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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可未待朱景发再跟于旺田提起续弦的话题,这一年夏日里的最大一场暴风雨就突然降临了。听电匣子里的天气预报讲,是第多少号台风在菲律宾海域生成,一路北上,经台湾海峡,过东海和黄海,在渤海湾地区登了陆。

狂风是夜里从芦苇荡方向扑过来的,呼呼地嘶啸;那雨又岂止是瓢泼,仿佛是魔鬼打开了天河的闸门,把暴洪倾泻到了人间。漆黑的天空,漆黑的田野,半空里突然窜动起一道道惨白骇人的火蛇,映照着被暴风雨按倒在水里的稻秧。被刮落的窝棚上的油毡纸和稻草,像被击落的鸟儿一样拍打着翅膀,在稻田上空扑扑飞舞跳动。紧接着便是雷的轰鸣,又焦又脆,一声声炸得天摇地动。伸手不见掌的稻田里,到处可见一束束手电光在闪跳,那是蟹农们在田埂上奔跑忙碌,他们可以不要看蟹的窝棚,却不能让狂风将塑料围障掀倒吹飞,不能让稻田里的积水漫过田埂,他们是在用生命护卫着眼看到手的劳动果实。

在一道道的电闪雷鸣中,于旺田嘴里不住地叨念着:“老天有眼,老天有眼,雷公不劈好人,雷公不劈好人……”他先还披着蓑衣,但狂风兜得迈不开脚步,狠狠心,便把蓑衣扔在了脚下,身上的褂子眨眼间就淋透了,紧贴在身上。他一手握锹,一手抓着电筒,见哪里围障倾伏了,便急跑过去扶立起来,再铲些泥土将支棍踩压实诚;他又将田埂打开口子,在出水处拦上网罩,防止蟹儿顺水逃窜。夜的风雨中,他不停地奔,不停地跑,无数次地滑倒在泥水里,又无数次地爬起来。顾不得风打雨抽的寒冷,也忘记了腹中的饥饿,他只盼望快些天亮,只盼着风雨快些停下来。

奔忙间,于旺田不知道一行人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直到一束雪亮的光束照射在身后,并久久没有逝去,他才意识到那不是闪电。他直起腰身,看到身边已围了五六个人。那盏耀人眼目的照明灯是一个人高举在头顶的,于旺田还在怔懵间,一个人已向他伸过手来。于旺田犹豫着一双泥乎乎的手要不要跟人家握,那人已把他的手抓过去,笑着大声说:“老于哥,辛苦了!”

声音是如此熟悉,凝目细看,才看清那紧裹在黑色胶质雨衣里的人的面目。于旺田一惊,在风雨声中也大声喊:

“是吕书记啊!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还来啦?”

吕书记说:“老哥不也在雨里淋着嘛,我怎么不该来?看看大家有什么困难没有?”

于旺田忙摇头:“没事没事,顶住这一阵,就没事啦。咱死活也不能让蟹子从眼皮底下跑了啊!放心吧!”

吕书记问:“这么大的雨,怎么不穿件雨衣啊?”

一阵冷风兜头而来,于旺田不由打个寒战。他说:“那玩艺儿穿不住,不好干活啊!”

“穿不住也得穿,身体要紧啊!”

吕书记说着,已动手脱自己的雨衣,身后立即有人将雨伞遮到他的头顶上。吕书记脱了雨衣,便往于旺田身上披,于旺田慌着往回推,嘴里不住地说着:

“用不着用不着,吕书记你穿吧,别淋坏了你呀!”

吕书记也不管他怎样推让,还是把雨衣披在了于旺田的身上。可那雨伞也并不顶事,又一阵风兜过来,雨伞便反折了檐子,眨眼间吕书记浑身上下也都湿透了。

于旺田身子打着寒战,心里却滚滚热,不知再说什么好。扭头向四周看去,才发现孟乡长也在人群里,正瞅着他微微地笑。还有人扛着什么机器,闪着照相机,不停地忙着,惊得于旺田越发不知手脚该怎样放了。

于旺田陪着吕书记、孟乡长在田里转了一圈,四处看看,吕书记说还要到别的地方察看灾情,一行人又冒雨往公路方向走去了。

孟乡长有意留在了最后,附着耳朵对于旺田说:

“多用点儿心,下些力,只要一亩地秋后保住一百二十斤蟹子,我让村里把你家的提留、统筹都免了。”

于旺田不相信似的一把抓住孟乡长的胳膊:“可是真的呀?”

孟乡长说:“我说话算数!你也得给我作脸。”

于旺田穿着县里的大官披在身上的雨衣,鸡啄米似的忙点头,只觉陡然间浑身都长了力气。吕书记真把咱小草民当人哩,乡长还许下那么大的好处,咱不把这几池蟹子当命根子保住,还对得起谁呢?

风雨是天亮后停下来的,天空中铅灰的乌云还在继续往北边涌。田野里开始有人哭,也有人笑。哭的自然是顺水跑了蟹子损失惨重的人家,家里的老娘们都跑到田里来,盘腿坐在泥水里哇哇放声大哭,咒老天爷心太黑,骂自家老爷们窝囊废。一年的希望毁于一夜间,土里刨食的庄稼人谁能泰然承受得住如此无情的打击呢?蟹农有句话:“小蟹子,鬼难拿,八个爪子一对夹。让谁发财谁发财,让谁败家就败家。”真是不信也得信啊!笑的呢,当然就是保住了蟹子,大灾抗住了,收获有望,不能不乐啊!

于旺田突然间成了屯里的新闻人物。隔天傍晚,市县电视台都在播放全市全县人民抗灾保丰收的新闻,首要的一条就是市县两级领导风雨中深入抗灾第一线,边指挥边慰问。屏幕上出现了县委副书记吕国清脱下自己身上的雨衣往蟹农于旺田身上穿的镜头。屯里人都很感动,说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官,真是“霹雳一声响得邪,来了救星县太爷。”连夜有人跑到田里学说这事,于旺田这才想起那天夜里跟在吕书记身后的人肩上扛的是拍电视的机器,那雪亮的灯光可不光是当手电照亮儿用的。

隔了一天,又有人将市里的报纸拿来,第一版上挺大的一幅照片,也是吕书记给蟹农披雨衣的镜头。看到的人都对于旺田很羡慕,说于老旺时来运转,福星高照,这回要当劳模了。

朱景发却很不以为然,在旁边又撇嘴又吐唾沫,说当官的这叫又想养汉又要立贞节牌坊,戏做大发了!明明是不放心自己家的几亩蟹子,还成了指挥抗灾关心蟹农了。我和于老旺家的地紧挨着,谁放个屁都得匀着闻臭味,他咋不说到我的田里也看看?于旺田说,咋说人家吕书记宁可自个儿挨浇,把雨衣脱下来给咱穿,咱也得领那份情!朱景发说,他要是不上电视不登报纸,这份情你愿领就领,可他整这一套,就叫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于旺田不愿听这样的话,可也不想跟朱老九犟,人家正口口声声一片热心地张罗给自己介绍对象呢,可不能为了用不着的几句话伤了俩人的和气……

于老旺时来运转要当劳模的话,本是乡亲们的一句玩笑,没想,生活中的事果然就照这玩笑上来了。暴雨过后没几天,县里下来通知,说要召开抗洪救灾庆功大会,会上要表彰五十个先进集体和一百名先进个人,并把表彰的名额分配给了各乡镇和县直各单位。乡里依葫芦画瓢,一个电话把村支书们找到乡里去。于水丰从乡里回来时,就带回了选出一个先进个人的任务。

时间要求挺紧,村里的大喇叭喊,一家出一个当家管事的,晚饭后到村委会开会,谁家不到罚款五十元。村民们心疼五十元,更担心田里的蟹子没人照看出意外,便打发了许多老人和妇女去开会。中小学生们正在家里放暑假,岂能放过这个热闹,闹闹哄哄的不请自到,村委会大院立时变成了蛤蟆塘,小孩子哭,大人们叫,半大不小的学生们趁机起哄。于水丰一看不是事儿,脸拉下老长,伸手将墙上的插销一拔,院里的大灯泡子便没了光亮。他往胳膊肘上绾电线,然后提着灯泡子就往屯外走,扔下话:

“到稻田里开去,我看谁还敢给我不到。”

人们呼啦啦跟在村支书身后走,一路走一路笑。于水丰提着的大灯泡子则一路走一路晃。于水丰本来走路就一窜一窜的,那灯泡子便越发悠晃得欢势。

有人喊:“于书记小心啊,灯泡子碰到谁不当紧,可碰碎了就得摸黑开会啦,你想开黑会呀?”

于水丰忽略了有人在跟他戏闹,便中了计,想伸手去抓牢灯泡,没想那大灯泡还灼热着,手一抓便急扔开了,如果不是有电线牵着,真就掉在地上摔碎了。人们轰地笑起来。哭笑不得的于水丰立住脚,回身骂:

“刚才是谁的馊主意?我把灯泡子塞你裤裆里去,把卵子给你烤化了,看你还拿啥打种淘气!”

人们轰地笑起来,笑得不可收拾,笑得满天星星都显得密起来,那是寂寞的星星们跑出来看人间的笑话呢。

于水丰选了一处宽阔些的地方,把电线往那家窝棚里一接,大灯泡子往窝棚前一挂,便算会场了。雪亮的灯光很快引来了无数的蚊蛾,在人们的头顶上翻飞出一番迷幻的图景。上百号人挤站在水渠上、畦埂上,说着笑着,那情景又像极地上的企鹅,见人拍照便总要排成队列。

于水丰扫了一眼,见老人们已基本不见,那是老人们见会场转移,田里自有当家主事的男人,便不再跟来凑热闹,回家歇息去了。

于水丰喊:“女人孩子们往后边靠一靠,各家睡炕头的往前边来,要开会啦!”

北方冬季长,热烘烘的火炕头便成了家里主事男人的特权之地,即便到了炎炎夏日,男人们宁可在炕头垫块板子,也不会让别人睡在那里。那是一种地位和权力的象征。

人们开始小心地在水渠和畦埂上移动。有人又喊,我们炕头都是老猫睡,我还回家叫猫啊?人们便又笑。

于水丰绷紧了脸:“少说废话!谁要叫老猫来,秋后我就叫他多交一份提留款!”

这就更惹人笑了,有女人嗷地一声,已经掉进水渠里去了。

挂了灯泡的那家主人半真半假地提醒:“于书记,这个电钱……还算不算?”

于水丰翻愣一下眼睛:“算,谁说不算。你自个儿想着,秋后我保证有账跟你算!”吓得那人立刻闭了嘴巴不吭声了。

闹腾了这一阵,于水丰开始说正事。讲意义,提要求,说这是激励斗志,夺取今年全面丰收的重要举措。“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正经事,大家都说说,选谁合适?”除了最后这句话,前面的那些都是从乡里现学现卖,八哥学舌学来的。

朱景发立刻接话:“那还选啥,咱有现成的劳模,于旺田,一春加一夏,人家把蟹田当洞房,把螃蟹当媳妇,连三顿饭都在地里吃。那天下暴雨时,县里的官儿都亲自来看他,又上电视又登报纸的,不选他还选谁?再说,一乡二十多个屯子呢,一县好几百个屯子呢,这劳模才一百个,为啥咱于家台能摊上一个,指定是上头带下来了笼头,看咱们这儿有驴,咱赶快套上笼头让人家牵走算啦!”

于旺田本是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平时村里不管开啥会,都是往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躲,从不多说话,最后领导咋定咋是。见朱景发这般说,他不能不挺身而出了:

“你朱老九才是驴呢,套上你到县里去正对路。”

人们轰地笑起来。连朱老九都笑,说:“老旺哥,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可能把套包子当了围脖,没对上撇子。中,中,我是驴,你是劳模,中了吧?”

人们越发笑得不可收场,又有人闪掉到渠沟里去了。一提“劳模”,让人想起个老故事,也可算个乡间典故了,还是前些年搞生产队时发生在于家台的事。有个铁姑娘队长,干活没的说,假小子一个,泼辣,不怵泥不怵水,后来就成了县乡两级的劳模。当了劳模后就常跟大队书记出去开会,一来二去的,姑娘家家的,肚子竟大了,看实在遮不住丑,先是偷偷进城做了人流,又草草远嫁他乡。却说这姑娘有个侄子,十一二岁的毛小子,有一天跟屯里的孩子玩着玩着打起了架,一个骂你妈是大金牙,一个回你爸是地包天(兜齿);一个又骂你爸是小偷,一个又回骂你妈大破鞋。对方那个孩子实在被骂得没了词儿,便回了一句,“那你姑还是劳模呢!”劳模的小侄一下被骂哑了嘴巴,再找不出一个比这“劳模”更解恨更恶狠的“对仗”骂词来,只好大哭着跑回家去了。臭嘴的朱景发突然整出句“我是驴你是劳模”,便有了巧用典故的高妙。

于水丰忍住笑,故作正色道:“说笑归说笑,正事是正事。选谁总得说出个一二三来吧,都说说。”

已0比1亏了一个回合的于旺田岂肯服输,便道:“说说就说说。咱这一屯子,从清早到夜里谁最辛苦?不用说大伙儿也清楚。朱老九哪天不是白天忙了一天,夜里接着忙?不过半夜很少回窝棚啊。就说那天下暴雨吧,人家是顶着瓢泼大雨从几十里外赶回地里来的,怕蟹子出了闪失,还打了车。就凭这股劲儿,大家说该不该选劳模?”

便又有人笑,还有人夸张地使劲点头,并大声喊,对,对,朱老九最辛苦,革命生产两不误,把一个手指头都磨秃了。人们都知道朱景发一天到晚在忙啥,在地里累了一天的人们都想借此找乐儿呢。

主持会议的于水丰不能让这种乐子再闹下去,说:“好,候选人有两个了,于旺田和朱景发,大家看还有没有?”

人们喊,没了,就他们俩,差额选也够了。

于水丰说:“那咱们举手表决。”

又有人接话:“别呀!举胳膊多不民主啊。我们要求背对背,投票。”

更多的人响应:“对,投票。”

也有人质疑:“别整景啦,都没带纸和笔,还回家取去呀?”

于水丰低头在地上找。要是在屯里,随手撅些稻草棍儿,或让谁拣回一捧小石子,就可当选票了。可这是在稻田里,哪里去拣石子?水稻刚在抽穗,又哪有稻草棍儿?于水丰抬头望望众人,见有人正一闪一闪地抽烟,便说:

“谁带着烟呢,献出来。以烟代票,一人一棵,这民主了吧?”

可谁又肯做这种白献烟的大头事儿呢?就连那正抽烟的,也鬼头鬼脑地急急狠吸上两口,便把那大半截烟头丢到田里去了。于水丰低声骂了句,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票子,往身边一个年轻人手上一塞,说:

“你腿快,快去快回,到屯里小卖部给我拿回一条烟来。大伙的事,高级就高级点儿,石林吧。”

这几年,村民们养蟹子,村里有特产税可收,提留款也明显提高,村委会花钱大方多了。

石林烟很快买回来。于水丰让撕扯开分发,妇女孩子不算数,每人一棵。“都点上,抽吧,一人一棵烟尾巴,就顶选票了。这回我民主了吧?”

有女人抗议:“民主个屁,男女为啥不平等?都啥年月啦?”

于水丰说:“愿啥年月啥年月,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服回家改户口本去。”停了停又说,“当然,谁家爷们儿没来,二当家的也可以发一棵烟。可一定得投票啊,想把烟带回去巴结爷们儿可不行。”

女人们便心满意足地嘎嘎笑成一片。

夜幕中的田野里,立时升腾起一片烟雾,连那不会抽烟的,也都叼在了嘴巴上,抽两口,吭吭地咳着,又把那烟送到会抽的手上。女人们笑骂着,掩了口鼻往后躲,就连那灯下的飞蛾,在那一刻也似乎减少了不少。

于水丰让于旺田和朱景发站到灯下去,两人隔开三步远,投票人依次从两人身后经过,同意谁便把烟尾巴扔在谁的身后。于水丰则站在两人对面监督选举。于旺田初时还不肯站过去,对于水丰说,我不选,不选。于水丰故意冷下脸,说民主你懂不懂?这不是我村支书让你候选,是全体村民让你候选,你跟我说没用。于旺田便只好乖乖站过去了。朱景发却用不着费话,他充满自信不会当选,便大大咧咧站过去,还对着灯光先吐了一个圆圆的圈,再吐出一根直直的烟柱,从烟圈里穿过去。男人们见了,便哈哈坏笑,还有人模仿。女人中有看明白的,便笑骂,这缺八辈儿大德的朱老九,下回再剁掉根指头,就变成八爪螃蟹了。有那懵懂的,偏还要问,朱老九咋啦?明白的女人便嗔她,回家问你当家的去!

投票开始了。

于旺田可怜巴巴地双手作揖打恭:“求求各位老少爷们儿,可别再骂我啦。我于旺田老孤雁一个,还拉扯着两个孩子,活下来就不容易了,千万别再骂我啦!”

那朱景发则一直咧着大嘴笑,不时还嚷上一句:“我是一头北方的驴,我是一头北方的驴。”

投过票的村民们却不离去,复又站回渠沿畦埂上等待选举结果,一个个掩了嘴巴不说话。结果已明晃晃地丢在了两个候选人身后,这个大乐子不拣,岂不太亏了!

终于轮到两个候选人投票了。于旺田和朱景发一转身,便都笑开了。于旺田把手上的烟头往朱景发脚下一甩,便往男人堆里冲,笑哈哈地说,谢谢啦,谢谢啦!朱景发先是一怔,随即也把烟头往自己脚下使劲一摔,转身笑骂:

“你们这是光棍腿子操驴,拿我穷开心啊!我可不是骒驴啊!我是叫驴!不算数,不算数!”

人们也都跟着笑开了,是那种极开心的笑,笑得弯腰抱肚,笑得你推我搡,有人被推搡掉进水里,却故意不上来,借机击水抛泥,惹得夏日的田野里比过大年放炮仗还热闹。

于旺田和朱景发一跳闪开,选举结果便清清爽爽地展示在了村支书的眼前,于旺田只得了七八票,朱景发得到的烟头却堆得像个小土包,过百不止。这个结果太出人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也许最初的几个人还是选了于旺田的,可有人同情于旺田并开始恶作剧后,随后的人便心领神会积极配合。这个恶作剧让一村之官哭不得,笑不得,喜不得,也恼不得。老百姓在艰辛而平淡的日子里就巴望着一点儿乐子,法不责众,你能拿大家怎么样呢?

等人们笑得有些累了,于水丰重重地咳了两声,说:“大伙把烟给我骗抽了,乐子也找去了,”狡黯机智的村支书这样给刚才的事情定性,既宣布了选举的无效,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很体面的台阶和重新启动选举的借口,“还是抓紧回到正事上来,天不早了,明儿各家还都有不少活计呢,同意于旺田的请举手。”

他率先高高地举起了胳膊。

村民们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乐子到了这一步,再耍下去就为过分,当官的没翻脸,咱也就别再讨那二皮脸了,便也纷纷举起了粗粗黑黑的胳臂。只有于旺田没举手,蹲在那里不住地叨咕:

“你们就骂我吧,你们就骂我吧。”

“同意朱景发的请举手。”

竟只有蹲在田埂上的于旺田孤单单地举了,可他四下撒目了一眼,见举手的只有自己,又把手放了下去。那朱景发见状,急把自己的手举起来,还喊:

“选不选的,也别让我成个蛋啊!”

人们又笑起来,只是不再那般热烈。搞乐子也像过年,腊月二十三是序幕,除夕之夜是高潮,到了正月十五便是尾声了。这最后一乐便如同尾声。

村支书很高兴地说:“一人只有一次举手的权力。你朱景发刚才选了于旺田,再举胳膊就是废票。你不是个蛋,也是个球。好,我宣布,于旺田当选。散会!”

人们很快散去了,于水丰留在后面收拾电线。于旺田还蹲在畦埂上发蔫,嘟囔说:

“别人戏耍我也就算了,可水丰你不该呀,你当着支书咋不帮我一把呀?这几年,我家里的事你比谁都清楚,也没少为我跑前跑后熬心费血的,我心里都记着呢。可你不该眼看着让大伙儿这样埋汰我呀。”

于水丰笑了,说:“咋是埋汰你?今儿选的是先进,跟前些年的那种劳模不是一根藤上的瓜,咋说也是件好事。这回虽说上头没点名要选你,可乡里的意思也基本到了。我去乡里开会的时候,孟乡长就示意过我,问于旺田在屯里的人缘如何?还说选上的先进不能没有群众基础,人烦狗躲的就不好了。上边有这么个意思,屯里乡亲们的心情你也都知道,扔烟头那是把朱景发当猴儿耍,找乐子呢,举胳膊才是一点儿不掺假的民意。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我再给你透个底儿,虽说是小道消息听来的,可也八九不离谱,说这回表彰的先进可不是用嘴巴干拉儿,开过大会甩顿大盘子拉倒,县里这回要动点儿正格的,精神鼓励和物质奖励相结合,特意从上边拨下的救灾款里拿出一笔,听说一个先进要奖励五百元钱呢。”

于旺田倔哼哼地说:“我不管这藤上的瓜是苦瓜还是甜瓜,咋说也是人啃猪嚼的货!我也不稀罕那五百元钱,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有那五百块钱我活着,没那五百块钱,老天爷也不让饿死瞎家雀。不管你咋说,反正那个会我不去开,我还在家看我的蟹子呢。”

于水丰在旁边蹲下了身,小声说:“老旺叔,这事你得听我的,要是你当上了县里的这个先进,我还想拿这事说话,另作作文章呢。弄得好,兴许就能替你贷下两万元款,再想法说服吕书记,把雇你养蟹的事废了,你用贷来的款把开春时东家买蟹苗的钱还上,这几亩蟹子就是你的了,你头顶上的这片天岂不就是大晴了?”

于旺田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还有这好事?你细给我说说,你想咋作这文章?”

于水丰诡秘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再说,这事眼下我还只是个想法,等事成之后,我再慢慢给你道来不迟。你记着,这话无论如何要烂在心里,可千万不能往外露出一个字啊。”

于旺田只觉身上陡然长了精神,连连点头:“我不说,啥也不说,我听你的,全听你的。”便兴冲冲地回自家的窝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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