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辜鸿铭
记者:
作为一介书生,你为什么引起人们那么大的兴趣,人们对你的评价是如此的不同。
辜鸿铭:
我什么都不是,我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关注我的人也不多。像你这样认真看过我写的书的人不多。
记者:
你还错了。别的国家我不懂,在我们中国,许多知名人士对你都有过认真的研究和评价,当然,也并非全是好听的。
辜鸿铭:
真的吗?
记者:
容我给你慢慢道来,你可一定要沉住气。
辜鸿铭:
没问题。
记者:
先从说你好的人说起吧。英国文豪毛姆说你是一个“声高望重的哲学家”,是“中国孔子学说的最大权威”。
辜鸿铭:
毛姆曾经亲自来拜访过我。
记者:
日本作家芥川龙说:“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法国文学家罗曼·罗兰说:“辜鸿铭在欧洲是很著名的”。在中国你的影响也非常大。林语堂夸你“有深度及卓识”,是“真正有卓识的人”。我知道林语堂这个人一向对自己的英语水平很自负,但是一说与你比一比,他就说感到自己很浅陋,是不配与你进行相比。蔡元培说你是个“智者”、“贤者”。罗振玉说你是个“醇儒”。苏曼殊说只有你才配得上是真正的“士”,而其他之流都是“土鳖”。
辜鸿铭:
苏曼殊不是这么说的。
记者:
你知道苏曼殊是如何评价你的?
辜鸿铭:
他的原话是:“国家养士,舍辜鸿铭先生而外,都是‘土阿福’”。
记者:
土阿福什么意思?
辜鸿铭:
与“土包子”、“土鳖”差不多吧?
记者:
没想到你也是如此关注别人对你的评价啊。李大钊、吴宓等人说得更有些夸张。他说:“愚以为中国两千五百余年文化所钟出一辜鸿铭先生,已足以扬眉吐气于二十世纪之世界”。吴宓说:“辜氏实中国文化之代表,而中国在世界惟一之宣传员”。
辜鸿铭:
好啊。听起来让我很受用。
记者:
现在该说到那些说你不好听话的人了。
辜鸿铭:
说吧。
记者:
你看不上胡适,说他不配搞哲学,胡适对你也没有好感。他1919年曾经在《每周评论》上发表了《辜鸿铭》一文,他嘲笑你固执而可笑。陈独秀对你更不客气,他说你是个“很可笑”、“复古而后退”的怪物。
辜鸿铭:
在这些评价,你觉得谁说得比较靠谱?
记者:
20世纪30年代,北京大学英文教授温源宁先生写了一篇短文,名字就叫《辜鸿铭先生》,对你的评价最有意思。
辜鸿铭:
他是如何说的?
记者:
他是这样写:“他的最明显的特征是,他决不是哲学家——这就是说,他决不是思想在先生活在后的人,辜鸿铭喜好的是佳肴美味,他所以致力于思想,只是因为思想给生活添些光彩,添些体面。他自始至终是个俗人,不过有这么一个差别——一个有思想的俗人。他的孔子学说,他的君主主义和他的辫子,无非是用来装饰一下消耗在纯粹享乐上的生活。”
辜鸿铭:
有点意思。
记者:
温源宁还说:“真的,称他为才智方面和精神方面的花花公子,决不是不合适的:正如一个花花公子日日夜夜注意自己的服装一样,辜鸿铭也是煞费苦心以求自己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与别人判若鸿沟。”
辜鸿铭:
有点意思,他还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记者:
最精彩的在这儿,我也最赞同的一句话。
辜鸿铭:
讲啊。
记者:
别急,容我慢慢道来。这位教授说你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一个鼓吹君主主义的造反派,一个以孔教为人生哲学的浪漫派,一个夸耀自己的奴隶标帜(辫子)的独裁者;就是这种自我矛盾,使辜鸿铭成了现代中国最有趣的人物之一。”
辜鸿铭:
感谢这位教授,他对我的总结比我自己对自己的总结还要好。
记者:
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辜鸿铭:
或许是吧。
记者:
你对谁都喜欢评头品足,我想听听你对民国期间的那些人是什么看法?
辜鸿铭:
在民国的那些人物中,我最佩服的就是张之洞和曾国藩两个人,在我看来,张之洞和曾国藩是最有教养的人,是真正的政治家。我曾经担任张之洞的幕僚不少年,我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就是通过张之洞。在我看来,张之洞确实是中国的伟人,是一个目光远大的政治家,是中国最有教养的人。不过张之洞这个人在识人用人上水平一般。
记者:
为什么这么说?
辜鸿铭:
我在他手下干了几十年,从来不知道提拔一下。
记者:
张之洞事务缠身,实在是想不到这件事。你这个人也是死要面子,从来又不向他提提这件事。
辜鸿铭:
我是不好意思,但他不应该想不到这件事啊。
记者:
看来你也不是看不开的人。对别人如何看呢?如李鸿章、康有为。
辜鸿铭:
李鸿章是一个只知道利己的官僚。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只不过是一个无操守的“艺人”。而袁世凯不过是个流氓、贱种、痞子。袁世凯的智商是极端的低下,与北京那些倒马桶的老妈子差不多。这个人最不要脸!
记者:
听说你对胡适,甚至是泰戈尔都没有什么好的评价。
辜鸿铭:
胡适这个人是青年得志,其实他不配搞哲学。
记者:
如何讲?
辜鸿铭:
古代哲学以希腊为主,近代哲学以德国为主。胡适既不懂德文,又不懂拉丁文,只会讲一些蹩脚的,严格来讲属于美国中下层人讲的三流英语。怎么能搞哲学,只会骗骗那些小孩子。
记者:
泰戈尔也不行?
辜鸿铭:
泰戈尔命运比我好,我与他一起都是1911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他得到奖金,我没得到。他这人不懂《易经》,没有资格谈论什么高深的哲学原理。上次他来中国看我时,我建议他回印度整理诗集,不要再讲什么东方文化了,免得丢人现眼。
记者:
你是凭什么说中国文化比西方文明好的呢?
辜鸿铭:
我这人从来就不胡说八道。你是一个中国文化虚无主义者,你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在我看来,要评估一个文明,我们最终必须问的问题,不在于它是否修建了和能够修建巨大的城市、宏伟壮观的建筑和宽广平坦的马路;也不在于它是否制造了和能够造出漂亮舒适的家具、精致实用的工具、器具和仪器,甚至不在于学院的建立、艺术的创造和科学的发明。
记者:
那在于什么?快点说吧。
辜鸿铭:
要评估一个文明,我们必须问的问题是它能够生产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一种文明所生产的男人和女人,正好显示出该文明的本质和个性,也就是显示出这个文明的灵魂。法国人经常说的一句话……
记者:
哪一句?
辜鸿铭:
“文如其人”。
记者:
中国人确实经常说这句话。
辜鸿铭:
“文如其人”,恰好说明了文明与文明所生产出来的人在本性和灵魂上的一致性。
记者:
中国人与西方人区别在哪儿?
辜鸿铭:
中国人与西方人的区别在哪儿,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区别就在哪儿。中国人与中国文明的特征是深沉、博大、纯朴和灵敏。
记者:
西方人是什么样子呢?
辜鸿铭:
与中国人比较起来,美国人博大、纯朴,但不深沉;英国人深沉、纯朴,却不博大;德国人深沉、博大,但不纯朴。在西方各个民族,唯有法国人与中国人靠近,也只有法国人才可以理解中国文化。
记者:
真是一家之言。你认为西方文明最糟糕的地方是什么?
辜鸿铭:
相信人性恶,群氓崇拜,暴力崇拜。
记者:
请细说一下。
辜鸿铭:
欧洲文明的基本谬误,正根源于对于人性的错误认识,即根源于人性本恶的观念。由于相信人性是恶的,这样每个人就产生了必须依据暴力和物质手段来保护自己的需要。一个依靠暴力来维持的社会是不可能持久下去的。
记者:
你是如何看待中国的落后的呢?
辜鸿铭:
很简单,一些中国人疯狂鼓吹西方的物质文明,而主张抛弃东方的精神文明,这就是中国之所以落后的原因。
记者:
我的看法与你说的完全相反。再有一个问题,你一会儿说民主文化起源于中国,说中国文化是民主的发源地;一会儿说民主不是个好东西,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
辜鸿铭:
你或许知道,英语中“民主”一词直接来源于古希腊语的“Demos”,“Demos”就是农庄的意思。所谓的民主也就是立足农人耕夫而进行统治的政治形式。其实这种思想早在中国古代孟子的学说就存在。
记者:
孟子怎么说?
辜鸿铭:
孟子曾经如此写道:“得之天子为诸侯,得之诸侯为卿大夫,得之邱民为天子”,此种的“邱民”与古希腊的农夫就是一个意思。这个句子中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只要得到人民的支持就能掌控天下。这就是中国古代文化中民主的含义。或许因为这一点,不少西方人认为中国的文化属于一种经典的民主文化。
记者:
谁?
辜鸿铭:
欧洲有一个大学者,名字叫迪金逊,他写过一本书,书名叫《中国旅行日记》,他在这本书中说:“中国人是民主性的人种,至少他们在对他们自身以及对周围人的态度方面,已达到了欧洲民主主义者所希望的程度”。
记者:
中国文化中的民主与古希腊中的民主意义完全一样吗?
辜鸿铭:
否。古希腊文化的民主奉行的是简单的大多数人说了算的原则,这种民主制度随时会给社会带来毁灭性破坏。而东方文明中的民主则没有这种毁灭性的因素。
记者:
什么原因呢?
辜鸿铭:
因为中国拥有贵族政治的传统。这种精英政治冲淡了民主政治的破坏性。这一点对于拯救濒临破产的西方文明意义极为重大。西方人是一盘散沙,必须要通过精致的贵族政治来予以中和。否则,按照这种粗陋的民主走下去,社会和国家会随时走向毁灭。
附:辜鸿铭简传
1857年7月18日,辜鸿铭出生于英国殖民地槟榔屿(今马来西亚槟城),祖籍福建泉州府。父亲辜紫云,母亲为葡萄牙人与马来人混血。10岁时,义父告诉他:“现在欧洲国家和美国都想侵略中国,所以那些国家的学者都在努力钻研中国文化;希望你日后也能为自己的国家学好中西文化!”
1885年,辜鸿铭前往中国,被湖广总督张之洞委任为“洋文案”(即外文秘书)。在辜鸿铭鼎力谋划下,辜鸿铭拟稿再呈张之洞审定,于光绪十九年十月二十二日以《设立自强学堂片》上奏光绪皇帝,筹建自强学堂(武汉大学前身),得到钦准。
1911年辛亥革命后,辜辞去公职,1915年在北京大学任教授,主讲英国文学。1928年4月30日在北京逝世,享年7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