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要走了。”小李直直地站着，眼睛含着窃喜眯着，像把镰刀的眉毛微微向上翘着，小小的嘴巴扁扁地抿着，两边的脸颊上被挤出了两团圆肉，才组成了一副痛苦并快乐着的古怪表情。他已经提交了申请，只要钟经理在上面签下他的花体签名，或者轻轻点点头他就自由了，同时也失业了。
“靠！”这一声从三个方向而来，整齐而响亮。
“抽签的时候怎么说来着？”小吴双手撑着桌子，将头发散乱的脑袋从玻璃隔间中伸了出来，又回过头问了坐在身后的小赵，“当初抽签的时候，他抽的是第几？”
“第三！”
“第一是谁？”
“嘿嘿，是我。”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
“拿到上个月的工资就走。”
“妈的，我也是。”小吴郁闷的说。
“我也是？”
“你排在最后呢。不能一下子全走，到时拿不到工资怎么办？”小赵举着排位的名次单担忧的说。
“你说经理会跑人吗？”小赵压低着声音。
“不知道，看样子不会。”
“切！”
哐！这一次开的是经理室的门，钟经理从里面露出半个身子，穿着一件黑色的真丝西装，据小吴的观察，这是钟经理最好的西装，只有在接待重要的客户才会穿，西装让他看起来英俊帅气，有着和电影里中年大叔的气质。他的表情淡淡的，脸上有着礼貌性的浅笑，说：“收拾收拾，中午我们去吃个饭吧。”
随着那声开门声而处于认真工作状态的小赵停下了，小春，小吴，小李也停下了，带着几分疑惑和不安，他们齐齐看向钟经理，钟经理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向外走去。老板娘夏天挽着他的右手，那背影落寞得像是走向刑场的革命勇士，坚定而无畏。
小春下意识地抓起他的大号饮水杯，小李看着钟经理的背影若有所思，小赵最为麻利第一个站了起来，小吴想起了开会。
钟经理取了车，那辆黑色的北京现代第一代伊兰特，米黄色的皮座位上显示着它不短使用年龄。前面的后视镜上挂着钟经理一家三口的合照，钟经理，副经理夏天，钟经理的儿子。
小春，小李，小赵，小吴各自带着不同的心情挤进了后座。小春最后还是没带上他的大号饮水壶，小李沉默着表情，小赵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钟经理的伊兰特，小吴看向窗外。
车发动了，熟悉的景象开始慢慢地向后退着，这一次会是哪里？
带着同样的疑问，他们心里闪过隆****脚饭？湘菜木桶饭？还是临水快餐店？这是他们经常关顾的快餐店，用钟经理的话说，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情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就近就好了。但黑色的伊兰特毫不犹豫地开过了这些快餐店，向他们一直憧憬的茂丰酒店驶去。
小吴，小赵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小春想用眼光来表达他的疑惑却是慢了一拍，小李仍是沉默着表情，钟经理认真地开着车，老板娘夏天玩着手机。沉默，沉默搅拌着压抑从空调的出气孔中吹了出来，充斥了整个车厢，钟经理失去了听《最炫民族风》的兴趣，小吴，小赵闭起了眼，企图用假寐来蒙混过关，小李玩起了手机，小春也只好掏出手机。
路并不远，就算步行也只需十五分钟的时间，钟经理的伊兰特只花了五分钟。几人随着钟经理走进了丰茂酒店，酒店门口的迎宾是个漂亮的小姐对钟经理做出了恭请的动作并帮他开了门。钟经理大步走了进去，老板娘落后一个身位，接着是四人。
这是一家没星级的普通酒店，大厅里是一个哥特式的穹顶，上面没有彩绘，只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五根大柱子在四周围成圈，柱子上缠着金黄色的布，只是布上落满了灰尘而显得暗淡无光，地板上铺着简单四方形的图案。四周摆着样式普通的盆栽。进出的人不多，懒懒散散的像是深夜的街道。
小赵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一直以来都憧憬来这里吃顿饭的他没能看到他心里期待的模样。小吴，小春同时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露出“你这是什么表情？”的表情。
“请问几位？”一位穿着白色的立领衬衣工作服的女服务员迎了过来。
“六位，给我们一个小包厢吧。”钟经理的眼光习惯地打量着她身上的衬衣礼貌地说。
“好的，请随我来。”
钟经理走起路来身体笔直笔直，目不斜视。他表情淡淡的，看似在思考，却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透着一股中年大叔的深邃内涵，非常引人注目。小吴曾奇怪地将钟经理和电影《黑客帝国》、《黑衣人》中的主角进行了一番比较，最后是钟经理的更直一些，看起来就像一根巨大的黑色铅笔在平行移动。
服务员被钟经理的气势吸引住了，看向钟经理的眼光里有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但钟经理是右手上挽着老板娘夏天。
小包厢是个大小只有二十平方的小房间，天花上挂着一盏小号的水晶灯，水晶灯下方放着一个圆桌，四周散放了十张木椅子，白色的餐布显得非常干净。六个人散散地坐了下来。
“大家点菜吧。”老板娘淡淡地说。
但没人去拿菜单，小赵看向小吴，小吴看着小李，小李看向小春，小春却假装看向别处。钟经理叹了口气，说：“还是我来吧。”
“小吴不喜欢吃辣，那就点个清蒸鲈鱼吧。小赵，小春，小李都能吃辣，我就随意点了，一个红烧猪脚，招牌烧鹅，辣椒炒肉，金菇豆腐，紫菜螃蟹汤，铁板鱼香茄子再加一个青菜。还有给我们八瓶啤酒。”六个菜一个汤外加八瓶啤酒从钟经理的嘴里像念书一般念了出来，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飞快地记着。
四人一阵目瞪口呆，这些都是他们平日里吃快餐经常点的菜名，没想到在这里竟有着一模一样的菜单，而此时它们非常顺溜地被钟经理念了出来。
服务员飞快地记完了所有的菜，又停了一停才说：“还需要什么吗？”
“先就这些吧，还有先帮我打一壶开水过来。”钟经理从包里拿出一包茶叶放在桌面上，一边熟练地用茶水洗着他跟前的筷子，碗和杯子。
钟经理洗得慢斯条理，从容自在。他先是竖起筷子，一手拿起茶杯将热茶水顺着筷子倒下，让淡红色的茶水沿着白色的筷子徐徐流到碗里，依次洗完一双筷子一个杯子两个碗后，再将茶水倒进桌子中间用来装水的塑料盆子里。
四人学者钟经理的样子洗着自己的杯子筷子和碗，小小的包厢里大家都各自洗着自己的碗筷等待上菜，安静的小包厢里开始响起了叮叮当当的碗筷碰撞的声音。钟经理的表情渐渐地开始严肃起来了，他将自己的筷子杯子和碗摆放整齐，又喝了口茶，理了理嗓子，和颜悦色地说：“你们心里都在想着辞职，对吧。”
钟经理的表情的微笑的，他习惯直来直往。他看着四人，等待他们的回答。叮叮当当的洗碗洗筷子声刹那间停了，小春，小赵低着头不敢直视钟经理，小吴诡异地点点头，只有小李抬起头用不大的声音说了声：“是！”
钟经理眉宇间出现了一个浅浅的“1”字。
“我知道，上次我说的有些过分，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并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大家辛苦了。”钟经理抓起杯子，双手平胸举起，他的表情诚恳着眼光低着，他的动作异常的标准，像是专业话剧演员般。
四人大吃一惊，连忙举起了自己的杯子，也不管杯子里是否有茶水，学着钟经理的模样平胸举起，做了个如梁山好汉般豪饮的动作，但茶水的温度实在不适合做这个动作，钟经理皱了眉，“1”字变成了浅浅的“川”字。小吴忍住咳嗽，小赵，小春把豪饮变成了慢动作，完全失去了“豪饮”这个奔放的动作的形和意，小李的表情最为轻松，举杯，喝两个动作一气呵成，但小吴怀疑他的杯子里根本没有茶水。
“我有计划想扩大规模，再多招两个业务员，多招一个设计师，以后的每年我会拿出10%的利润作为奖励给在职的员工。”钟经理顿了一顿，眼睛扫视着。小李仍然面无表情，小赵低着头，小吴抿了口茶，表情淡淡的，只有小春露出牵强的微笑。
“现在，我让你们选择，这是你们的工资，你可以吃完这餐饭后拿走，也可以留下来。”说完从包里拿出四个大信封，并排在桌面上。信封上各自写着李凯，吴新，赵三权，钟海春。他们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如饿极的野狼看见了久违的食物，钟经理的表情开始变得严峻沉默起来了，似乎在等待回答。小李盯着那写着“李凯”两个大字的信封，按捺着心里的冲动，他对还未端上的菜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想将信封拿在手里，然后离开。但他有些怀疑里面的数额。
小赵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将眼光放在信封以外的地方。小吴，小春沉默地看着。
有菜端了上来，是红烧猪脚。
“先吃饭吧，吃完饭在说吧。”老板娘拿起筷子将一块猪脚肉夹到钟经理的碗里硬生生地说。她的手在桌底下轻轻拍了拍钟经理的大腿。钟经理转过眼神，附了一声，“先吃饭吧。”
啤酒端上来了，小春用牙齿咬开了瓶盖，接着旋转起桌子上的旋转玻璃盘，依次给每个人都倒满，他呐呐地端起杯子，想说一句轻松的话，但钟经理的表情是严峻的，眉心间有个深刻的“川”字，小吴，小李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杯子，小赵假装打量着小包厢的装饰灯。
“来！这一杯我们敬经理。”小春高举着杯子说。
小吴端起杯子，看见了属于他的清蒸鲈鱼已经被端了上来放在桌子的中间，鲈鱼的旁边是红烧猪脚，红烧猪脚紧挨着辣椒炒肉，招牌烧鹅，金菇豆腐，鱼香茄子，青菜和紫菜螃蟹汤是最后端上来的。他闻到了各种香味，其中最喜欢的鲈鱼呈出米白的颜色，上面洒了些葱花和姜丝。他已经垂涎欲滴，但钟经理还没有起筷。
“先吃饭吧。”钟经理将桌面上的信封收进皮包里，举起了自己的杯子。他在心里嗤笑着，他看到了那四双饿狼的眼神在随着自己的手在移动，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老猎人在戏弄着狡猾的老狼。
五个装满了黄色的冒着泡沫的液体的杯子艰难地碰在了一起，发出低脆的声音，钟经理坐着，四个人站着。钟经理轻抿了一口，眉心间的“川”字变成了“1”，他拿起筷子给自己的碗里夹了块红烧猪脚。小吴将筷子伸向清蒸鲈鱼，小赵伸向了烧鹅，小李伸向了辣椒炒肉，小春伸向了鱼香茄子。
小包厢里响起了艾薇儿的《LosingGrip》，在红烧猪脚的努力下钟经理眉心间的“1”字终于消失了，只留下了淡淡的折痕。桌子中间玻璃转盘开始旋转了起来，在美国著名女歌手泰勒的《lovestory》下，在陈奕迅的《浮夸》中，筷子们跳起了凌乱的舞，叮叮铛！咔咯咯！呼哧呼哧！红烧猪蹄变成了一堆骨头，在钟经理面前像一座小山，一座整齐的圆锥形小山，没有丝毫的散乱。装烧鹅的盘子上剩下了暗红色的汁，发着浓郁的烧鹅香味，紫菜螃蟹汤见了底，金菇豆腐，鱼香茄子的味道显然不怎么好，仍剩下一小半。八瓶啤酒还剩下两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