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吵闹,却在宴生掀起了两波无形的风浪,一波是瑞雪的主人名唤白莺莺的狐妖,一波则是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居然敢和白莺莺对着干,听闻瑞雪是由寒香山的灵木铸造而成,寒香为灵,一木成山,毁了整座寒香山才得一把瑞雪琵琶,本是传说中的物件却不知为何会被狐王寻得送给了他的宝贝女儿白莺莺,由此可见像白莺莺这样被狐王娇惯着掌上明珠,该是从未被人拒绝,更别说唱对台戏了,想是只有我这种长在深山老林里不闻天下事的怪胎妖精才能天不怕地不怕的和她唱反调,我倒是觉得没所谓,只是这下品的妖精实在是闲得发慌,总是想着找些乐子来打发打发时间,而我就成为了她们闲暇之余最大的乐子。
自入宴生城已三月有余,白莺莺得了帝君的宠幸住进了明初殿,据说那是离帝君最近的一个宫殿,本是只有上品可入,帝君却为了白莺莺而破了例,她盛宠至极自然是门庭若市,可没想到的是我这里也不比她那里安静,各路下品小妖全都往我的阑珊阁挤,不同的是她那是送礼,我这是倒吐苦水,有的妖希望可以刺激刺激我,然后等我跑到明初殿去被她大卸八块她们就可以幸灾乐祸的分享我这个天大的笑话,可每回她们来我这里叽叽喳喳了半天,我最多也就一个“嗯”字,她们却仍旧乐此不彼,正如此刻我已经连打了三个哈欠,可猫妖九秋儿依然说个不停,“未霜,你说说,她白莺莺有什么好的,就连上品火凤的后裔炎雀都没能入帝君的眼,反倒让她一个狐妖占了明初殿,她哪里配得上帝君如此待她?”
我怀里的小刺猬似乎不耐烦的翻了翻身,我逗了它一会儿,想了想对九秋儿说道:“好看。”
她听我这么一说更是不甘心了,“你说白莺莺好看?我看你真是在山里关太久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吧,她们狐族不都长那副模样吗?有什么好看的,要说这容貌我九秋儿可一点都不输她。”
我抬了抬头,认真的打量她起来,“比你好看。”
她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我,“你——你眼睛有毛病吧。”
我没有理她,自顾自的将分到的凝露喂到小刺猬的嘴里,“我看你真的是疯了,我们这些下品妖每日只得这一小勺的凝露用来提升修为,你居然把它喂给一只畜生?”
“你不也是畜生。”
“我可是有五百年修为的。”
“那你就是有五百年修为的畜生。”
“未霜——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凝露确实太少了,几下子就被小刺猬给吃了个干净,我叹了口气回了她一句,“我为什么要你的脸,又不好看。”
她长长的吸了口气,盯着我看了半晌,“算了,整个宴生城怕是唯独你这雪妖对墨宫里那人丝毫不感兴趣的吧,也罢,我听闻东面紫苑的太合池灵气鼎盛,你若想让你的刺猬恢复人形不妨带它去太合池试试,总好过你这样一丁点一丁点的喂它凝露来得快些。”
幽冥是没有白日的,对于黑夜弥漫的宴生城来说,它的夜晚不过是火树光亮褪去到最弱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宴生就像是一块泛着幽光的黑幕,安静得仿佛不曾存在,我抱着小刺猬朝着东面的紫苑行去,路上遇到一队夜骑兵,本以为定是要遭罚了,还好运气不算太差,刚巧在这队夜骑的正南面行来一队仪仗,黑玉的车辇,兰海明珠的宫灯,最重要的是车辇顶端那棵随风轻摆的雪兰精魄,贺兰山阙的那片雪兰花海我不知瞒着树姥姥偷去了多少次,每回树姥姥来寻我时我都能轻而易举的幻隐到雪兰里去,这次自然也能驾轻就熟。
我闭目凝聚元神顺着雪兰的味道很快就隐到了雪兰精魄里,车辇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后竟然朝着我要去的紫苑方向行去,没走多久车辇就停了下来,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我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舒缓得让我想起了贺兰山阙上十二仙女鸣奏的琴曲,如果我不曾离开,或许我能……
“还不出来——”
我被吓得呼吸一滞,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虽然此刻恨不得跟雪兰融为一体,可这一声不冷不热的腔调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掌提溜着我的耳朵把我往外拽,我只好硬着头皮从雪兰中出来,幻回人形后,我的呼吸又是一滞,眼前的男子衣衫半露的斜倚在玉石的假山边上,一股股的溪流顺着假山的缝隙处流出,自他宽厚而有力的肩胛处散开,湿了半边的衣襟,晚霞的昏黄光彩将他紧实的身体勾勒得半明半暗,等一下,晚霞?天啊,这里居然是入夜时的黄昏,远处的地平线上还挂着些许晚霞的余晖,我忘了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半明半暖的光亮了,火树再是耀眼也抵不过阳光带来的所有憧憬,即便是落日的刹那,也能将余温照进所有需要它的人心坎里去,这一瞬间我竟看得痴了,甚至忘了此刻在我身边不远处还有一名不明身份的男子正一步步的朝我走近,直至我们相隔不过毫厘,我的脸颊一阵热气扑来,身体被正面压下,水花四溅,我本能的想要用幻风术将人推开,可是法力运到一半就被封住,我只能用蛮力拼命的捶打身体上方这个蛮横的男人,他突然将我牢牢抱住双手被反握到了身后,耳垂被人含住,痒得不行,全身开始酸软发麻,我一发狠咬破舌尖,趁着片刻的清醒用头猛地撞向了他的脑袋,“嘶——”的一声,我被猛地放开,重心不稳我摔倒了池水里喝了半肚子的水才挣扎着爬了起来。
“长得还不错,怎么?欲拒还迎?”
我这时才真正看清了眼前男子的模样,俊美不凡四个字用在他身上好像都还不够,赏心悦目吧他脸上又有太多的邪气,艳惊四座好像又太俗气了些,若真要形容,他便如无暇的白玉带着深邃迷离的光芒,像是绚烂多彩的幽谷,也是荆棘遍布的悬崖,他……怎是我一眼便能看穿的。
我把藏在怀里的小刺猬放进了池水里,它居然十分适应的游了起来,我被一旁的男子盯得有些不自在,“我只是借太合池一用,你不用管我。”
“有意思。”抬手间小刺猬便已悬空于他的掌心之上,“既然你不是来此勾引我的,这个小畜生怎么还能游得这么让我不痛快呢?”
我看着他悠然自得的神情,池水却在此时突然翻涌着在我身后形成了高耸的巨浪,施展着这样深不可测的法力居然还能如此的闲适,我心下了然朝他盈盈一拜,“幽冥帝君应是不屑于以强凌弱的,一个刺猬而已,何时需要帝君亲自动手了?”
他并未抬眼看我,仍是饶有兴致的把玩着悬空的小刺猬,“你虽尊我为帝君,却无半分诚意,你字字带刺,不就想说我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魔君居然对一个毫无法力的畜生狠下杀手,说出去丢不丢人,可我就是喜欢以强凌弱,你要怎样?”
他真的是幽冥帝君吗?怎么会如此的无赖?
“要不要我带你去墨宫里转转?我就是不无赖一副威严冷峻的模样你也拿我没办法啊。”
他居然偷窥我的意识,好啊,还省得我说出口浪费口水,你哪里像幽冥之主了,根本就是一个没内涵、没教养、没气质的市井之徒,对了,你不会是帝君偷养在深宫的宠姬吧,就你这姿色的确是惹人惦记。
他猛地抬起头来,表情总算是有些变化,眉毛上挑,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变化,“你信不信我一个浪拍死你和这个小畜生。”
看来真被我猜中了,他要杀我灭口,我身子一轻,感觉自己像阵风一样的飞了出去,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倒是一阵酥软,整个人像是陷进了云彩里的感觉,等我反应过来时肩头上又被人一踹,身体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声闷响,视线变得明亮起来,原来我被他扔进了黑玉车辇里,方才应该是摔到了他的软塌上,这个小气的宠姬一进来就把我揣了下去,“脏死了,湿答答的,离我远一点。”
我把手朝他伸了过去,“把我的刺猬还给我。”
他朝我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费尽心思的把它带到太合池吗?”
他把刺猬留在太合池了,不会被夜骑兵给抓起来吧?
“我留下的东西,谁能有胆子动?”
难道真被我猜中啦,这人真的是帝君的宠姬?
“你这么喜欢做哑巴,我就成全你让你哑一辈子可好?”
我摇了摇头,“不劳你费心了,谢谢,不过……我们这是要去哪?”
他没答我话,只是用手轻轻的敲了一下车壁,“赤炎,回墨宫。”
“麻烦靠边停一下。”
“怎么?方才水喝多了,想要方便吗?”
“不是,我住的地方好像和你不太顺路。”
他又是那副兴致勃勃的眼神,嘴角似笑非笑看得我后背凉飕飕的,“我要回的是墨宫,你确定不和我顺路?”
“对,我真住得挺远的。”
他不以为然的说道:“有多远?难不成住到了阑珊阁里去?”
我点了点头,提醒道:“就是阑珊阁,所以赶紧把我放下,再走就更远了。”
他顿了一下,又敲了敲车壁,车辇停了下来,我正准备下车,却被他按住,“好好的给我坐在这里,别想着上我的软塌。”说完就跳下了车,隔着玉帘我听他吩咐道:“赤炎,把她送到阑珊阁。”
“主上,那你……”
“我去云影殿看看西庭。”
西庭……难道是九秋儿时常说道的那位本来可以位列仙班的火凤后裔梦西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