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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陶羊子回家,见了小舅没把这件事告诉他。自己居然会被老拐子给卖了,他实在怕小舅担心。

又一年的新春了,小舅开始联系中学让陶羊子读书,眼看新学期就要开始,却由于学费等原因,学校一时还没有落实。

陶羊子有几天没见小舅了,他想要是城里没有书读,小舅也许会送他回小镇,他想到了常家楼,想到了清塘,想到了竹园,想到了山坡与乡野之景。他也弄不清自己是否想回去。

这天,照应陶羊子伙食的女人上楼来敲门,对陶羊子说,下面有一辆马车等着他。女人的眼光中,满是惊异。

下面果然有一辆马车停着,车身擦拭得干干净净。那时,街上行的多是人力车和轿子,那是乡下有钱人家进城用的。而这种装饰高贵的带篷马车,行人看到都避得远远的,一怕车,二怕车里人。怕被撞了白撞。

陶羊子还是头一次坐马车。他看到车边站着的祁府管家。管家只说了一声祁老爷找他,也不说什么事,就把他推到车里。陶羊子心里想,自己上次并没有说到他住在哪里,也不知管家是怎么找到的。

车到祁府大门口。陶羊子想到了是祁老爷找他下棋。看来这个老爷是喜欢下棋的,陶羊子奇怪,怎么会没有合适的大人与他下棋?因为走得匆忙,陶羊子没有带上自己的棋。

祁督军叫人端来了一个大木棋盘,足有两寸厚,棋子却轻,有点发亮。棋盘宽了,棋子小了,一个子落下去,陶羊子觉得有点异样,像是棋盘上宽了一路。

祁督军把棋下在棋盘上的时候,“啪”的一声响。这时候祁督军不像个老爷像个孩子,那满足的神情比天勤还要像孩子。

陶羊子自下棋以来,用的都是一副棋,换了棋盘棋子,很不习惯。

这次祁督军成心不让白棋成大空,一开局就走得很宽,边上一般拆二的,他会拆四,大场占定后,又粘着白棋,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可陶羊子并不理会,东跳一子,西跳一子,脱先取着势。

“不行不行。”祁督军拿回了自己下的子。下棋的人称悔棋叫“拔葱”,是从棋盘上把子拔起来的形象。

就这么,祁督军拔了几次葱。陶羊子明明想好了脱先跳开的,又被祁督军“拔葱”而事先跳开占领了。

陶羊子感觉不对,当祁督军又去棋盘上“拔葱”时,陶羊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不行不行。”陶羊子说。

祁督军瞪了瞪眼,脸上露出威势来。陶羊子并不示弱,也对望着他。

祁督军突然哈哈一笑。就势放下了棋。这盘下来,虽然祁督军还是输了,只是棋盘上陶羊子的白空少了许多。

“留饭。”祁督军站起来说。

时间已到中午,陶羊子还没在别人家吃过饭,想要走。听到吩咐的管家,不由分说地把他拦下了。就在下棋的厢房里,端来了几个菜一碗饭。饭虽少了些,菜却是陶羊子从来没有吃过的,并且一个人一桌。陶羊子尽量注意着自己的吃相。他在小镇常家,就听大舅说过,人生不能满,饭也只能八成饱。可陶羊子这一顿足足吃了十成饱,尽量把打呃的感觉压下去。

管家把他送出大门,叫了一辆人力车,先付了钱,让车夫送陶羊子回家去。

眼看着春季的学期就要开始,陶羊子有时会走到就近学校的门口去看看,进城后的二、三个月,独自在楼上,除了摆棋,就是自学课本,他还是很想上学的。在城市学校课堂上,与很多的学生坐在一起,眼望着老师,大声地朗读着。这情景最近常常出现在梦中。

还在寒假里,学校的操场上空空荡荡的,偶尔有学生在打球。陶羊子朝里看了一会,转身过来,见几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有进学校,而是走向前街的公园。

公园不大,在小街面上看,围墙也就占了不到五分之一的地方。可陶羊子跟着进了小园门,东转一转,西转一转,就不见了那些学生,而且连路也摸不清了,转来转去,还是转在回廊砖栏、粉墙黛瓦、曲桥花窗的深深庭院中。有丝竹的乐声在回旋着,更添了一点景物的清幽之美。

却又并非迷宫,移步换景,这一转所见曲廊,不是上一转回廊,格局有所变化,漏窗砖栏所雕花卉人物已然不同,透过花窗,那隔墙的飞檐亭阁与水池假山呈现着不同的景观,而那乐声的远近也在变化着。

陶羊子站停下来,静静地看着翠微之景,体会着这不大的方圆之间的变化,园林艺术实在是巧夺天工,似乎又隐隐地合着围棋的多重变化。

陶羊子觉得自己的好笑了,怎么就会把园林和围棋连上了。

待转到一个廊院,金黄色迎春花在爬满绿蔓的墙角艳艳地开着。廊道尽头一面石屏,看来路已尽了,绕过石屏却见一片开阔的水面,水流淌出去将汇合到那一条贯穿全城的河流中。陶羊子看到水湾处一座水榭的美人靠,那里正散散地坐立着那几个穿校服的学生。

他们正在排练节目,看来是为新学期开学的演出做准备。陶羊子看着舞动的手臂停下来,乐声便又响起来,正是他刚才听到的悠悠之乐。

正面一位坐着的女学生手抱琵琶轻拨琴弦,弦音如水流动一般淌在绿绿池水之上,陶羊子一时身子也像浮了起来,随着轻风晃动着。

陶羊子只是在古书古诗中知道琵琶,却从没见过琵琶,自然也从未听过琵琶之音。陶羊子看这半抱在手的梨形乐器,猜它便是琵琶了,没想到它的乐声时而轻巧,时而甜美,时而婉转,时而激越,生出那么多的变化来。

更让他目眩的是弹琵琶的女生,她半隐在琵琶之后的脸是那般的清秀,清得无一点浮尘之色,秀得融一池春水之影。她弹弦的手指是那般地轻柔,仿佛合着自然的风与自然的水,在流动,在回旋。

陶羊子是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人之美,异性具有了独特的色彩,深深地蚀入他的心,合着眼前的景、耳边的声,恍惚间,如入仙境,如闻仙乐。

好些天,陶羊子再没出门,坐在房间里呆呆地对着棋盘,他曾听任守一谈过棋的境界,有上层中层与下层,他也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人生也有上中下层,那如仙般的上层,是他只能偶尔看着,却远远隔着的。

这天,马车在楼下,祁府管家上楼来,要陶羊子带上棋,随后又把他接到祁府。

祁督军穿着一身戎装,正坐在厅堂,与另一位同样戎装的将军在说话。

这位浓黑剑眉的将军看到个子小小的陶羊子,哈哈笑着,他的笑有点粗野狂放,大张开着嘴,声音很响。

“这就是你说的棋才吗?这个娃娃?”

陶羊子还没见过有什么人在祁老爷面前这样笑,也没见过有人在祁老爷面前这样说话的。

祁督军也笑着说:“芮将军不闻天才出少年吗?只要一试便知。”

这位芮将军又笑了一通:“祁兄棋下不过我,用个孩子来遮羞。”

“棋如战争,胜败自有结果。”

陶羊子在桌前与芮将军对坐了,铺开了棋盘。祁督军坐在横头观战。

陶羊子自然地拿过白棋。

芮将军脸一沉说:“没有人与我对子拿白棋的。”

祁督军皱皱眉,小孩子到底不懂礼数,也不知自谦一下。他知是陶羊子习惯,也就笑说:“我和他下棋,他也是拿白棋的。棋盘上面无贵贱,棋力为上嘛。芮兄可知古代有个棋圣刘仲甫,他棋楼之外挂的一面旗上,写的就是‘奉饶天下先’。”

祁老爷转过身来对着陶羊子说:“你休要小觑了芮将军。你如胜了,我便会让你进学校,你的学费由我来。”

芮将军哈哈一笑:“他输了呢,是不是要罚?罚他永远不许拿白棋。”说了,拿起黑子来下了一着。

陶羊子也就跟着下了一手。

芮将军棋力在祁老爷之上,显得大气,落子不拘一处,处处争着先。陶羊子一步一步地守着,跳几子,围几子,就形成了空。芮将军也是占着空,所以中腹之争特别激烈。

这位将军下得霸气,只是空都是漏风的,不如陶羊子围得实在,一处处把芮将军的空逼小了。

正下着,管家从外面带来一位军官,军官手拿着一封电文,赶着过来,见芮将军拈着一颗棋,没想好往哪儿投。军官急匆匆的样子,想有要事想告,只是不敢打扰。

倒是祁督军问军官:“是否有军情禀告?”

军官应着:“是。滁南之战战况。”

祁督军便对芮将军说:“军情重要,将军还是先看看结果。”

芮将军打开公文,只看了一眼。便搁在了一边,继续下棋。他进攻得厉害了,一步一步,杀机几伏。

陶羊子应得自然,还是把白空围上了。看得出陶羊子是胜了,白棋在盘面上的空还是要多一点。

祁督军这才说:“滁南之战到底如何了?”

芮将军说:“滁南之战胜了。可我这一局却败了。”

祁督军脸上阴了一下,却笑着说:“芮将军真是大将风度。战场胜败,还不及棋枰输赢来得重要。摆酒摆酒。值得一贺啊。”

下完了棋的陶羊子只顾等人领他走。管家要领他去偏房的时候,芮将军却一手拉着了他。

“既然芮将军有意,你就在这儿吃吧。”祁督军说。

摆下酒桌来。祁督军坐中,芮将军和陶羊子在两横头对坐。陶羊子还是头一次与达官贵人坐在一起吃饭,祁督军还命人给他也倒上了酒。陶羊子记得大舅说过孩子不能喝酒,可芮将军端起杯来和他碰杯,还不准他不喝。陶羊子喝了一小口,直觉得嘴里辣,他使劲忍着,不咳出来,只是脸涨得通红,眼中涌泪。芮将军不由哈哈大笑着。

祁督军与芮将军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天下大事,谈来宛如剖析一棋局。祁督军问到滁南之战投入多少兵力,芮将军只简单应着,似乎有意在陶羊子身上,不住碰杯逼着陶羊子喝酒,看陶羊子脸通红通红,只觉有趣。但陶羊子并没喝醉,他有点头晕,却还是控制着自己。

芮将军突然移杯与祁督军一碰,说:“祁兄,我们合作,你应该有所决心了吧。国家统一,先须军队统一啊。”

这回轮到祁督军谈棋了,他指着陶羊子说:“这位江南棋童,是我所发现。听说将军战场上南北纵横,与各地高手对弈,可有如此奇才?”

芮将军说:“天下之大,棋才自然不少。我来此地三日,你问我怎么迟迟来见你,其实我找到了一个下棋所在,苏城文化之地,当有棋坛高手。”

祁督军说:“你说是城东余园吧,那里只是下等棋摊,下得好的也曾找来与我下过,嘿嘿嘿,棋路都俗。我这棋童,就如古代刘仲甫,奉饶天下先。”

芮将军说:“不信我能找个杀败他的对手?”

祁督军摇头而笑:“如果你找来南北高手,这孩子当然还嫩。”

芮将军说:“我就要在此地找一个下胜他的。”

祁督军说:“滁南之战刚结束,芮将军还有时间在苏城逗留?”

芮将军说:“有棋下有棋看,就是天下第一美事。”

陶羊子看着两个政要斗着嘴,虽然他们都笑着,语气中却如酒一般含着烈劲。陶羊子觉得头有些晕,却还清醒着,似乎他并不在乎酒力。

这天下午,车在楼下等着陶羊子。会有豪华马车来接陶羊子,已成这幢楼的新闻。楼上楼下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出进于祁老爷的公馆,他已经很有自信。

这次马车没有送他到祁府去。而是跑在了一直朝东的宽路上,拐了几个弯,进了一条巷子,在一个铁栅栏的园门边停下。围着城市里难得见着的一片片春色。

园子里并不热闹,处处开着不知名的花,一簇一簇的。穿过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转了一转,到一幢两层的石楼下,楼下围着一圈的葡萄架,绿叶架下放着一张张石桌。有的桌上两个人对弈着,有的桌边一些人围看着,有下象棋的,有下围棋的,主要是下围棋的。

余园是苏城的棋园,而再向东去的蔷园是戏园,那里总是聚着票友。

陶羊子被领进了小楼。小楼布置颇雅,墙上挂着一些字画。楼下摆着十来张桌子,每个桌上都有棋局,对局者手边泡着绿茶,有束着围兜的伙计,手提陶壶来回续着水。陶羊子又被领上楼去,楼层高高,四边的窗都大开着,透着带点花香的清凉的风,楼后入眼的便是花圃,绕着花圃的是一湾水,水上飘浮着落花的花瓣。

楼上只放两张八仙桌,桌上也摆着棋。在余园下棋,园主只收茶钱。不管在楼上、楼下与楼外下棋,一个桌上交一壶茶钱,给对局者两个杯,只要不换人,可以一直喝一直下。但在楼外喝的只是简单的绿茶,粗叶片炒制的;楼下喝的茶是精制炒青;楼上喝的则是碧螺春茶,听说一年之内都用陶罐装着,底下放着木炭收潮气,冲泡在紫砂梅桩壶里,再倒入透明玻璃杯,碧绿碧绿的。三处喝的茶不同,自然交的茶钱也不一样。

在余园下棋双方输赢是有对局费的,余园的对局费也有层次,楼外是一盘一毫,多胜一子带一个铜板;楼下是一盘三毫,多胜一子带三个铜板;楼上便是一块大洋一盘了,多胜一子带一毫。

楼上正坐着芮将军,他穿了便装,却明显有着一种军旅派头。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勤务兵。这位芮将军出生于士绅家庭,家道败落,便入下层行伍,因其作战骁勇,颇有军事才能,早年受段大帅赏识,一仗升一级,如今虽为将军,却不避草莽,很自在地出进余园。

芮将军发了话,只要胜陶羊子一盘棋,战胜即止,他会付胜者二十块大洋。二十块大洋是何等的大赌资。芮将军选定了两位棋手,也就是这里公认的两位高手。一位叫樵斧,一位叫铁盘。

樵斧和铁盘自然都是棋名,就如写文章人的笔名一样。两个人都想着要下这第一盘,因为胜了就可得这二十块大洋。不过两人也都抱着下下看的心理,虽然弄不清芮将军是什么人物,但见他一来就包了棋楼,想来不是一般的人,他带来的也不会是一般棋手。

芮将军指了樵斧下第一盘。芮将军见过他下的棋,识得他行棋是硬的一路。本来他的棋名就合着他的棋路,像樵夫的斧子一样砍杀有力。

知道余园楼上有高手对局的,都是苏城的棋手,一旦见着对局的是这么一个孩子,不免惊诧。樵斧与铁盘对看一眼,两个人的眼光都变了,一个变亮,一个变黯。

原先芮将军指定了樵斧,铁盘还安慰自己:这第一盘棋他可以看一看樵斧对手的棋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现在看来,樵斧一准会胜棋,自然不用他出马了,他也就赚不到二十块大洋了。

陶羊子铺下了自己带来的棋盘,并拿出了棋盒。本来桌上有现成的棋,但下棋的人都喜欢好棋子,樵斧看着打开的棋盒,叫了一声:“好棋子。”心里不再有轻视之意。

铁盘却有着了一点欣喜之色。

见陶羊子不客气地拿过了白棋,樵斧又与铁盘对看了一眼,两人脸色都凝重起来。他们听芮将军的口气,一定与这孩子下过,虽然芮将军没有说到棋力高下,但能悬赏二十块大洋,肯定这孩子非同一般,只怕他们都难拿到这二十块大洋的。

陶羊子一到对局,便有着了任守一下棋时凝思的模样。

樵斧自然不愿失去平时需要猜到的先手,下了第一步。

下面是波澜不惊的几步布局。很快樵斧便用起了斧力,在右边上与陶羊子纠缠起来。两人都想围在外面,樵斧用了一个手筋,做了一个滚打的伏着。陶羊子知道有滚打,但看来离包收还多一气,以为没事,便脱先另一处投子。没想樵斧一扑一打,把白棋打实了。到陶羊子意识到死活的时候,这几个白子便成了被征子形状,没法救了。

滚打是棋中常型,滚打就是先送一个子入对方的虎口,然后再把对方的子打成一团,陶羊子与方天勤对下时,这个棋型除非成为滚打包收,一般方天勤很在乎子,是不舍得送吃一子的,所以陶羊子也就不熟悉这个变化。

陶羊子想了一会,便去左下拆了一子,是明显的引征。樵斧就手把滚打的那几个子提了。黑棋成了一片实地。更形成了一块坚实的厚势。实利太大了。

樵斧心里想着,自己可以去买那幅《嵩山林泉图》了,他看中了书意斋的这幅画,此画形散意得,很有情趣。樵斧除了好棋,就是好画。

铁盘摇着头,旁观的人也是一片摇头。他们没有想到官爷带来的这个孩子如此不行。眼见着盘上是黑棋占着大优,棋语说:中间一子三十目。意思便是开局的时候,中间吃到对方一子有三十目价值。现在樵斧干吃了好几个子,盘面上下可想而知。铁盘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赚二十块大洋的机会。

樵斧落子不再像开始那么慢了,棋语说:赢棋不闹事。他不想把子投到白空中去,以防被吃而把占到的优势丢了。他一步步地抢着实地。陶羊子并没显出沮丧的样子,别人看来,这棋童根本缺乏意识棋势的能力。其实,陶羊子与方天勤下棋时,已经被方天勤吃惯了,根本不在意几个子。

陶羊子不急不忙地把实地让给樵斧,白子飘飘忽忽地都下在外面,不知不觉中就围着一个个白空。到樵斧意识到的时候,白空已成形。盘面上只剩黑子一冲、白子一挡的官子。没有可争议之处了。

真可谓:棋盘上的得失,瞬间变化。

最后数下子来,黑棋在盘面上竟负了白棋半子。陶羊子胜了,胜得让樵斧十分亏心,引着了一片叹息。

樵斧对铁盘说:“让给你了。”

铁盘说:“承让承让。”

倒像是他们两个下完了一盘棋,输得不服,赢得侥幸。

只有芮将军一声不响,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说了声明天再来,下楼走了。

桌上还叠着那二十块大洋,无人敢碰。

第二天上午,余园石楼上,早早地站了许多的看客。昨天一局棋,不知道的人多,经看棋的人回去一传,传说到:樵斧与一个孩子在余园对局;这一局樵斧胜了能得二十块大洋;没猜先,孩子便让樵斧执黑先行;开局时樵斧白吃到一块;最后居然是孩子胜了。

传的之中当然还有夸张和渲染的,于是苏城喜欢下棋的都后悔丢了一次看棋机会,自然不能再错过看这孩子与铁盘的一局棋了。于是,余园这一天早上来了许多的人,在城里,喜欢下棋多是有钱的闲人,有端着早起须臾不离手的紫砂茶壶,有穿着晨练太极拳绸服的,还有拎着玩意儿鸟笼的。

铁盘提前来到余园楼上,抱拳与一个个熟人施礼,见樵斧已在,脸色有点灰暗,想他昨夜一定没有睡好,便走近说:“樵斧兄啊,昨天你是优势意识太强了。要说嘛,换个大气的棋手,一开始你吃他那么多子,他就该投子认负了。”樵斧无话,只是摇头。铁盘走到桌边,见桌上还叠着那二十元大洋,不由地伸手抓起,再一个个个地落下来,银元响着叮叮的清脆声。

陶羊子到余园的时候,铁盘已坐在桌前。楼上站了许多的看客,早先在楼下和在外面下棋的人,都上楼来了。下面的伙计也上楼来,忙着在人群中穿插倒茶。

既是芮将军包的楼,芮将军不发言赶人,伙计也就由着人来看棋。芮将军本来就喜欢热闹,不管多少人围着,他只稳稳地坐着。

依然是陶羊子铺下棋盘,拿过白棋。没等人发话,铁盘就下了第一手黑棋。

铁盘与樵斧,是余园的高手,他们俩下棋时,常常围着人看。他们不常下,下的盘数上,互有胜负。樵斧是力战型棋手,喜欢大砍大杀,砍杀必有漏,或者力不到位,或者有力过猛,便不如铁盘处处有暗伏、步步须占先,如此,总局数铁盘略胜得多些。棋如战场,总是按胜负论英雄的,所以排起来,铁盘要算是余园第一棋手。

铁盘对昨天的一盘棋了然如心,知陶羊子不善手筋,起码不懂有些手筋。棋上的常用手筋铁盘自然是懂的,落子便靠着挤着陶羊子,以便施展手筋。

然而,陶羊子昨天战后,经过一个晚上的复盘,像受到明师指点一般,自然就摸透了手筋的机巧。他避开着铁盘的缠斗,也不再上当,铁盘布的手筋伏着,还没成全,陶羊子已经闪开了,围着了自己的空。

这一盘下得波澜不惊。铁盘每一着都投向陶羊子的地盘,以求缠打。这就合着了陶羊子与方天勤对下时的路子。铁盘丢开了自己本来的长处,在设计着一个个手筋。而陶羊子像洞悉先机,步步围在空上。走到盘面定时,谁都看得出黑棋的空亏得多,根本不用数子了。

铁盘是完败于陶羊子。

一片叹息声。似乎昨天胜得侥幸的陶羊子,今天胜得理直气壮。又似乎昨天他与樵斧开局时,只是一个疏忽,根本不存在他不懂简单手筋的道理。又似乎是他故意昨天让了一让,更显出他今天展示的棋力,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铁盘醒过神来,与站旁边的樵斧对视一眼,眼神依然一个亮起、一个黯下。铁盘把手里的黑子投回到盒里,脸色煞白:“佩服佩服。真可谓天才棋童啊。”

芮将军仰面一笑:“好好,我要离开些日子。下次来时,希望能有真正的高手,胜陶羊子可得四十块大洋。”

芮将军留了一句话后,就走了。

好些日子里,苏城棋坛都传着余园来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天才小棋手,轻易地就打败了余园的两大高手。陶羊子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苏城棋坛很有名了。

偶尔会有祁公馆的车子来楼下接陶羊子。楼上楼下的人看着,已经不以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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