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吗？”李向晴简短地说。她瞧着他的五官，它们漂亮匀称，但呆板严肃，出奇地可怕；她瞧着他的额头，它威严却并不舒展；她瞧着他的眼睛，它们明亮、深沉、锐利，却从不温柔；她瞧着他那高高的、威严的身子，设想她自己是他的妻子！呵！这绝对不行！
“裴森然！”李向晴想得那么远时叫了出来。
“嗯？”他冷冷地回答。
“我重复一遍，我不能嫁给你，成为你的一部分！”
“你必须成为我的一部分。”他沉着地回答，“我的工作需要你！我需要你的协助！”
“我瞧不起你的爱情观。”李向晴不由自主地说，一面立起来，背靠岩石站在他面前。“我瞧不起你所献的虚情假意，是的，裴森然，你那么做的时候，我就瞧不起你了。”
裴森然的眼睛盯着她，一面紧抿着有棱角的嘴唇。他究竟是被激怒了，还是感到吃惊，或是其他等等，很不容易判断。他完全能驾驭自己的面部表情。
李向晴几乎没有料到会从你那儿听到这样的话，他说，“我认为我并没有做过和说过让你瞧不起的事情。”
她被他温和的语调所打动，也被他傲慢镇定的神态所震慑。
“原谅我的话吧，裴森然。不过这是你自己的过错，把我激得说话毫无顾忌了。你谈起了一个我们两个水火不容的话题，一个我们决不应该讨论的话题。爱情这两个字本身就会挑起我们之间的争端，要是从实际出发，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该怎么感觉？我的亲爱的朋友，放弃你那套结婚计划吧！忘掉它！”
“不。”他说，“这是一个久经酝酿的计划，而且是唯一能使我实现我伟大目标的计划。不过现在我不想再劝你了。明天我要离家上工地去，那里我有很多朋友，我想同他们告别一下。我要外出两天，利用这段时间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第二天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去挖掘现场的工地。他把动身的日子推迟了整整三天。在这段时间内，他让李向晴感觉到了一个善良却苛刻、真诚却不宽容的人，能给予得罪了他的人多么严厉的惩罚。他没有公开的敌视行为，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却使李向晴能立刻相信，自己已得不到这位朋友的心了。
不是说裴森然怀着报复心，也不是说要是他有这份能耐，就会伤着李向晴一根头发怎么的。以本性和原则而言，他超越了满足于卑鄙的报复。他原谅李向晴说了蔑视他和他的爱情的话，但他并没有忘记这些话本身。只要他和李向晴还活着，他就永远不会忘掉。李向晴从他转向自己时的神态中看到，这些话总是写在她与他之间的空气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李向晴一开口，在他听来，她的嗓音里总有着这些话的味道，他给李向晴的每个回答也回响着这些话的余音。
他并没有避免同李向晴交谈，他甚至还像往常那样每天早晨把李向晴叫到他书桌旁。李向晴担心他心中的堕落者有一种秘而不宜，也不为他人所欣赏的乐趣，表明他能多么巧妙地在一如既往的言论举动中，从每个行动和每句话里，抽掉某种曾使他的言语和风度产生严肃魅力的关心和赞许心情。对李向晴来说，他实际上已不再是有血有肉的活体，而是一块大理石。他的眼睛是一块又冷又亮的蓝宝石，他的舌头是说话的工具，如此而已！
这一切对李向晴来说是一种折磨，细细的慢悠悠的折磨。它不断激起微弱的怒火和令人颤抖的烦恼，弄得她心烦意乱，神衰力竭。假如她是他的妻子，李向晴觉得这位纯洁如没有阳光的深渊的好人，不必从她的血管里抽取一滴血，也不会在清白的良心上留下一丝罪恶的痕迹，就能很快杀死自己。李向晴想抚慰他时尤其感到这点，她的同情得不到呼应。裴森然并不因为疏远而感到痛苦！他没有和解的愿望。尽管李向晴那一串串落下的眼泪在他们一起埋头阅读的书页上泛起了水泡，他丝毫不为所动，就仿佛他的心确实是一块石头或是金属！
他离家前夕，李向晴偶然见他日落时在园子里散步。瞧着他的身影，她想起这个眼下虽然与她有些隔膜的人，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又是自己的朋友，心里便感动得打算作最后一次努力，来恢复友谊。李向晴出了门，向他走去，他倚着小门站着，她立刻开门见山地说：“裴森然，我不大高兴，因为你还在生我的气，让我们成为朋友吧。”
“但愿我们是朋友。”他一面无动于衷地回答，一面仍然仰望着冉冉上升的月亮，李向晴走近他时他就早已那么凝视着了。
“不，裴森然。我们并不像过去那样是朋友了。这你知道。”
“难道我们不是吗？这话可错了。就我来说，我并没希望你倒霉，而是愿你一切都好，还有你的肚子里的孩子。”
这话说得沉着镇静，但也是够折磨人令人丧气的。要是李向晴迁就自尊和恼怒的苗头，她会立刻走掉。但是李向晴的内心有某种比那些感情更强烈的东西在活动。她十分敬佩裴森然的才能和为人，他的友谊对李向晴来说很宝贵，失掉它会使李向晴的心里非常难受。所以她不会那么很快就放弃重新征服的念头。
“难道我们就得这样分别了吗？裴森然？你就这么离开我去大海寻找传说中的‘亚特兰帝斯’，不说一句更好听的话吗？”
他这会儿已完全不看月亮，把面孔转向了李向晴。
“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去？”
“你说我不能去，除非嫁给你。”
“你将不同我结婚！你坚持这个决定？”
“不，裴森然，我不嫁你，并坚持自己的决定。”
崩裂的冰雪抖动着往前滑了一下，但还没有塌下来。
“再说一遍，为什么拒绝？”他问。
“以前我回答过了，因为你不爱我。现在我回答。因为你差不多恨我。要是我跟你结婚，你会要我的命，现在就要我的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