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田恪礼的绝笔书加上谢烽燧的出手,这愈加坐实了王田谢马四家谋逆的罪名。
谢烽燧一击未果,负伤退到一边,王福拙惊魂未定,怒斥道:“谢家小儿,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谢家当真与反贼有所勾结?你莫要牵扯到我王家身上!”
谢烽燧沉默不言,看起来要比王福拙镇定许多,即便已有十几杆长枪离他咽喉仅有数寸之遥。杨韬略神情愤慨,险些沦为剑下亡魂的楚平安挥手示意围困谢烽燧的军卒退开,杨韬略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依言。
楚平安平淡道:“王大老爷,枉你一把年纪,怎么还弄不清楚当下的状况?有田恪礼的绝笔信在手,我对你们四家出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谢公子做得没错,要想扭转局势,唯有杀了我和杨四哥,待得我们两人一死,凭借王田两家的人马,谢公子自然有十足的信心掌控住局面,况且以谢公子从五品的武道实力,杀我二人神不知鬼不觉,易如反掌,届时只消到州府散上半数家财打点关系,将罪名推到八斗军头上,王田谢马四家便能独善其身。不仅如此,田家失主,王家有隙,马家公子尚幼,只要稍微施展些手段,四家还不是谢公子的囊中之物?若是知晓了谢公子的这些算盘,田老爷可真不知道将做何感想。”
楚平安话里有话,既然谢烽燧被田恪礼邀请参加比武招亲,为王白圭开路,并在最后的打擂中故意输给他,田恪礼的布局多少与他谢烽燧难逃干系的。
王福拙大惊失色,未曾想到不仅是死去的田恪礼以及眼前这个年轻人,连他颇为倚重的谢烽燧都对他王家虎视眈眈。王白圭、马芸萝等人遭此局势,皆是看向谢烽燧,不敢相信他们信赖的朋友会将他们纳入算计之中,谢烽燧则是平静道:“楚都尉不仅慧眼如炬,这笼络人心的手段也堪称一流。宁武军中,除了张武夫外,竟然还有超过正五品的高手,是我失策了。”
楚平安摇头道:“非是笼络,不过是恰逢碰到一名旧友,我也不过是马后炮,谢公子动手之后,才能胡乱猜测的后边的事情。谢公子行事果决,心思缜密,学兼文武,这可是令我十分钦佩的。”
谢烽燧皱起眉头,他何等机敏之人,自然不会听不出楚平安的言外之意,反倒是王白圭怒斥道:“烽燧,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勾结反贼,要对我王田***出手?心兰她父亲……也是被你逼死的?”
逢此变故,王白圭方寸大乱,联系谢烽燧的出手,赫然把账算在他的头上,谢烽燧沉默相对,嘴角淡笑,似是讥讽,又像是在自嘲。以他才学,早早便嗅出了扬起狼烟,身逢乱世当然是想要一展抱负,他本打算离开清平县后便去边镇投军的。
王白圭只当他是默认,挥拳就要打他,被十几名军卒拦住,他那双眼神,愤怒得要迸裂出火花来。楚平安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朗声道:“统统住手!田家老爷勾结反贼也只是有嫌疑,并未下定论,如今田老爷尸骨未寒,还在此地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成何体统?把这位朱县令押回宁武,其余人等尽数散了。当然我撤兵并非是要就此作罢,田老爷的绝笔信我是要带走的,权当是给田家一个面子,待丧事办完再料理此事。王大老爷、王公子、谢公子、马姑娘,四家命运如何,是生是死,可全由你们定夺。”
楚平安挥手就要下令撤兵离开,杨韬略低声道:“此人意图行刺,难道就这么把他放了,不押回宁武审讯?”
楚平安摆手道:“不必了,谢公子是聪明人,该怎样做肯定心里有数,不会再做没把握事情的。谢公子,我在宁武静候佳音。”
宁武军卒驱散出一条通道,押着朱县令离开,而朱县令带来的捕快则由杨韬略全盘接收,一千军卒分为两部,杨韬略领五百军卒及安北县捕快暂留清平县,等到田恪礼丧事结束护送王家的人回安北县,另外五百人则由一名副尉统领,留在清平县当地,监视田家的一举一动,不容王田两家耍弄什么鬼蜮伎俩。
至于谢、马两家楚平安则先行派人回到宁武传令,让宋老二、郭岱两人分别派兵前去监视,楚平安已经摆好了他的姿态,如今四家凭空捏造出来的把柄握在他手,他完全可以凭借田恪礼那封密信将四家剿灭,之所以暂缓还不动手,一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今宁武好不容易赢得了短暂的喘息,倘若再度兴兵,虽说剿灭四家并不算难,可这势必会破坏宁武根基,且宁武军的军力也会折损五成的;二则楚平安权衡一番,尤其是见过田恪礼、谢烽燧这几人后,改变初衷决定用稍微温和一点的方式对付四家,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上上策,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至于第三点,杨韬略带来一千军卒的同时,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鹊尾山的匪寇趁宁武刚经战事,兵力疲敝的当口,竟然公然到宁武城来兴兵借粮,这把张铁枪等人气得够呛,若非典雄信、钟大佑等人死命拽着他,并亲自把守城门,不让张铁枪出兵,恐怕他早就带着帐下人马去鹊尾山寨叫阵了。如今宁武城迫切需要楚平安回去主持大局。
乍看之下楚平安此趟行程没有带回任何的收获,但如同这场春耕,种子已经播下,收获只是时间的问题。杨韬略原本是要他将军卒带回宁武,有山贼匪寇到城下耀武扬威,城内还是要有充足的军力坐镇方才稳妥。但楚平安认为击溃王虎臣后,宁武军声名大噪,风头无二,寻常匪寇根本不敢来招惹。鹊尾山的这股山贼是宁州南部势力最为庞大的一股,他们前来借粮也不过是想捞点油水,并不敢明目张胆的攻城。如今宁州八斗军主力都聚集在宁州北部北阳城一带,北阳城打得如火如荼也好,惊天动地也罢,暂时都不关他们的事,反正他们不过是支弃军,宁武不过是座弃城。没有大股八斗军的威胁,又扫除了地方上豪绅的障碍,宁武当下唯一要做的便是剿灭鹊尾山寨,杀鸡儆猴,让宁州境内多如牛毛的匪寇不敢再小觑宁武。
楚平安与丁小满两人两骑沿着官道返回宁武,途中楚平安并不好好御马,捧着一副地图细细端详。这是银老四或者说乌老四临走前交给他,与一般绘制地理形势的图志不同,这副地图勾勒的主要是宁州南部匪寨的分布形势,宁南大小匪寨共计七十六,他曾在安平县时交过手的黑斧寨便是其中之一,只是黑斧寨的规模在各大匪寨中仅算是中规中矩,人数尚不及鹊尾山一半,鹊尾山啸聚匪寇三千,声势浩大,其所在的长宁郡奈何不得,根据薛漱石传来的密报,长宁郡守为保本郡太平,甚至奉上库银,让鹊尾山的匪寇引兵他处。而长宁、宁武二郡毗邻,明知道宁武刚刚击败八斗军大获全胜,依然找上门来,除了对自身实力非常自信以外,想必鹊尾山匪寇还打着别的算盘,一则宁武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兵力空虚,面对鹊尾山贼寇的威胁最佳的选择是暂且避战,等实力恢复再来狠狠拾掇,但在这个空隙里鹊尾山同样可以大肆宣扬连风头正盛的宁武军都奈何他不得,借着这个势头一鼓作气拿下宁南所有匪寨,合兵一处,这不仅能使鹊尾山一跃成为宁州第一大寨,并且在即将卷起的乱世狼烟中,也足以觅得一块立足之地。
而鹊尾山寨打的第二个算盘则是即便宁武出兵,他们也可避其锋芒,鹊尾山远在长宁郡,易守难攻,寨内匪寇并不认为宁武军会冒着城内空虚的风险辗转到长宁郡攻打,如此一来他们在宁武郡内大肆袭扰,定能将官军扰得疲惫不堪,即便官军态度强硬不愿借粮息事宁人,他们也能在宁南摆足敢捋虎须的姿态,这对助长他们的声势,帮助他们拿下宁南七十六匪寨同样是非常有利的。
丁小满花了足足一夜的工夫,总算与他骑的那匹马达成共识,没再把他半截身子甩在外边,丁小满如释重负道:“大哥,这马也太欺负人了,抖得我浑身骨头都要散架。那位高手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他那么厉害,我都没来得及向他请教几招。”
策马走在前段的楚平安道:“我也邀请过他,但他有他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勉强不得,此番分道扬镳,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丁小满叹了口气,约莫是觉得有些遗憾,他道:“太可惜了,他那一刀我才学了个七八分。大哥,他是谁啊?干嘛要蒙着个脸,以前好像也没见过他啊。”
楚平安道:“他是我以前闯荡江湖时的朋友,蒙着脸,自然是有想要遗忘过去的理由。如果你想学他的刀法,我倒是大概记得一些,回去我教给你。”
丁小满瞪大眼睛道:“大哥,我没听错吧?你教我刀法?难道你还是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
楚平安从袋子里摸出两个馒头扔给后边的丁小满,颇有些自嘲意味的笑道:“你这小子莫要小瞧人,我好歹也曾被称作过武道天才……当然是在某种程度意义上的,能够记住武学招式却无法学会化为己用,这就好比脱得溜光的头牌姑娘站在面前搔首弄姿,偏偏被人绑住动弹不得分毫,委实不是滋味儿啊。”
楚平安喟然长叹,原本是想在丁小满面前摆足一副江湖前辈的派头,孰料丁小满根本就没听进他的话,指着前方道:“大哥,你看前方着火了,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放火!”
此时离宁武城不过半日的路程,楚平安闻言脸色一变,倘若在这个时候碰上鹊尾山的匪寇,那可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