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蔓气得发抖,贵为金枝玉叶,谁敢当着她的面如此斥责她?她当即挥起软鞭向楚平安抽去,站在楚平安身侧的丁小满浑身浴血,脸上刀疤骇然,他拔刀将李青蔓的鞭子断为两截,刀尖淌血,是从他手腕上淌下来的,这一刀撕裂了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伤口。
丁小满对此毫不在意,顺势欺近把刀架在了李青蔓的脖子上,李青蔓固然箭术了得,但近身搏斗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连丁小满这一刀都躲不过,她咬牙切齿,这是她今夜第二次被同一个人用刀指着,她并不怨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丁小满,所有的憎恶自然都算在始作俑者楚平安身上。
附近军卒见状围拢过来,他们都是边锋营的人,跟随韩沧海、李青蔓到宁武城来,见到李青蔓吃亏,自然是站在她那边。但这无疑激怒了刚刚回到城楼的北大营军卒,两拨军卒立即刀兵相向,剑拔弩张。
楚平安呵斥丁小满及北大营众军卒退下,局面稍微缓和了些,李青蔓冷哼了一声,楚平安阴沉着脸道:“我叫我手下的弟兄退下,不是怕了你郡主的名头,而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想节外生枝。奉劝你一句,这里不是宁王府,不是每个人都会跟在你屁股后边吹捧奉承,连你放个屁都会说是香的。我攀不起宁王府的高枝,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所以你莫要再在我面前撒泼,若不然管你是什么金枝玉叶,我都要把你从这城楼上丢下去。你且记住,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贵贱!”
楚平安说完便带着北大营的人离开,李青蔓脸色苍白,韩沧海走到她身侧,刚才他一直都在门楼旁观的,并未站出来制止,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几句话来宽慰她,但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走开。李东福、邓万春等人亦各自回营准备,今夜还有比这小小意气之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关乎整座城池十数万人的存亡!
在下城楼的时候,楚平安大概跟丁小满等人简述了下今夜还有活要做,并且还要跟滚刀营、边锋营、福禄营的人一起。
丁小满没从这话里听出倾巢出动的热血澎湃劲头,诧异问道:“大哥,咱们怎么能够和那些人一起办事啊?被他们从背后阴了刀子都不知道,那帮人也太不靠谱了。”
楚平安未尝没有这种担忧,但这种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他没闲工夫跟丁小满细细解释这些事情,没有理他,把北大营除杂务营以外的其他九个营召集在一起。城楼下的那两仗打掉了八斗军八百轻骑,超过一千五百步卒,大获全胜,但北大营自身的损失也不小,折损了近两百人,这还是因为有大批百姓承受了大量的攻击,要不然这个数字还要上升。
当然典雄信等人的到来填补了一部分力量,但他们需要留下来维持城内的秩序,并站上城楼迷惑八斗军,无法参战,扣除受创的军卒,北大营能够参战的人数实际在一千五百人左右。这比不久前缒下楼去展开厮杀的人数还要更多,因为在城楼上值夜的仅有几百人,大批军卒要么是在往返于器械营与城楼的路上运送器械,要么是背靠着墙脚睡觉。
这一千五百人,是楚平安手头能够调动的几乎所有力量了。虽说这北大营都尉才当没几天,很多军卒的面孔对他来说还很生疏,能够叫出名字的仅仅区区几十号人,但楚平安所说的入营即是兄弟绝非空话,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弟兄就这样一个个的倒下,可战争就是战争,连拥有这种想法,都是非常致命的。
他和韩沧海那伙人商议的结果,自然是由他北大营打头阵。而负责袭击左右营的分别是李东福的福禄营和邓万春的滚刀营。偏偏是这两个和他结怨的对头站在他的左右两翼,楚平安没有提出异议,他是清楚李东福和邓万春两人的算计,有北大营承受八斗军的三面猛攻,他们两营冒险小,位置插在前面,左右夹击,出奇制胜,捞的功劳多,何乐而不为?楚平安相信他们分得清轻重,不会在节骨眼上下黑刀子,但两营一直等到北大营拼得干干净净才出手,这种事情他还是做好了准备的。
这三个大营共有军卒大概四千五百人,他们的任务是制造混乱,牵制住八斗军的人马,仅凭他们就想击溃八斗军整整五万人无异于痴人说梦。而负责主攻的铁枪营、边锋营、城防营、巡城营四个大营共有军卒近六千人,其中边锋营有五百轻骑,这五百骑卒与铁枪营将是绝对的主力,他们的冲击力很大程度上将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
可如果北大营顶不住八斗军的攻击,早早溃败,那就没有这些后手可言,胜负的关键还是在于北大营能否吸引八斗军注意力并成功将其牵制这一点上边。
“这是拿兄弟的命去换取胜利的可能性吗?”
楚平安自己问自己,他没有将这话说出口,也没告诉丁小满等人他们很有可能今晚会死。这并不是在隐瞒,因为他们在跟随他缒下城楼那一刻起,便将性命交托给了他,刚才他们没死,现在同样也不会死。
北大营的一千五百人简短的准备后,聚集在了南城楼上。八斗军在南门外布置了大概有三千军卒,他们安营扎寨,三天以来都未曾展开过进攻,监视的意义大于参战,楚平安的计划想要成功,就必须要绕开这批军卒的眼线。
如果三千双眼睛就那么齐刷刷的瞪着,想要绕过去绝无可能,但此时已是深夜,八斗军卒都已收兵回营,仅留有数十名军卒在营门外巡夜。且宁武南城长达数里,八斗军无法兼顾每一处城墙的动向,经过这三天的观察,宁武守军也大概弄清楚了八斗军斥候的侦查范围,只消绕到八斗军无法观测到的地点坠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左侧绕过这批军卒,直取八斗军正大营。
至于这三千军卒,则交由边锋营的一名都尉去收拾,他率领一千步卒守候在南城门处,只待八斗军正大营火起,便率军杀出,猛攻八斗军营寨,即便无法吃下这三千人,能够将其拖延,使其无法回援八斗军本寨,便已算是完成任务。
楚平安站在南城楼上,城楼边缘已绑好了三四十根绳索,他将长刀绑在背上,黑压压的军卒亦在城楼上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丁小满回头瞅了瞅北大营营寨的方向,低声问道:“大哥,你真不打算回去说一声?要是让那个凶婆娘知道咱们去干这票不要命的买卖,回来肯定要挨骂的。”
楚平安轻声道:“今夜拼命又不是第一次了,就算挨骂也无可厚非,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她怎么会知道我们今晚做什么去了?就她那脑子,说我们在城楼睡了一夜她都信。”
他们两人所说的那个凶婆娘,自然是留守在北大营营寨照看伤员的柳菁菁。
丁小满指着樊小华一脸悲愤道:“大哥,可是这小子会告状的,他就是那凶婆娘派来监视我们的奸细!”
樊小华面无表情,不肯定也不否定。
楚平安敲了下他的脑袋,道:“走吧,回不回来得了还两说呢。待会儿办事你可别扯后腿。”
丁小满情急还要辩解,但楚平安已经拽着绳索缒了下去。悄然落地,无声无息。确认周围的确没有八斗军的人监视,对着城楼上比划了个手势,北大营军卒井然有序缒落下来,一千五百人分为十个营,由楚平安及其他九名都尉,三百名伍长统领绕过八斗军的眼线,趁着夜色直取八斗军正大营。
从南城楼绕到八斗军正大营不过区区数里路程,路上遭遇到了两名八斗军的斥候,都丧命在樊小华的刀下。他的表情阴霾,平素里几乎都不曾说话,似乎是仇恨激发了他的潜能,小小年纪手上就沾了超过十条人命,这在太平世道里是会让人不寒而栗,甚至会惊动州府的。
但随着战争的全面爆发,失去亲人,无依无靠的百姓会越来越多,战争使人坚韧,仇恨使人强大,遍地的狼烟,只会让仇恨犹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多,越滚越大,何时才能有停息的时候?
现在,仅仅是个开始。
北大营的军卒顺利的迂回到了八斗军正大营侧面,营中火光寥寥,仅有大帐火光通明,想必是八斗军的军官正在针对今夜的惨败议事。营寨门口挖有三道壕沟,壕沟后边又有两重鹿角,两队各有二十人的军卒在壕沟外边交叉巡夜,箭楼上有大概十名弓手借助地利优势观察着营寨外围的动静。
以驻扎着超过万人的大营而论,这种防备绝对称不上严密。楚平安年纪尚轻,未曾参加过大战,却也听马明德那样的边关老卒说起过安营扎寨的基本标准,百人营的“三碗不过岗”,千人营的“八大碗烈酒”,万人营的“千杯不醉”,各有各的讲究。八斗军如此规模,守卫却只堪如此,一则毕竟还是群乌合之众,不通这行军布阵之法,没有在最短时间内构建好防御工事,二则八斗军果然还是没有料到宁武守军会如此胆大包天,会在攻城的第三天晚上就发动第三次的主动攻击,且还是倾巢出动。即便宁武陷入困境,也该是半个月之后尽显颓势,才会做出这等孤注一掷之举的。
但即便是这等程度的守备,对北大营而言,想要突破仍然非常艰难,毕竟他们没有特战兵种,无法在瞬间同时解决掉箭楼上的十名弓箭手,贸然强攻,弓箭手向营内示警,一旦八斗军有了十几息的时间集结,单凭他们这一千五百人,恐怕抵挡不住多久就将全灭。
私盐贩子出身的宋升迟疑道:“大人,八斗军这样的防备很难攻进去,我们该如何是好?是等福禄营和滚刀营赶过来后,合力强攻,还是就这样孤军深入?单凭我们北大营的话,恐怕……”
宋升面有忧色,参与了前两仗他固然并不怕死,但没有意义的牺牲毕竟是徒劳的。
丁小满瞪了他一眼道:“大叔,有什么恐不恐,怕不怕的?有大哥在,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拦不住我们,你要是胆小,就在这儿等着,办完事的功劳可没你份啊。”
丁小满说完拔刀就要往寨门冲去,楚平安按住他脑袋,平淡道:“福禄营和滚刀营有他们的任务,他们绝不会这么早就杀出来的,我们指望不上他们,只有靠自己强攻。宋升,你带五十人留下来策应,其他人都跟我来。”
楚平安果然还是决定强攻,这让宋升神情有些黯淡,但很快他就发现楚平安是往营寨左侧运动,讶异道:“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楚平安狰狞笑道:“谁说劫营要正大光明的从营寨门里杀进去?战争开始的那一刻,我们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都将是战场。所谓偷袭,正是绕过坚硬的骨头,从薄弱的骨节缝隙将刀子插进去,今夜,我们便是这柄锐不可当的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