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商然吗?”
梦君将我迎进白玄境后没有一句客套之语,劈头盖脸的就问了这一句。
刚到云影殿的时候,她被宫娥推着出来,见了我也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后就示意宫娥推她进去,就在我正在想着自己这是进还是不进的时候,反倒是推着她的宫娥唤我进来的,而更让我惊奇的是云影殿的殿顶是一片碧蓝的苍穹,若非第一次进云影殿,我竟不知这里藏了一个白昼,我痴痴地看着头顶那片真假难辨的苍穹,推着她的宫娥见我没有跟上,便朝我走了过来,“姑娘不用看了,今日白玄境下雪,这里便看不见彩虹了。”
许是她在这里住久了,看惯了这碧蓝的天空,所以觉得唯一能让人在此地驻足的只有彩虹出现时,我淡然的笑了笑便跟着她继续往前走,云影殿虽然只是一方殿宇却同墨宫一般大小,殿内九曲回廊,空悬书室,临近白玄境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种满墨莲的湖泊,建造之人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若真只是迦兰若的生辰之礼,这礼也未免有些重了。
白玄境的入口是一扇雕刻着雪兰的紫檀木门,木门缓缓推开时,冬风吹来,白雪的味道引得我鼻尖一酸,竟不自然的红了眼眶,就在我还未及将缅怀的心情完全释然的时候,她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你喜欢商然吗?”
我想了想,脑海里是那张不染铅华的脸和一身淡淡的茶香,他淡漠的时候任你声嘶呐喊,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生气的时候四顾无人敢喘息,总能找到最残忍的方式让你知道惹怒他的下场,可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世间所有的厌恶都能变成欢喜,就连这万年如一的幽冥夜空也能变得分外美丽。
我开始有了其实一辈子呆在幽冥也不错的想法时,是在徽宫。
想起那人唤我阿笨时,眉头轻轻的聚拢又慢慢的松开,笑容在嘴边缓缓漾开,好像世间诸事都没有那一刻他唤我来得重要。
我想了想,看着梦君郑重其事的说道:“是的,我喜欢他。”
她微微的垂下眼眸,似乎在想着一件十分为难的事,不多时,复又抬起眼来,对一旁推着她的宫娥道:“慧宜,你先下去吧。”
慧宜走后,白玄境里就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天地一色的莹白,好像一幅宣纸被缓缓铺开,看不见尽头。
她突然开口道:“你来推我,西南边上有一池冰湖,我们去那儿。”
我推着她走到了她所说的冰湖边上,这里的寒气似乎是白玄境里最多的地方,冰湖上结了层霜,仔细望去更像是用银线织成的网,如若不知这里本就是一池湖水的话,怕是径直走过去,脚刚落在冰霜上就能掉下去。
见我凝视湖面许久,她倒不介意的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喜欢苍邪喜欢了两千多年,那时候我还未成年,世人皆道火凤族血统尊贵,男女皆是倾城之貌,可甚少有人知道,火凤族人在未成年以前,身体如同被烈火炙烤过一般,皮肤都如焦炭一样,就像是被火烧了三天三夜还能活着的人一样,只有成年以后焦炭的外皮才会脱落露出真实的模样,所以未成年的火凤是不允许离开族域的,可我不一样,我是被遗弃在幽冥的火凤,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被烧成焦炭的模样不是我本来的样子,那时候我披着一件破烂的斗篷到处跟那些小妖怪抢东西吃,有一回我跟一个地鼠精抢东西吃,打斗的过程里他掀翻了我的斗篷,被我的样子吓软了腿,连滚带爬的跑了,等他再回来时,身边带来许多妖精,他们说我这个样子肯定是修罗地狱里逃出来的怪物,不能让我在这里脏了幽冥的土地,其中有几个修为在我之上的妖精,当即便引出了天雷火想要劈我,连我自己都以为我要死了,但我并不怕,因为在那时的我看来,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她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双手交握,指节泛白,这并不是一段好的回忆,即便她轻描淡写的说着那时的故事,可我知道那样的时日不是仅仅的几句话就能完整的叙述出整个经过的。
她接着说道:“就在天雷火劈下的一瞬间,苍邪出现了,他将我搂在怀里,生生的为我挡去了天雷火,而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人抱着是这样的感觉,你要知道从来没有人敢碰我,更别说抱着我了,而他是那样义无反顾的将我紧紧抱住,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可有伤着?那时我便想上天入地,我都跟定他了,后来他将我带回了宴生城,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幽冥帝君。”
苍邪绝对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但他一定聪明,所以……
“他也许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火凤族人了。”
她笑了笑,不甚介意道:“这有什么关系了,即便那个时候我告诉那些妖精我是火凤族人,他们也不会因此放过我的,第一个救我的人是他,第一个抱着我的人也是他,第一个将我带入宴生城的人还是他,这就足够了。”
我想起祭月礼上岚禾说的话,问道:“所以你本可位居天后之位,却为了他留在了幽冥?”
“我看重的从来就只有他一人而已,什么天后之位都比不上他眼中的一丝喜悦,他笑,我笑,他悲,我悲,他痛苦,我痛苦,所以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
宴生城里千万年来换了无数女妖,有的或死或老,然后又有年轻的女妖走进宴生,我在墨宫时觉得苍邪谁都爱,又觉得他谁都不爱,而他对梦君总归是不同的,可这不同也仅仅只是留宿在云影殿的次数比其他妖姬多几个时日罢了,“他该珍惜你的。”
她突然抬起头来从头到脚的将我打量一番,“你真的很像她,我没有选错人,她也曾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谁?”
“迦兰若。”
我在心底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不知是熟悉还是陌生,它如梦靥,好像所有人都在变着法的想要把这个名字说与我听。
我沉默不语,她接着说道:“在我还没有遇见苍邪之前,他就把心给她了,我是见过迦兰若的,那样的女人把喜欢和不喜欢分的清清楚楚,她不过分善良,也非凶恶狠毒,在乎的人她能把世间所有的好都给你,不在乎的人即便死在她眼前也得不到她的一眼眷顾,爱你时万种风情,恨你时抽筋剔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出来,道:“也只有她那样的人才能入了长宁的眼,她的心长宁拿走了,苍邪除了这座云影殿什么也没得到,迦兰若离开时,苍邪同长宁打了起来,那一日他们几乎毁去了整个幽冥,苍邪被重伤却也不肯吃药,他就这么拖着,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迦兰若能来看他一眼,所有人都以为我的火翼是因落入幽冥而被天君折去的,他们哪里知道是因为我去求了迦兰若来看苍邪,被长宁知晓后他亲自斩断了我的火翼,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苍邪心里幽冥的帝后唯有迦兰若一人,她凝冰葬入贺兰山阕时,苍邪没能将她救出,如今她要醒了,我希望她能成为他的帝后。”
脑海里浮现了那座冰雪宫殿和宫殿外被冰山环绕的墓穴,原来那里沉睡的人是迦兰若,那我在梦境里能感受到她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因为我本就生于贺兰山阕……
就在我想着各种理由来解释我的梦境时,身体突然间感觉一轻,整个人就漂浮到了半空,身体里的灵力似乎也没封住了让我整个人丝毫动弹不得,我看向梦君,只见她双掌向外朝我捻诀,我急道:“梦君,你这是何意?”
她喃喃答道:“我许久……许久未曾见他真正笑过了,我不过是想让他开心一些,未霜,对不起,我梦西庭欠你的,会还的。”
我只觉身体像是被人狠狠地摔出去一般,哐当一声,我掉入了冰湖之下,耳边传来梦君的声音,“火凤族人除了能控火御火之外还有有一个不外传的秘术,但能习得此术之人寥寥无几,我便是这为数不多之中的一人,此秘术能将命中所经历的一切变为一段段故事,而我可以支配这些故事,我耗尽千年用雪灵织就了与迦兰若一般无二的躯壳,并将它藏于冰湖中,如今我将它换与你身,唯有你属寒的妖性才能与它贴合,我再将她的故事放入你的灵识,从此刻开始世间再无未霜,而你……是迦兰若。”
有什么东西潜入了我的脑海里,它似是一幕幕的故事,细致入微,真真切切,这是我第二遍看这个故事,第一遍的时候,我身处其中,而这一次我更像是个旁观者,梦君给我的故事与我的梦境一分不差的重叠,丝毫没有交错的地方。
这是梦,还是故事。
我再次陷入沉睡,灵识里的声音留下最后一句,“我本就是迦兰若。”
冰湖上,随着梦西庭手中的灵力缓缓注入湖中,一道水珠慢慢地抬出一个冰棺来,棺材里的女子有着吹弹可破的冰雪肌肤,好似一道流萤将她全身渲染,梦西庭一直都知道她的美是逼迫人的寒霜,你要憋着气才敢去看她。
梦西庭的眼中隐隐有了泪痕,“没有人知道这一幕我已看过数遍了,我也不知这一千年被我重演了多少次,如若结局真的无法改变,我只希望能让迦兰若在他身边多待一刻,即便要我再一次重走千年,我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