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石级
一级级
黄山风景是
被石级堆起来的
人爬石级
石级亦在爬人
风景绝美处
石级便竖起来
有的人够得上
有的人够不上
有的人上去吃完风景后
下来一口口吐给那些
够不着风景的人
黄山石级把年龄
分成几部分
一部分坐缆车
把黄山看成一堆堆
楼房的形状
一部分成为了导游的一根根
指头
被指来划去
还有一部分
用脚板读黄山
把石松踩出人的风姿
把奇石走成兽的怪谲
当然也有不服老者
他们把拐杖作为
第三支脚
用这第三支脚
把自己和黄山的风景
一起看痛
原载《诗歌报》1994.2。
江南城
江南城被腌得很脆
每一个传说都能嚼出香味
江南城被洗得很净
每一个少女都能走出一种意境
江南城楼房很矮
每一个茶馆都炊煮新鲜新闻
江南城围墙很少
每一扇窗子都直爽地舒展喷嚏
车子很少后来很多
后来把整个小城驮在车上
人影很少声音很贵
后来三十辆车装五百个人
一分钱可以买一串喇叭声
老人眼眉打着结
年轻人仍在结婚
仍四处求指标
生儿子生姑娘生一大串马寅初理论
横杆以外的数字
雨一下子下得很猛
雨伞一下子涌得很快
最大的百货商店开始涨满女人的潮
最漂亮的女人开始泅游于目光的漩涡
自由市场有小道消息通往鱼市通往菜店
通往机关大院工资表的每一个方格
菜篮子很瘦牢骚很肥
很贵的排骨煨糊了一个周末
可冰箱还在搬运
彩电还在抢购
崭新的“嘉陵”迅速驮走了许多年的贫穷
日子老了江南城仍粉刷珍珠霜涂抹紫罗兰
窗子凋了江南城仍一袭帘布遮住风景
不顾及已涨价了的鸟音
酒楼饱了江南城仍笑眯眯接待
北方人摆摊子卖自编的笑话
季节黄了江南城仍栽几株
传统风俗长出江南味城市味的果子
原载《萌芽》1989.5。
城市型号
车轮辗碎了初恋
法院正修理三十对失败的婚姻
糖葫芦糖出一段回忆
臭豆腐臭出了名堂
卖狗皮膏药的人贴的满街都是
铁柱子健美比赛般的铁着
铜像微笑了二十年还在笑
横杆作为障碍挡不住冒险
斑马线如中学生的作业本尽出差错
火葬场的黑广告与红绿灯一起阻止
车祸
保险公司的保险金正蓄存每一次灾难的代价
电影院一次呕吐出最新的人口论
肿瘤医院的手术台正解剖马尔萨斯
住房挤窄了每一个家庭
楼房的汛期比不上结婚的涨水季
每一个人聚区厕所就是紧销商品
手指就是清单
每一个闹市区餐馆就是胃
人就是食物
交通警的指挥棒指挥不了继续猛增
的人口密度
生殖能力总是一次又一次闯红灯
新街老巷同一个号码
男人女人同一个面孔
公共汽车流着口水横过大街
旱冰场热一阵后冻成了冰
游泳池穿着比基尼使水温升高
录像厅的连续剧把死了多年的李小龙放活了
翁美玲还在香港自杀
邓丽君还在台湾谈恋爱
琼瑶纯情地走过中学生校门
然后蒙着书包猛然哭泣
三毛的骆驼很累
荷西早已失踪
寻人启事使城市做了三晚上噩梦
城市晚报卖得很苦
消息又在大减价
征婚广告却贵得惊人
原载《萌芽》1989.5。
村主任
村主任把所有的话
都当酒喝了
他碰杯时
把酒盏碰出一个缺口
这缺口使我对他的缺点
一目了然
村主任的酒瓶里
装满稻田
他洒脱地喝酒
一如他舒适地在到天上行走
他像个醉意朦胧的工头
大声吆喝着那些默默无闻的水稻
喝令他们快快生在
村主任的话里长出许多秧苗
那些秧苗很简单地覆盖我
使我不得不如农人一样
对它们进行培植施肥
并让它们形成文字
形成数据
然后上报然后打印然后下发
村主任离开酒桌
就是个完全不发芽的树
呆立在那里
等待砍伐
原载《中国作家》1993年2期。
农舍温情
在农舍
烟头慢慢炊烟一样升起
我们抽吸着整个村庄
稻子在村干部的
饭碗里成熟
几块腊肉
肥沃了贫瘠的锅台
在脸膛汗毛和胡须的草丛里
我们收割
与泥土最接近的感情
勤劳的手是粗糙的
诚挚的语言是粗糙的
淳朴的心却如嫩芽
在冒着热气的茶杯里
慢慢泡开
在农舍
我们是几樽盆景
点缀着烛台的古朴
又接受目光的剪裁
一道绿汁皱纹般
流过我们的额头
在我们嫩嫩的经历里
留下农人犁铧一样
深刻的教诲
原载《文学报》1993年10月28日。
另一种风景
黄昏之钟敲响
零落的音符如树叶
朗诵起秋天
很多红房子白房子凋枯了
风景是一只鸟飞过后的寂寞
这是南方另一种值得回味的果品
很多人扬起的手臂
都树枝般落了下来
一些嘴巴长出厚厚的青苔
使走过的脚步
一次次打滑
有些山学究般儒雅地立着
有些桥手臂般很累的握着
有些牛把山坡啃满牙印
--秋天流出发绿发黄的汁
一些人用锄头挖掘他们
向往已久的画面
远处
有一片石块扔入窗子
秋天的冷寂
不可抗拒地掷进了
诗人的房间
原载《芳草》1990年3月。
那天中午的阳光
那天中午
我躺在庄稼地
阳光把我与农人
泡成一杯茶
农人们在锄地
地上一遍阳光
我看见
水像阳光一样浮着锄头
和农人肥大的草帽
我想这种阳光很闹人
像一台录音机
轰鸣出巨大的音乐
我躺在阳光下
看见无数细小的音符
蝌蚪般金光闪闪地游动
我不知道这天中午的阳光
为何如此吵闹
这天中午
农人们和往常一样
用锄头修改着土地
他们的汗水
照样使那杯
阳光泡过的茶水
带一点咸味带一点涩味
那天中午
我从庄稼地爬起来后
我感到全身一片金黄
像一颗稻子
我开始成熟
原载《花溪》1990年7-8
自画像
你永久给人以
抽烟的姿势
你清瘦的体形
像一根烟
被一些读者抽吸
你的鼻子
是一个挺拔的风景点
它使一些目光艰难地游上去
然后疲倦地滑下来
你的眼睛是一个过时的警句
偶尔给人以提醒
偶尔给人以迷惑
你的脸是一张平整的新闻纸
一些流汗的评论
横穿纸面
使它浸透诗的潮味
你的头发是一个理得很好的草坡
每一根发丝
都代表一条小径
每条小径都通向你
诗的仓库
你的嘴巴
格言般严谨
你的耳朵
装饰词般雅致
你喜欢吃辣的
所以
常冒出几句辛辣的语言
大部分时间
你如一潭平静的秋水
使一些多情者
无法在上面打情感的水漂
你的生活起居
是一首病句太多的诗
常需要妻子和善意的朋友修改
你的名字是一个真实的石头
让一些虚情假意者
感到沉重
并且被绊倒
原载《青年月报》1991年7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