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当上这掌宫以后,这日子过得也算自在逍遥,虽说名头上要照顾帝君的饮食起居,但是在我一不小心把他的膳食吃光,又一不小心把他的碧玺摔碎,再一不小心把他的朝服熨破了以后,他就再也没唤我去跟前伺候了,所以我的起居饮食基本都是比他起得晚也比他睡得早,我们碰面基本上都是午膳过后,或者他在书房处理幽冥政务之时,他若觉得烦躁时也会找我下下棋,可是平心而论,他的棋艺还真不是一般的差,每每输了,总是将棋局推散,棋子一丢,负气说道:“你这般断我后路,若换做别人,早就被本君砍了千万次了。”
这人虽为帝君,但棋品实在太差,索性我也难得哄他,便也将手中棋子一扔,“这回你又要气我多久?”
他起身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气性又大,遇见小小也是冷着个脸,小小见他的模样一进门就问道:“怎的?老大又输了?”
我点了点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挫败感油然而生,“这人棋艺不好,眼神也差,我都让了他好几处了,硬是一个也没看着。”
小小叹了口气,将手中捧着的一堆吃食摊到了桌子上,“看来又该大半个月见不着老大了,平白收了这么多好吃的,这该怎么把这些妖姬思慕帝君的心思传达到位呢?”
入夜,我被一曲箜篌之音惊醒,竟莫名跟着哼唱起来,“寂寥无音,万般皆心,碧落黄泉不留情,奈何飞雪不得停,逐客令,欲断行,梦里繁华又三千,归去来兮惹人惦念,只道是,咫尺之间,天涯无边。”
小小推门而入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霜霜,你唱的是什么?怎么这么好听啊。”
我摇了摇头,也觉得十分蹊跷,“不知道,跟着这箜篌就这么唱起来了。”本以为大约是小时候不记事时听人这么唱过,所以自然而然就会了,怎料想第二天一大早就传来九秋儿受封上品妖姬,赐住菡雨殿消息,一开始我到没多注意,只是小小本就八卦,去了一趟膳房回来便是噼里啪啦的一肚子消息,“昨夜把霜霜你吵醒的那曲箜篌名曰待归,本是上古之神所著,原以为在她羽化之后无人能在弹出,怎料昨夜的那曲箜篌所弹正是待归之音,帝君在上古之时倾慕于那待归之音的正主,因而听到此曲便寻音而去了,这寻着寻着就把这九秋儿给寻到了,因而才有了这一大早上轰动整个宴生城的册封。”
我一边听她口若悬河的说着一边翻看着幽冥的古卷,时不时答她一句,“哦,那她也算得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对对对,她是云开见月明了,可怜明初殿里那位,本来还依仗着自己的血统高贵等着做帝后来着,如今见了这曾为下品妖姬的九秋儿,还要恭敬守礼的尊称一声帝妃娘娘,想一想还真是解气。”
看来这小刺猬还记恨着初入宴生,白莺莺逼她现出原形那一桩事了,其实算算时间,我在这宴生城待了快有一百年了,谁人不想成为这幽冥的女主人,谁人不想戴上那墨莲王冠,唯独我一人……我在乎的不过是贺兰山阙的十二仙女的琴音,不过是传说里那座冰雪宫殿,我犹记得帝君饮醉时,我曾问过他一个一直困扰我许久的问题,我问他,“为何偏偏是我?偌大的宴生城比我聪明的女妖不在少数,为何偏偏选中我掌管墨宫,更确切的说是放任我于墨宫之中?”
虽是醉言,我却是信了,“因为这宴生城中唯独你一人不屑于墨莲王冠,你也是这世间第二个无视本君帝后之位的人,令我欢喜的人,我可以给她赏赐,而我爱之人,我可以给的,唯有心。”
菡雨殿也好,帝妃之位也罢,九秋儿是令你欢喜之人,所以你给她荣耀,可是她们不知道,你与我一样,其实皆是无心的。
小小将这一堆八卦消息说完后猛地端起茶壶就往嘴里灌,许是喝得有些急了,又被呛了出来,“你慢点喝,我又不同你抢。”
“不……不是……不是呛着了,我是突然想到,昨夜你不是还把那曲子给唱出来了吗?”
“我那是梦靥了,这首曲子我听也未听过,更遑论唱了。”我正欲将手中的古卷放下,目光突然一亮,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待归之曲所作之人雪兰上神,为赠长宁。
帝君日日宿于菡雨殿,这墨宫倒变得冷清许多,原来还有些妖姬送些药膳香囊过来,还有的日日在这附近转悠,如今这人一走,连鸟兽都甚少出没了,只是夜夜都能听到那曲待归,帝君倒也不腻,时日虚晃,又到了年尽之时,因幽冥时日漫长,因而往年年尽都只是简单的宫宴庆祝,火龙翔天,火树齐开,红光霞彩照映十日也就过了,今年恰逢百年末端,袭祖制,幽冥满百年都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月礼,彰显幽冥威仪,尽显与月同辉。
因着这场祭月礼,墨宫倒是多了几分热闹,祭月礼定在了月亮河中央的水莲台上,除了幽冥皇族还邀请了万象虚空中的仙道世家,因而宴生城中能入水莲台的名额便也不多,九秋儿因着帝君的宠爱便把祭月礼的事宜全都揽了过来,这本就是个折腾人的活路,她想要出这风头,我也乐得清静,可她估计见不得我过得太舒畅,点名让我负责宴生城内上、中、下三品妖姬的名额审核,还有一月才举行的祭月礼,妖姬们便都早早的递了名牌过来,连着名牌一起递来的还有珠宝法器和增强内力的灵药。
其实她们争抢着去水莲台的心思我也明白,进入宴生城的女妖们谁不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更何况祭月礼上还有这么多仙道世家出席,她们争抢着露脸就算是当日没能如帝君的眼,说不定运气来了被某位上仙一眼定终身也未可知,而她们此念也并非是异想天开,据说在上古之时的祭月礼上便有这么个女妖被万象虚空中一位了不得的上神所看中,之后带入天宫换了仙骨,一跃成为了上仙,甚至为了她踏平了南荒山。
而我未及想到的是白莺莺的出现,一开始我以为她到墨宫是来寻帝君的,当时我正在将送来的名牌一一抄录登记,不等宫娥通报她便自己闯了进来,我正忙的焦头烂额便也懒得同她计较,抬眼看了看她,“你若要寻帝君,便去菡雨殿吧。”
我继续埋头记录,等了半晌也没见她回答,复又停了笔正视着她,看看她到底还要说什么,她转眼一笑,仿若我们已是多年故交一般,熟稔的过来拉我的手,我避了开来,问道:“你这是何意?”
她的手在空中一顿,遂又放了下去,“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转眼便已过百年,掌宫何苦还与我置气呢?”
“白君若有事询我,直说无妨,未霜不过小小掌宫,不敢辱没了白君身份。”百年时光,虽算不上漫长,却也让我深谙宴生城的生存之道,好非好,笑非笑,亲近之人未必不是毒蝎心肠,淡漠疏离也未必真就不食烟火。
她见我态度冰冷,脸色一滞,不过瞬间又笑颜如新,“好好好,你与我如此生分算起来我也有错,不过今日寻你,却是有事,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初入宴生时,我将瑞雪寄存在你这儿,次来便是求取瑞雪的。”
虽过百年,但我又怎会忘记若非她的寒冰琵琶,我又如何会入宴生呢?如若不是这柄琵琶,小小也不会冰冻回原形,我也不会为了让她幻化人形去了太合池,更不会遇见帝君,可若没有那次相遇,我或许一生都会拘于阑珊阁中,又或许死在那里也未可知。
我将瑞雪自体内唤出,双手奉上,“如今我与白君,便再无瓜葛了。”
白莺莺接过瑞雪,轻抚上琴弦,不多时便见她指尖凝霜,猛地又将瑞雪扔到了我怀里,见我重新接过瑞雪并无异样后,她猛然地退了几步,半晌后缓缓开口道:“你知瑞雪为何如此寒气鼎盛吗?”
见我不答,她继续说道:“只因瑞雪的主人本就生了一副寒骨,说起来也巧,它的主人原是这幽冥人,后来水莲台上的绝尘一曲,竟飞升九天,贵不可言。”
若真如她所言,那水莲台上的传说便是真的,可我实在猜不透她为何与我说这些,我将手中的瑞雪递给她,问道:“这琵琶你还要不要?”
白莺莺微不可见的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送你了。”她转身大步离开,好似怕我会拒绝她一般,我看着手中的瑞雪,倒是真的糊涂了,她这般跑来就是为了将瑞雪送我?
白莺莺几乎是跑着回的明初殿,刚踏进殿内,并见到早已等在那里的九秋儿,她悠闲自在的坐到了主座之上,细细的品着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她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额角渗出细汗的白莺莺,眉头微微皱起,斥道:“你慌什么?”
白莺莺见了九秋儿,好似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似乎也不在意九秋儿将她的宫殿当成自己的一般,她微微喘了几口气走到九秋儿身边,“是她,是她,真的是她。”
九秋儿瞪了她一眼,转眼笑颜如花,“是不是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寒山墓里睡着的那人,百年已过,修罗地狱的火也快灭了,你说如果水莲台上瑞雪重启,不知能不能将他唤出。”
白莺莺看着眼前的九秋儿没由来的生出丝丝恐惧,她微微的向后退了几步,轻声问道:“他……是谁?”
九秋儿眼中精光一现,掷地有声的说道:“天地之主。”
白莺莺身子一软竟不自觉的跪了下去,声音抖颤着说道:“若……若被他知晓一切,那……那……”
九秋儿森然一笑,冷声道:“他永远都不会知晓的,因为他的迦兰若会活着回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