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种冒险，生命总是在坎坎坷坷中进行。有些危险是外来的：人会从高处跌下来而受伤，因意外而失掉生计，无辜被判罪，被诽谤所摧毁。人类社会潜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这些危险都是无规律的，都是偶然性的。作为整体来看，人类社会似乎是稳定的。而用审美的和道德的标准来衡量，它无疑是不完美的。但它对人们还是亲切的，尽管频繁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事件，人们在那里也还是感到比较安全。人们接受社会的各种束缚，就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道德标准、志向和习俗的道理是一切文明人类所共有的不可侵犯的遗产。
不错，第一次世界大战动摇了人民的安全感。生命不再被尊重，个人受到压制。说谎成为政治工具。然而一般人还认为战争是一种外来的事件，完全不是人为的，它干扰了人类正常生活，并且被普遍认为是不幸的、罪恶的。人类的目的和价值的安全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政治事件没有社会心理那样影响深远。
首先是一个看似希望的前进，表现的是国际联盟的创立，并且建立了国家之间的集体安全制度。然后是法西斯国家的形成，伴随着它的是一系列条约的撕毁，侵犯个人和侵犯国家成为赤裸裸的暴行。集体安全制度轰然倒塌，这种崩溃的后果到今天还是无法估量的。这表明了某些国家领导集团的愚蠢和缺乏责任心，也表明了那些未受损害的民主国家领导集团的狭隘的自私心理，这种私心使它们无所作为。
事情向糟糕方向的发展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在欧洲莱茵河以东，知识分子丧失了自由，人民忍受迫害和压迫，青年人受着正规的谎言的腐蚀。政治冒险家的欺骗愚弄了世界的其余部分；社会到处显示着这一代人的懦弱，他们逊色于前人，以前几代人靠着气魄和力量在痛苦的斗争和巨大的牺牲中赢得了自由。
这种意识让我目前的生活时刻笼罩着阴影，而在十年以前我不是这样的。正因为如此，当我重读当年所写的东西时，我不禁百感交集，感慨万分。
尽管现代各种事件使得人类受到了不可想象的痛苦，但人类改变得却很小。后代的青年除了在历史书中那可怜的几页里读到他们祖先的愚蠢外，将什么也获得不了。
生产和劳动
在我看来，劳动力市场同飞速进步的生产方法相结合是很困难的。因为，今天的世界工厂完全用不着全部现有的劳动力。
经济学者坚持认为，劳动上的节约要与需求的增长相平衡。我不相信这种说法，上述因素会迫使人们的生活水平下降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和大家的想法一样，要使年轻人代替老年人参加生产。老年人应该享受到适当的款待，以代替一定的收入。
我也赞成取消大城市，但是不赞成把老人、小孩等特殊类型的人安置在特殊的城镇中。一想到这点，我就感到害怕。
我也有这样的看法：接受凯恩斯很早以前的建议，用一种代替金本位制的标准来避免货币价值的波动。引进这种货币体系，只要人民能够相信国家的意外收入，他们会同意某种程度的“通货膨胀”。
你计划的弱点在于你忽视了心理方面。资本主义在生产方面和知识方面带来的进步不是偶然的。遗憾的是，利己主义和竞争超过了公德心和责任感。据说在俄国，人们不可能得到一块像样的面包。我对于国家的公共事业没有抱多大的期望。因为，官僚主义会断送一切成就。可怕的个人经验太多了，即使模范的瑞士也不例外。
我倾向于这样一个观点：国家可以限制和调节工业。国家要做的是，使工人之间保持健康的竞争，让孩子健康成长，给工人足够的工资，使生产出来的商品都能够消费掉。国家能够通过客观科学的措施来施加决定性的影响。
科学和战争的关系
你们曾经问我，对于科学和战争的关系，我有什么感想。我认为，科学是一种强有力的工具，怎样使用它、它给人带来的是幸福还是灾难，完全取决于人类自己。刀子能用来做饭，也能用来杀人。
我们目前的主要问题不能由科学来解决，只能由人类自己来解决。只要人被灌输罪恶，如此造就的心理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导致大灾难。我们人类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拒绝有助于战争或者以战争为目的的任何行动。
无线电的社会意义
科学家使民主成为可能，他们不仅减轻了我们的日常劳动，而且创造了最美好的艺术和思想作品，要知道，以前只有特权阶级才有可能享受这种成果，但现在大家都能得到它们了。因此，可以说科学家们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无线电广播能把各国联合在一起。它能增进相互友好的感情，消除不信任和敌视。直到现在，人民还只能通过不客观的报纸来相互了解。但无线电的出现改变了这种局面，它以最生动的形式，从人民最喜爱的方面来表达自己。
主权的限制
我先讲一个政治信条：国家的建立是为了人，而人的生存不是为了国家。任何人都会认为我的话是老生常谈，但在目前这个规格统一化和定型化的时代，我还得重复这些话。我认为保护个人，并且使他们发展成为有创造才能的人是国家的最高使命。
我们是国家的主人而不是它的奴隶。因此，国家在强迫我们服兵役时，就侵犯了这个原则。只有在促进人的自由发展时，我们才应当为国家作出牺牲。美国人做到了这一点，欧洲人却没有。因此我们希望反战斗争会能得到美国人有力的支持。
现在来讲裁军会议，人们会对它抱怎样的态度呢？假设有这样一个城市，它的居民脾气火暴，惹是生非，好斗成性。那里人们的生活经常处于危险之中，正常的生活不能进行。市长想改变这种可怕的状态，但市民却坚持认为他们有带刀的权利。这样争执很久以后，市议会最后通过一项法令，对市民随身携带的刀子的长度和锐度加以限制。
只要法律不禁止带刀，这种法律虽然被执行但事情仍旧会是老样子。限制刀的长度和锐度，只能让情况更糟糕，弱者会处于更加不利的局面。
我相信你们会完全明白我这个比喻的寓意。是的，我们有国际联盟和国际仲裁法庭。但它们的作用很有限，国际联盟只不过是一个开会场所，而国际法庭又没有强制执行的手段。这些机构并没有对任何受到侵略的国家提供什么保护。如果人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就会理解法国政府的态度：没有适当的保证就拒绝裁军。
所有国家人民只有限制他们的国家主权，接受国际仲裁法庭裁决，我们才能摆脱我们目前普遍的无政府状态和恐怖状态。各国无限制的独立主权与反抗侵略的保证相互矛盾。什么时候各国才能下决心去执行它们所承认的国际法庭的裁决呢？过去事态的发展使人不抱希望。但是我们不应当绝望，一切和平主义人士都应当尽一切努力使他们的同胞相信，所有国家都将承担这种国际义务。
有人说上面的这种想法忽略了道义的因素，这种异议有道理。有人主张首先精神裁军，然后物质裁军。他们进一步正确地说，国际秩序最大的障碍是那个被可怕地夸大了的所谓的爱国主义。在最近一个半世纪中，这个所谓的爱国主义犯下了多少罪恶。
人的组织制度同人的心理状态相互影响。感情产生制度，反过来，制度又影响民族内部的那些感情方式。
服兵役制是目前国家主义过度发展的主要原因，这种制度其实就是国民军。要求公民服兵役的国家为了给军事实力打下心理上的基础，总是会培养公民的国家主义精神。国家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在学校里要求学生信奉这种精神，就像崇拜宗教一样。
强迫服兵役是白种人道德败坏的主要原因，它不仅严重威胁我们的文明，而且还威胁我们自身的生存。
和平主义人士都应当坚决反对强迫服兵役。残酷迫害拒服兵役的人，是今天社会的不光彩，这种做法就像几世纪前社会对宗教殉道者的迫害一样。
在裁军问题上，我们必须创立一些国际性的法律，使人们能够拒绝在军队中服役。这种做法无疑会产生巨大的道义上的效果。
总之，我认为，协议限制军备不能提供任何保障。强制的仲裁必须有执行力，也就是说一切参加的国家必须作出保证：侵略者要受到军事和经济上的制裁。强迫服兵役形成了有害的国家主义，我们必须与它作斗争；最重要的是，国际主义必须保护拒服兵役的人。
对世界经济危机的看法
由于专家之间众说纷纭，我这个不懂经济学的人不得不对目前严重的经济困难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讲不出什么新的东西，但我所说的都是我内心所想的，没有阶级和民族偏见，完全是为了人类的幸福和和谐的远景。我下面写的东西，并不可能完全正确，只是出于表达的方便，有待大家共同讨论。
这次经济危机不同于以往，它是由生产方法的迅速发展引起的。人类劳动的一部分就可以满足人类生活所必需的全部消费品。在自由主义的经济制度下，这样的事实必然会导致失业。
为了众所周知的原因，大多数人被迫做廉价劳动。两家生产同样商品的工厂，在同等条件下，雇佣工人较少的工厂生产的商品就比较廉价，因为它的每个工人在劳动时间上和劳动强度上都达到了最大值。于是产生了这样的后果：今天的生产使用的只能是一部分可利用的劳动力，一部分人被排除在生产过程之外。这就会导致销售量和利润下降，商业走向破产，失业增加，工业信誉受损，从而公众也不再热心储蓄；最后，银行由于突然提取存款而破产，因而工业也会崩溃。
当然，还有其他很表面化的原因。
首先，生产过剩。在这里，我们要区别真正的生产过剩和表面上的生产过剩。真正的生产过剩是指产品多得超过需要。目前美国的汽车和小麦的生产似乎就属于这种情况。表面上的生产过剩是指商品的产量超过了目前情况下的销售量，但消费者需要的消费品却是不足的。这是由于消费者的购买力不足。这种表面上的生产过剩就是危机，不需要解释。
其次，赔款。偿还赔款给债务国的经济带来沉重的压力。他们被迫采取倾销政策，最终损害到债权国。但高关税壁垒的美国也出现了危机，可见赔款不是世界危机的主要原因。债务国由于赔款而缺少黄金，只能解释他们为何停止支付赔款，而不能解释这次世界经济危机。
有人认为新关税壁垒的设立，军备负担的加重，欧洲不稳定的局势造成了目前的经济危机。但没有这些因素影响的美国也出现了危机，这表明，这些都不可能是危机的主要原因。
中国和俄国退出世界贸易对经济的打击，同样也不能使美国受到很深的影响，因此这也不是危机的主要原因。
战后底层阶级的经济上升只能引起商品的匮乏，不会引起供应的过剩。
这些论点都没有击中问题的要害。有一点是关键的：技术发展。技术发展免除了人类大部分劳动，但同时造成了我们目前的这种苦难。因此就有一些人要禁止技术革新。这显然是荒唐的。但是我们怎样才能走出这个困境呢？
设法防止群众的购买力下降到最低限度，可以有效预防经济危机。完全的计划经济在逻辑上能做到这一点，让消费品由社会来生产和分配。今天俄国正在试行的办法本质上就是如此。这种强迫实验的结果如何还有待观察。在这种制度下，货物能否像市场经济那样生产出来呢？如果没有目前的经济危机，这种制度究竟能不能维持下去呢？这种硬性的、集中的经济制度会不会阻碍有益的革新呢？不过我们要客观看待这一切，决不能让这些疑虑变成偏见。
我认为还是要尊重现有的传统和习惯，那种把经济一下子移交给政府管理的想法，从生产观点来看不是有利的；应当给私人企业留足够的空间，只要它还具备竞争力。
不过，要从两方面限制这种经济自由。首先，每个工业部门应该通过法律来缩短工作时间，逐步消除失业。同时，确定工人最低工资，让他们有足够的购买力。
此外，垄断工业里的产品价格应当由国家控制，使资本的收益保持在合理的限度内，防止人为地抑制生产和消费。
这样做才有可能使生产同消费之间保持平衡，同时不会对企业有太大的限制，劳动工人也能从残暴的机器统治中解放出来。
生产和购买力
有关生产能力和消费的知识不能解决当前困难，这种知识只适合在讲堂上讲授。而且，我感到德国的危机不在于生产设备太多，而是人们缺乏购买力，这些人由于生产的发展被抛出了生产。
我认为黄金本位制存在很多弊端，黄金供应短缺导致信贷紧缩，同时也造成流通中通货总额的收缩，这种紧缩导致物价和工资不能及时地进行自我调整。
照我的见解，可以通过下面的办法解决目前的困难：
（1）通过法律规定劳动时间，确定工人最低工资，逐步摆脱失业。
（2）控制流通中的货币总量和信贷总量，保持物价水平稳定。
（3）限制垄断企业的商品价格。
科学的困境
大家都应该注意到德语国家正面临着危险。经济危机给人的打击并不一样，那些生活直接依靠国家机关供养的人受到的打击最严重，科学家属于这一范畴，他们的工作不仅关系到科学的利益，而且关系到德国和奥地利的文化发展。
这种情况非常严重，在危机时期，人们对于自己需要范围以外的东西，一般是看不到的。他们只愿意对物质财富付出代价。但是科学没有实用的目的，通常来讲，科学只是间接地有助于实用的目的，而且这种作用还要等很长时间以后才见效。对科学的忽视就会造成科学家的短缺，而这些人能凭着自己的独立见解和判断，给工业指出新的途径，促进经济发展。科学研究受到阻碍会影响国家的文化生活，国家的文化决定未来发展的多种可能性。我们必须防止这些。既然国家已经由于经济危机受到削弱，社会上富裕人士就有责任来防止科学生活衰退。
有远见的人士应建立起研究机构，使德国和奥地利科学家的工作得以继续下去。我欣喜地看到经济困难没有熄灭科学家的意志和热情，灾难更加激发了我们对科学的热爱，人们都在以火一样的热情工作着。经济危机没有毁灭今天青年的意志力和才智。
重新审查和平主义
阿林生先生礼貌地将我置于被告席上。我对此感到高兴，因为它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来表明我的见解。
阿林生先生的主要指责是这样的：“一两年以前你公开劝我们拒服兵役。而现在你却保持沉默，更不可思议的是，你甚至忘记了你以前的声明。这是不是因为你的理解力和你的勇气被最近几年事变的压力挫败了？如果不是，请你坚定地向我们表明，你仍然是我们的同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