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天山尽,何处是归云?
“世间女子,比之乱世更扰人心。”无极阁中念归云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三子,对弈之人是东圣王朝以棋拜相的少年丞相唐奕,看着棋盘上已然杀机四伏的白子,他将手中的黑子弃入一旁的茶碗中,无奈一笑,“公子棋艺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唐奕望尘莫及。”
念归云回以淡笑,正欲开口却被破窗而入的红衣女子抢了先,“小糖糖,你不用谦虚,你能逼这樽神佛落下三子,已经能让大半个邺城的姑娘手拉着手绕着你唐府转圈圈啦。”
唐奕朝着红衣女子微微施以一礼,“南郡主说笑了,这邺城的姑娘想要转的怕是天山上的这座无极阁吧。”
红衣女子大步挪到念归云身边,两手叉腰一副谁人敢动的模样,“谁要不怕死的就来转啊,后山那块空地正好可以建座乱葬岗。”
念归云皱起眉头,右手在红衣女子的耳际一抓,动作娴熟且迅速的揪住了她的耳朵,“南辞,为师说过多少遍了,会客之时不得擅闯,你非要逼得我将你两只耳朵都砍了吗?”
相比南辞的玩虐,念归云的斥责更让唐奕惊奇,公子归云美誉天下,除了如梦似幻的俊逸容颜,精妙绝伦的医术更是为世人所赞颂,但他实属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物,容颜如仙却是风云不惊,医术卓绝却又淡漠如水,鲜少有人能将这一池静水打破,除了十年前就被送入天山的南郡主,而当今圣上为何要将自己年仅十岁宠爱极佳的胞妹送入天山也成了皇家之谜。
南辞嘟着嘴不满的反驳道:“我也说过很多遍,我认夫不认师。”
唐奕玩笑道:“看来这驸马爷之位归云公子是逃不掉的了。”
念归云松开了南辞的耳朵,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淡然之容,“我曾立誓,此生不入皇家半步。”
南辞最怕的便是他如此时这般平静得如同一座孤冢,她本能的抓住念归云的袖口,认真的说道:“不用你入皇家,我自愿从皇室除名,以平民之姓进你念家。”
唐奕一惊,肃声道:“南郡主,皇室除名非同儿戏,望郡主三思而行。”
念归云走于窗前,负手而立,仿佛事不关己的开口道:“是啊,南郡主要三思,族谱除名需忍金针刺骨之刑,若我算的没错,以你的名位,应是要承三十六针的吧。”
南辞目若星辰的看着他,“我若承下,你……可愿娶我?”
未能等到答案,倒是等来了一个乾坤颠覆的开端,东圣帝身边的执事太监急急来报,东圣帝遇刺,如今昏迷不醒,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只待归云公子进宫救驾。
南辞身形一晃,被念归云稳稳扶住,“你先进宫,我收拾一些东西,随后就到。”
她慌乱地点了点头,随着执事太监先行离去,无极阁中,念归云和唐奕相对而立,脸上的表情由之前的震惊转为此刻的淡然之色,彷如一切了然于心,只听唐奕出声相问:“现今朝局,你如何看待?”
念归云指了指棋盘上胜负分明的棋局,自信笃定,只道四字,“朝局如棋。”
唐奕苦笑道:“人常言,落子无悔,今日你虽以三子胜我,却下了整整一炷香的时辰,若能悔棋,你可愿?”
念归云看着棋局久久未再言语。
唐奕离开后,无极阁中只剩念归云一人,他突然抬手一掀,棋子落地,棋盘碎裂,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落子本无悔……”后面的字语太轻,轻到连他自己也未能听见。
东圣王朝的宁正之变始于三日之后,归云公子一语断天命,东圣帝驾崩,行刺者竟是东圣皇后,南郡主暂代君权,首道旨意便是将皇后赐死于雍华宫中,挫骨扬灰。
当她一身缟素带着先帝灵柩行于宁正门前时,迎接她的是三万禁卫军的倒戈相向,灵柩坠地,她目光森然的看着眼前刀剑相向的禁卫军突然让出一条道路,那人身骑白马,身前抱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如雪的长衫垂坠而下,她曾说过,“念归云,你是这世间最纯粹的人,就像天边的那朵白云,任谁也够不着,任谁也弄脏不了你。”
风轻轻扬起,吹落了斗篷的帽檐,云后绝美却又略显苍白的容颜出现于众人眼前,念归云脱了外衫披于她的身后,动作轻柔却是在另一人的心上狠狠的敲下一锤,他目光温柔的看着怀中的云后,头也未抬的下了一道死令,“杀,一个不留。”
南辞施展轻功跃于他的马下,紧咬嘴唇,半晌后才沙哑开口,“十年前你于猛虎口下将我救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一笑,眼中王者之意盛然,“南郡主果真聪慧,十年前那只猛虎本就为我所圈养,救你,是我落下的第一子。”
她抬起头来正视着他,红肿的眼眶竟让念归云莫名心惊,“十年前我身中剧毒,入你天山,你可知是何缘由?”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似乎所述之事与自己全然无关,不过一个故事而已。
他道:“若我说十年前你身中剧毒一事与我无关,你可相信?”
她想也未想便脱口答道:“我信。”
见念归云微微吃惊,她继续说道:“并非信你,而是十年前的毒是我亲手所下,只为留下陪伴一个看似强大实则孤单的人,你每每为我洗净毒素的时候,我就再下一些,我就这样喂了自己十年的毒,也陪了你十年,你曾料定三十六针刺骨之刑我必不能受,你不知早在十年前我入天山之时,便已生生受了,若非皇兄瞒着,我早已不是东圣朝的南郡主了。”
念归云突然翻身下马,脚步踏出第一步后便再也动弹不得,江山近在眼前,能与他比肩之人立于马上,这场江山局他必须下到最后。
南辞突然拔出佩剑指向他的心口,“我用这十年情谊与你赌最后一局。”音未落,人已朝念归云奔去,剑锋凌厉,不带半分情面,念归云本能的拔剑相对,嘶——
一人在千钧一发时弃了剑,一人却是利剑入了心,南辞低头看着心口上刺入的利剑,剑如其人,何其锋利,“我到底还是输了。”
念归云在半晌的沉默之后,环抱着云后绕过了她的尸体,只留一句,“唐奕,将人厚葬了吧。”
宁正之变至此落下了帷幕,只是让人奇怪的是念归云以新皇之尊登基却未改国号,未废旧制,空悬后位,不纳后宫,是以政权交变后东圣朝仍在,只是东圣再无南氏一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