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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日出雄关(4)

想到他并非是顾虑大玉儿,我的心绪稍许安宁了一些,“皇太后充其量也只代表了一个科尔沁部。蒙古人不讲道义只讲利益,王爷完全可以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拉拢其他的蒙古部族,孤立科尔沁部,相信到时候科尔沁孤掌难鸣,断然不敢进犯,王爷只需放心经略中原就是了。”

“嗯,看来我确实多虑了,如此想来,这蒙古的确只不过是藓芥之患罢了。朝中大臣,就算是不支持我登基,也没有胆量和实力来反对;至于接下来归顺大清的前明旧臣,他们根本不敢参与这些事情。”多尔衮终于下定了决心,紧紧地攥了一下我的手,坚定地说道:“好,这件事,我已经定下了。你放心好了,就算是为了你和儿子,我也要真真正正地搏上一把。”

看到他终于肯点这个头了,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如释重负,斜倚在他的肩上,心里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欣喜还是释然?

“你能这样决定,我算是彻底放心了。”

多尔衮温煦地笑着,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颊,“那么有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你最大的幸福?”

我羞郝地朝他怀里缩了缩,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出言揶揄,而是不好意思地老实承认了:“嗯,是啊。”接着就没声了,发现自己在卿卿我我,甜言蜜语方面确实缺乏天赋,索性也就不那么刻意做作了。

“好了,我不逗你了。如果我将来能成为唐太宗那样伟大的君主,那么你就是我的长孙皇后,大清最为贤能的女人。兴许千百年以后,咱们的故事还会被编成戏曲评书,到处传颂呢。”说到这里,他将我搂得更紧了些。

我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了柔情蜜意之中,即使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颊上肯定飞起了两朵红云。“什么军国大事,都不是我愿意操心的,只要你能够对得起你自己,实现作为一个英雄的梦想,我就足够欣喜的了,但愿你我能相濡以沫,长相厮守。”

我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眼睛,心潮澎湃。

“一定会的。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又怎么能不去爱惜,忍心亏欠你呢?”多尔衮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睛,渐渐地凑近,我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气息。在即将与我的双唇相碰时,忽然停住了。

在我诧异的眼神中,多尔衮自我嘲解道:“方才确实忘形走神了,差点忘记这里是堂皇大殿,宝座之上,咱们还是到旁边的暖阁里去吧。”

接着准备扶我起身,我伸手制止住,“回去当然没问题,只不过不许你再动那个心思啊。”

“怎么了,咱们都二十多天没在一起了,亲热一下也不成?”多尔衮没想到我会拒绝他,于是诧异地发问。

我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胸口,关切地说道:“你的外伤现在差不多痊愈了,可内伤呢?我不能因为贪图一时的欢愉,而置你的身体健康于不顾啊。”

“嗯,幸亏你提醒,否则我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说实话,昨天自己动作大了点,还感到些许不适呢,看来没一两个月,还真是不能彻底恢复。”多尔衮无奈地叹了声,“那也只好先忍一忍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多尔衮的决心已下,那么眼下就在于该怎样称帝了,这倒着实是个难题。本来有个快刀斩乱麻的法子,就是直接宣布废黜小皇帝,但又缺乏理由,总不能说他多尔衮功劳大就理应自己做皇帝,叫福临让位吧?这在道义上是很难行得通的。

那么索性就如同明朝朱棣的例子,直接发兵去“清君侧”,把盛京占领,将皇帝太后全部软禁起来,同时宣布济尔哈朗等人是教唆小皇帝的侫臣,将他们全部拿下治罪。可是,公然用军事手段夺权的话,我们这些留在盛京的亲人家属该怎么办?

我们议论了很久,最后认为只有一个办法比较妥当。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借口说北京这边兵荒马乱,疫病盛行,盗寇猖獗,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收拾不完;况且北京的皇宫还被李自成烧毁了大半,根本无法住人,彻底整修一下怎么着也得个一两年的;再说万一在北京没能立住脚跟,就匆忙迁都,那么一旦明朝残余势力重整旗鼓,杀将回来,皇帝太后的圣驾安全谁来保证?

拖延日久,盛京那边自然就人心惶惶了,肯定会有很多谣言到处传播,索尼鳌拜一伙人自然会忙不迭地上蹿下跳。济尔哈朗也很可能和太后互相通气,准备对多尔衮施加压力。等他们一旦动起来,就可以治他们的罪,将他们一一铲除。等到再没有人敢出来和多尔衮作对后,就让那些大学士们以皇帝的名义拟道诏书,将皇位禅让给多尔衮,就顺理成章了。

而且这种办法丝毫不会影响多尔衮统一中原,追剿流寇的过程。在拖延的时间里,多尔衮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军务。等到占据黄河以北的地盘之后,就是多尔衮正式登上皇帝宝座之时。

北京,武英殿里。傍晚时分终于降下了一场雷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给这个炎热的盛夏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凉。

桌上的琉璃盏中,盛满了如红宝石般色泽的葡萄酒。他擦干净了手,端起眼前的杯子,盯着里面的琼浆欣赏着,“这明朝皇帝可真会享福,什么叫‘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现在总算可以体会到了。”

我笑了笑,看了看眼前精美的酒杯,感慨道:“这《凉州词》固然脍炙人口,不过对于你这样长年戎马的人来说毕竟不太吉利,不如李太白的那首‘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才更喜气些。”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多尔衮悠悠地念了一句,然后隔着桌子伸出手来,轻抚着我的脸颊,饶有兴致地说道:“怎么还没开始喝,就醉了?究竟是看到我就陶醉呢,还是一想到那‘芙蓉帐底’的秘事就那个……嗯?”

我嗔笑着打落了他的手,“看看你,哪里像个摄政王的样子,倒是和流连于教坊柳巷的纨绔子弟差不多,只不过,还是有一点区别……”

“什么区别啊?是不是我要比他们多了很多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呢?”多尔衮自信满满地问道。

“你还真是自吹自擂脸不红哪!人家那些翩翩公子怎么会有你这么粗糙,满是老趼的手呢?这么多油腻还没擦干净,就大大咧咧地过来捏女人的脸,真是好不知羞!”我边说边取下手帕来,狠狠地擦拭着方才被他摸过的左脸颊。

听到我如此揶揄,多尔衮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叹了一声,“可不是嘛,我这双手长年摸马缰持刀弓的,不粗才怪,也难怪你不喜欢。”

“这也没什么,我哪里说不喜欢呢?如果男人的手像女人一样,反而没有男人味了呢。”我也有些为自己方才肆无忌惮的话懊悔。作为补偿,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样吧,我闲着没事时给你缝几副手套吧,以后骑马的时候戴在手上,就不会让老趼加厚了。”

他先是明显地一愣,接着忍不住失笑,“哈哈哈,你也会女红,会做那些针线活?这恐怕是我活到现在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怎么,竟然如此藐视我?你未免也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吧?”我被他嘲讽得脸上发烫,仍然不肯认输,“你不相信是吧,那我就缝给你看,说定了啊,别到时候你不戴,白白浪费了我的心血!”

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啊好啊,那我就等着,看看你能缝出什么样的手套给我戴……”他笑得差点岔气,连忙喝了口水,方才平息了些,“不过呢,要是被我发现你找人作弊的话,我可绝对不会领情啊!”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了。”我不服气地说道,“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能,这么点小事还要作弊吗?”接着话音一转,“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以后你也用不着亲自带兵出征打仗了,整天坐在朝堂上跟那些书生们谈经论道,跟那些大臣们玩心眼弄权术,以后用不着拿刀了,光拿笔就叫你忙不过来。”

“你说得也是,以后恐怕驰骋沙场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剩下的日子就只有靠每日费心思动脑子来过了。”多尔衮点了点头,感慨道,“只不过叫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可不行,恐怕那样得憋出毛病来!我看这关内也可以建个围场,一年四季的围猎可绝对不能少。”

我知道多尔衮的这个嗜好,于是也没有给他泼冷水,“那是当然,抽烟、吃牛肉、行猎放鹰,这三条缺一不可,只不过在这关内再弄个大围场出来,恐怕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驱赶不少山中居民吧?”

“呵呵,你放心,有你这面镜子在这里时时刻刻地照着我,我怎么敢有半点胡来呢?”

多尔衮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抱怨道:“再说现在国库几乎枯竭,我也拿不出闲钱来搞这些不急之需,如果兴建围场,那些必须迁移的百姓自然要妥善安置。打仗要钱、修葺宫殿要钱、安顿流民要钱、抚恤遗孤要钱、为故明帝后修建陵墓要钱……这个‘钱’字啊,最是磨人。如今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我还敢贪图个人安逸吗?”

我心中黯然。这些牢骚,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发,也只有在夜晚烛下,对我这个妻子倾吐几句,也着实可悯。

“这样吧。”他思索了片刻,终于有了权宜之计,“我看这皇宫里的使唤下人实在太多了些,现在正修葺宫殿,那些杂役不可或缺,但是太监宫女们起码可以削减掉一大半,各留下三五百个就足够了。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很多,你看如何?”

我心中一喜,他倒是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这样最好,明朝之所以灭亡,多少也有阉宦之祸的成分,所以绝对不能让太监人数过多形成气候,也不能让他们有任何插手国家大事的机会。”

“嗯,这个我会在意的。”说到这里,多尔衮用信任而器重的目光看着我,“熙贞,你就是我的‘贤臣’,有你的辅弼,补充我的缺失之处,相信我大清的国祚起码要超过明朝。”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他换了轻松的语气,端起了酒杯,“好啦,别去想那么多自己也管不到的事情了,你我干一杯吧!”

“好啊!”我赶忙收敛了思绪,重新展颜举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一杯酒下肚,他皱了皱眉头,我问道:“怎么了,莫非你觉得这酒不对胃口?”

“嗯。”多尔衮放下酒杯,“对了,上午不是有咱们府上送来的葡萄酒吗?叫人去搬一坛过来尝尝,比较一下究竟孰优孰劣。”

他指的是早上从盛京王府专门送来的几坛葡萄酒,那是他的侧福晋萨日格派人送的,说是怕王爷喝不习惯关内的酒,正好得了一些刚好到合适年份的佳酿,特地令人从盛京送来这里。同时还有一封家书奉上,上面统统都是蒙古文,我不认得,却也没有过问。

没多久,一只酒坛就搬来了,宫女将酒坛口的泥封揭去,然后倾入酒壶,小心翼翼地端上来,一一为我们斟满。顿时,一股清新的酒香就淡淡地弥散开来。

我端起杯子来,没有立即饮下,而是仔细地嗅了嗅:“这酒怎么和平时咱们在盛京喝的略有不同?”

“哦,有什么不同吗?”

我看了看琉璃杯中酒,微微晃了晃,那红宝石般光泽的琼浆玉液温柔地荡漾着,“这酒的气味虽然初一闻和平常的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仔细分辨,还是有点区别……我也无法形容,一时间说不清。”我犹疑地蹙起了眉头。

多尔衮满不在乎地问道:“喝杯酒而已,还甄别这么仔细做什么?好不好也要喝过才知道,照你这种说法,难不成你怀疑这酒里下了毒,她想毒死我这个丈夫不成?”

我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怎么会鬼使神差地想到这些根本不存在的可能?“瞧你说的,我怎么会往这上面想?再说了,就算怀疑这酒有毒,我也要替你先尝尝!”

说完之后,举杯一饮而尽。

多尔衮看着安然无恙的我,不觉失笑,“呵呵呵……假如这真是毒酒,我如何舍得你一个人独酌?咱们死也要死在一道,免得剩下一个孤孤单单,凄凄怆怆!”接着也端起了酒杯。

“我不准你说这样的胡话,不但今日不准,以后也不准。”我心头忽然一阵悸动,一种莫名而酸楚的感觉袭上来,让我很难受。我定定地看着他,生怕他再提到与生死离别相关的话题。

多尔衮本来端起杯子来正要饮下,听到我这么说,先是一愣,然后放下酒杯,“咳,你急什么呀,我也不过是开玩笑嘛,戏言而已,不必这么耿耿于怀。”

我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知道你这是玩笑话,却总是忍不住往不好的地方想……以后这样的话,还是尽量少说为好,万一不幸言中,一语成谶,可怎生了得?”

“好好好,我听你的,以后不说了还不行?”多尔衮说到这里时,笑容渐渐凝结住了,他久久地注视着我,似乎要揭开我心底的最后一层轻纱。

“你怎么了,干吗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偷了你最宝贵的东西一样。”我坚持着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偃旗息鼓,败下阵来,只得尴尬而局促地问道。

他的目光中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情愫,终于,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熙贞,这次咱们不开玩笑,你说实话,假如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我一怔,用匪夷所思的眼神询问着他,真不知道他今晚怎么了,会突然想起这么一个沉重而忌讳的话题。

如果那样,我该何去何从?我踌躇着,犹豫着,艰难地选择着。终于,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我干涩地回答道:“我,我想会为你守一辈子。”

“要是我的兄弟侄子一定要收你入府,你会不会……”

我忽然坚定地回答道:“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的。”紧接着反问道:“那么换成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多尔衮盯着我看了一阵,忽而释然地笑了,“如果你死了,我也是和你一样的选择,就是为你守一辈子。”

我哑然失笑,“你?不要骗人了,你三妻四妾的,怎么个守法?”

他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地回答道:“我说的守,就是将你的影子永远藏在我的心里,再不会把自己的情交给另外一个女人--也就是说,你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女人。”

我这次再也笑不起来了,用双手捂着脸,矛盾地闭上眼睛。都说男人的承诺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我怎么能轻易相信那些言情小说里的千古绝恋?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我又怎么可以被这些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

良久,我终于放下了手,故作轻松道:“净说笑话了,哪里有男人为女人守节的?”在这个古代,这的确是荒诞离奇的笑话。更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位跺跺脚地皮就得抖三抖的风云人物。

“这个世上最难抗拒的就是岁月流逝。也许你现在因为我的外貌而留恋,可我终归有一天会老的。”

多尔衮没有说话,而是起身下炕,走到窗下的镜台前,盯着那只包银菱花镜凝望了一阵,然后伸手取了下来。

“你我就像这面镜子,不分彼此,休戚相关。如果这面镜子突然摔碎了,一半彻底粉碎,剩下那一半,就永远也无法找到与它相配的,也只有孤独一世了。”

我将镜子取了过来,重新安放在镜架上。“你的心思,我明白,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没有骗我。”接着将这个惆怅的话题转移开去,“好啦,咱们不说这些了,回去喝酒吧!别被这类念头影响了心思。”

他也意识到自己确实走神了,于是展颜一笑,重新回到炕上坐下,端起酒壶将我的杯子斟满,“刚才你都不等我,就一个人先喝了,这可不怪我啊……”

我们两个的酒杯刚刚碰到一起时,忽然外面的太监通禀道:“主子,内院的几位大学士正在殿外求见,说是有最新军报来禀告主子。”

他无奈地放下酒杯,“你看看,连喝杯酒都不让人安生,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就回来。”接着吩咐道:“叫他们到东暖阁候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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