“小姐,小姐,你别吓我呀!”明儿惊慌失措,却见风夕颜已然是气若游丝,遂大声向驾车的小厮喊道:“快,快!回琅嬛苑。”
马车闻声而起,车轮飞快的向前疾驰而去,卷起的烟尘滚滚倏尔又散了开去,街道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阳光不冷不热恰到好处,花开依旧烂漫,凋零的只是断肠人的心思。
回到琅嬛苑,明儿连忙跳下马车大叫“雨溪”,雨溪闻声一脸不满的出来,却看见明儿眼泪早已淹没了脸,心中也是一慌,疾步行近马车,用手便为明儿擦眼泪便安慰她:“怎么了?”
明儿却是一直哭,说不出话来,只是拨开雨溪的手指向马车。雨溪赶忙撩起车帘,看见夕颜蜷缩在车内的角落,瑟瑟发抖。暗叫不好,一个跨步上了马车赶紧将夕颜抱了出来。蓝衣上的血迹更是让他忧心不已,问明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先抱着夕颜回了她的房间,明儿紧跟在后面。
入了房间,雨溪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榻上,明儿连忙拿来一件干净的衣裙,要将夕颜身上的衣服换掉,却被夕颜制止住了,明儿一愣,
“小姐,衣服脏了,换下来吧。”
夕颜吃力地摇摇头,“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明儿担忧的看了看雨溪,雨溪也是一脸的担忧,却也是无能无力。个人的痛也只有个人才能体会的来,旁人再能理解,却是无法深切感同身受的。
雨溪拉着明儿的手出了房门,风夕颜听到“吱呀”一声,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溢出眼眶,眉头锁在一起,疼痛叫嚣着冲击每一寸骨缝,自从娘亲去世后,她都未如此疼的歇斯底里。满满的本都是希望,早上还在想象自己身穿大红色嫁衣嫁于他的一派喜庆吉祥,不过一日时间,沧海巨变,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她半分,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是哪里在滴血呢,她瘦削的手指骨节泛白,覆上左胸口,却怎么也抚平不了心的伤,连心都近不了,何谈治愈心伤?她笑着,任眼泪恣意……
她又何尝不知今日的事是有人故意让她看见呢,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她倒是希望自己瞎了,聋了,倒也是好的。
此刻,寻月阁里,清歌飞扬,琴声悠畅,寻月湖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大朵大朵的莲花肆意盛开,不寻求谁的准许,也不苛求谁的赞赏。
“皇兄的琴艺超凡脱俗,羽儿钦佩不已呀!”一曲歌罢,轩辕昭羽赞叹道。
“皇妹的歌更是清雅绝伦,人间难觅。”清风依旧是笑的如沐春风。
“皇兄过奖了。”轩辕昭羽微微颔首,一缕发丝从耳际垂下,她抬眼看到清风的眼正看向湖中的莲花,抑或是更远的地方,比如远在宫墙之外的琅嬛苑。
“皇妹过谦了。”他并未移开视线,思绪早已飘远。
轩辕昭羽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轻笑道:“皇兄看着莲花开的姣美动人,却还是会有开败的时候。虽美,却也是极其短暂,连晶莹剔透的雪千婳那般美到极致的花也是会开到花事了呢。”
清风这才收了思绪,深深看了轩辕昭羽一眼,轩辕昭羽一愣,她解不出那样的眼神,像是平常一眼,细究下却是极其复杂。转而又是笑如春风,“花期虽短,观花之期也必是因着这花期。”
“皇兄说的极是,观花若是逾越了花期,看到的也不过是花的尸体罢了。”轩辕昭羽笑的天真烂漫。
清风也不接话,修长如玉的手指拂过琴身,“筝”的一声,七弦琴六弦应声而断,弦上弹飞的白沫不过转瞬间又落回琴身,几滴血滴落在琴身上,也在清风白色的衣襟上开出血色的樱花多多。
轩辕昭羽闻声一惊,脸色转白,又瞬间恢复正常,故作惊惶,“哎呀,皇兄,你的手指滴血了!”
说着便要拉起清风的手来看伤势,清风脚下一动刹那便移步至寻月阁外,轩辕昭羽也不觉尴尬,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皇兄的功夫也是精进不少。”
清风并未答话,转身正要离去,忽被远处而来的碧落止住。
“大皇子,皇上请您过去一叙。”
清风脚步一顿,嘴角动了动,却并未说什么,转身离去。
“哎,大皇子,大……”碧落没有得到清风的答复,急忙要去追赶清风,被轩辕昭羽拉住。
“公主,可是……”
“他会去的。”轩辕清风看着清风离去的背影,眼里一片黯然。回到阁里,摸着断了弦的琴,素手一勾,连最后一根弦也在一声绝响中断裂。
轩辕昭羽看着手上红的快要滴血的印子,“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她?”
碧落上前心疼的揉着她弄伤的手,“公主怎么如此不小心?”她轻轻向着轩辕昭羽手里呼着气,以求能减轻她手上的痛。
“碧落,你说那个病怏怏的舞清影有什么好,他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为什么!”轩辕昭羽一把甩开碧落的手,瘫坐在石凳上,强忍着眼里的泪水。
“公主,他是你的皇兄,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碧落被甩开,却并未生气,她说的平静而沉重。轩辕昭羽别开头去,站直了身子,看向一湖的莲花朵朵,冷笑跃上嘴角,“本宫可让花逾期而开,可让月沉湖底,却终是左右不了一场情事。碧落,你说本宫是输给了时间还是败给了缘分?”
碧落看着轩辕昭羽一脸落寞,也是一阵叹息。轩辕昭羽思绪飘回十年前…….
那是冬月的午后,像现在一样,镜湖还不叫寻月湖,亦没有这满湖逾期而开的莲花。她和碧落偷偷跑到镜湖来看传说中的琥珀鱼,她非要近观不可,结果一下子掉进了湖里,碧落连忙喊人来帮忙。可是镜湖这一处宫殿自从月妃产下异胎死后便被封了,先当下哪里会有人,就在碧落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掠过湖面,救出了快要在水里窒息的她。轩辕昭羽从溺水昏迷中醒过来时正看到一白衣华发少年专注的垂下眼睑为她把脉,他苍白的脸上睫毛细细地散布着,似感觉道了她的注视,他抬眼淡淡一笑,道了一句“没事”,她便被那深深的眸子吸了进去,从此万劫不复。
直到父皇来时,她才知道他居然是她的皇兄,也是月妃当日产下的异胎,而所谓的异胎不过是因他出生时通身冰凉似霜冻,而当日华皇最宠爱的月妃难产而死,所以他一出生即被视为不详并被抛弃,华皇最终还是不忍,千方百计寻回清风,要许他荣华尊贵,他却是半点不肯。只是应允轩辕晔时时来“叙旧”,条件便是不让人知道他的存在。
华皇膝下包括清风在内只有二子,二皇子轩辕宸现年才五岁。华皇终是不愿失去与自己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儿子,便对外宣称大皇子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外人从未见过大皇子,而轩辕昭羽落水那日刚好是月妃的忌日,清风来祭奠恰好得救。她缠着轩辕晔给她讲清风的事情,由此知他善音律,医术也是极好,功夫也好,总之是样样都好,华皇也似极为欣赏他这个儿子,那个淡泊至极的影子深深刻在她的心里。
从那日起,她便遣了人百般探寻清风的消息,却是杳无音信,好在清风每年在月妃忌日时都会来月妃生前所居的宫殿,她便提议给父皇将镜湖改名为寻月湖,在花园里栽满雪千婳,取名为姽婳,月妃生前极爱莲花,她便让寻月湖的莲花常开不败。这么多年来,她用心地布置着,希望他有朝一日能看到自己的努力。却还是聚少离多,每一次祭奠,她都只能远远看着他,祭奠完他都是被父皇请去叙话,她甚至是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少之又少,只能暗暗用心学着让自己出类拔萃,终是不负所望才情满天下,她以为她等到他,能与她对酒当歌,临风听雨,品诗作赋,看尽人间繁华。等到她名扬天下,他却始终未看过她一眼。可她也并不因此心灰意冷,碧落知她心意,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时不时提醒他和她之间是血亲不可跨越的鸿沟,她黯然,却想着即使不能在一起,能看着他也满足了。
终是被她等到了他。成人礼前,她很是欢喜,不是因这即将到来的成人礼,而是成人礼半月前是月妃的忌日,她听到父皇说清风来提前贺她的成人礼。
他找到她,她欢天喜地地看他对她笑了,却在下一秒她的满腹欢欣被他的话粉碎的片甲不留。他要用血千婳制药,却是为了一个病怏怏的女子。
轩辕昭羽的血也是阴寒,能浸泡雪千婳成血千婳,三天的鲜血浸泡,可也等于毁了她半条命。她心中寒冷却还是故意嬉笑着问他怎知她的血是阴寒的,他的笑依旧是那般让人如沐清风,答道是轩辕晔告诉他的。
她清楚地听见了心撕裂的声音,轩辕家族隔几代便会出现体质阴寒者,阴者,与阳相悖,为防止阴寒体质的皇子公主遭人迫害,所以这个秘密只有那一朝的皇后知道。那么这个秘密也就只有母后知道,父皇怎么会知道呢,是母后无意间说漏了嘴,还是刻意为之,她并不想深究,已经被别人晓得的事情就算是搞得清来龙去脉,却是已经毫无意义了。
只不过从那刻起,她便不再全心全意相信父皇母后的宠爱,母后为与后宫那些女人争宠可以出卖自己的女儿,父皇为了讨好儿子可以将女儿置入险境,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满足一下他们“小小的心愿”…….
清风许诺若是他取得血千婳,她要的,只要他有,她全都可以拿走。
她在心里自嘲,她要的不过是他的真心,他却早已将它许给了他人。她唯一要的,他却是给不了。既是给不了她,那也就不要给别人吧,她拈一朵风中微笑的夕颜花,冷笑着对他说,她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他说好,连惊讶都不曾有过半分。看着她将夕颜花揉碎,只是微微蹙了眉,道:“那就做女皇吧,如你所愿。”
她看着他离开的极是匆忙,将手中揉碎的夕颜花甩入湖水里,姿态高贵的准备成人礼,像一只即将浴火重生的凤凰。
…….
一幕幕都是不愿回首的过往,碧落看着轩辕昭羽身上的阴霾之气逐渐散去,才轻声轻语道:“公主,起风了,回殿吧。”
轩辕昭羽这才恢复了大气华贵的模样,人前,她是尊贵无比的撷月公主,人后,她亦是气度雍容的轩辕昭羽。而撷月公主轩辕昭羽永远深信,吾命由吾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