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方才排枪列阵造次，这会是城头眼红战功的大家子弟要下黑手，眼中杀机一闪即逝，不过那耍横的铺兵们晃过来收拢饭桶，几脚就踹翻一片，一个个还陪着笑脸招呼，街痞们一脸的怪异。
按说驿站总铺分掌各县驿站情报传递，乱世里铺兵兼职包打听，凭着钱能通神的生意经，各色眼线探子遍布全城，甚至充当各会馆商会大户巨宦的暗线，暗地里身份驳杂的很。
至于说哪个流寇的探子嘛，还不敢跟这些有锦衣卫身份的铺兵们搅闹，没准跟那家小寡妇调情的事抖落出来，家门就不得安静了。
李老二半刻钟的功夫便理清这里面的门道，对着窦老八低声道：“那野道士统带街痞有一手，瞅着这小子跟城头混战功的子弟不对付啊。不过李闯那边有老熟人透风在找黄家庄的活人，灯下黑的把戏就没必要了，山陕会馆的搜捕都把这厮逼上城头来更麻烦。”
瞧着老八微微皱眉，摇头道：“沈千户还真没把你这民壮把总当回事，家奴滋事也罢，任由各百户暗扣民壮人手粮饷，你老八真能忍。得咱得勾对伙食名册账单去，别指望铺兵们，还得你手里的刀巴子握的住才成。“
掉头吹哨挥着鞭子打散蠢蠢欲动的各色家丁队，潇潇洒洒的带着铺兵收拢饭桶离去。
转悠城头一圈的副把总兼督战队队正的高铁成摇头指着躁动的残存民壮，冷然道：“八爷，沈家家丁行事霸道，再说沈家没咱爷们死扛，凭他们守城呵呵。北门的晋商刀客笼络的上千街痞死战，咱要是压不住各家抢战功的子弟，便是这小道爷都不答应了，可别忘记九爷的眼线会嚼舌头的。”
窦老八摇头道：“李闯不退走，咱就不能死扛硬拼，回头还得应对满城的巨枭大盗。黑市买卖无非是晋地商会在操控，买卖战功也是这些大家，这小子定是招惹碰了哪些个关系户，才混进民壮队伍。八爷得让沈家知道窦家的江湖刀把子是会杀人的，吹哨整队赶走那些狗娘养的家丁队。”
肃静的哨音让看戏的家族子弟惊诧不已，督战队的鞭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抽过去，骂咧咧的喊着：“各队就位待命歇息，乱窜胡言乱语者定杀不饶！”
无视窦老八的沈家家丁队也遭殃了，饭后歇息待命是没差错，督战队自是有权殴打胖揍滋事者。况且沈家子弟抢夺商会的生意抽成也让刀客们不满意，城头死战的冷刀子牵扯，田百户也无可奈何看着暴躁的窦老八发飙。
事实上城头民壮不归沈千户直接调度分配，各百户更没法直接指挥，有属府衙县衙通判管辖的，有属兵备道弓兵民壮的，还有属于商会义勇社刀客督带的。
这睢陈兵备道管辖陈州卫、睢阳卫及禹州守御千户所外，还提调统带辖区内州县民壮以及常社、南顿、界首、丁家道口四个巡检司弓兵职权。
归德府城设有兵备道佥事主管一人，府衙窦师爷提调各商会筹办的义勇分社筹集军资钱粮，按说兵备道佥事大人也有权说话。可惜这年头钱粮说话，山陕会馆、徽商行会、本府商会等出头筹组钱粮建义勇社，知府衙门牵头各官宦大宗师出头，里间关系更是一团糟。
是以说沈家家丁狗仗人势连番折腾，真要斩杀那就是无理取闹了。
方才窦老八还要捉摸一番，那李老二滑头，总不能自个带着督战队挑衅卫所的威严吧。这么一来被府衙嚼舌头按个哗变造反的名头还不然窦家在此地的布置全部失效，江湖上岂不耻笑窦家都是愣货不成，眼下肃静戒备的招牌倒是不错。
自个这第一佰零捌督战队的身份在百户眼里也就是个草民，便是千余民壮的临时团练把总跟那野狗没啥两样，草民跟秀才都没得比，炮灰跟将军能比吗。
南门守将沈千户听闻巡哨的禀报，直皱眉头道：“这小道爷被各位世侄当做混世魔王，聚揽街痞横行无忌，真以为是瓦岗梁山好汉不成。窦老八的身板没山陕会馆那些财主硬朗，做事能忍，这会都忍不住出手，怪哉。”
赞画师爷摇头道：“学生暗中观察，沈家家丁抢饭搜奸细两事都被人塞银子耍弄。传闻铺兵多为九爷巡山营的麾下余孽，窦老八发飙加上那些个队正明着暗着维护小道爷，想挑起沈家跟九爷麾下的争斗之辈才最可恨。”
沈千户嘴角抽搐几下，镇定道：“看来山陕会馆出暗花搜捕，连带烧云酒楼的赵十三都来凑热闹，真真假假难辨啊。府城局面诡诈，江湖人最爱叨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要出事还不睚眦必报。至于田家犯浑惹怒小道爷，师爷看如何安抚各方。”
师爷点头道：“田家跟江南东林交好，族中武举众多，眼盯着义勇社转成团练营捞官职呢，跟窦老八暗斗也算正常。山陕会馆和烧云酒楼的孝敬买卖照单走，咱不妨给小道爷个队正身份，这就看窦师爷那边的商会和义勇社杂么对待这厮了。至于城头骚乱哗变的说法，不妨让巡哨甲队出手把闹事的各家家丁推到羊马墙效力，指挥使面上也好交代，而这没事的小道爷正好给咱挡箭。”
沈千户咧嘴思虑着，自然大伙都对这小道爷身份疑虑，这回就敲几棒子，露个真身出来给咱瞅瞅。
一行巡哨甲队不分青红皂白的绑缚押走二十余对阵商会刀客督战队的家丁，便是那小乞丐也一并押走。
留下一墙段傻愣的夯货们，卫军督战队敲着锣吼着：“各自紧守垛口，城头斗殴滋事定斩不饶。千户大人严令卫所兵卒与义勇民壮具为天子死战守城的好汉，大家子弟不得羞辱轻视乡野好汉，如若引起哗变，抄家灭门罪不可恕。
野道士懒得理会卫军的满嘴花花，沈家被万历皇帝四世褒封、同列一品，三代帝王师，人称归德公的沈阁老沈家名望通天呢。
不过沈千户敢压制各家子弟，一时间满城头惊诧，阵前杀人哗变的反弹传闻不少呢。在赵某人看来，大户家族子弟带着精悍护院家丁耍滑头，楞是瞧着折损卫所兵卒看戏，看来归德卫千户、百户的官位洗牌也不远了。
更诡异的是发觉自个的队正都没，属于哪个队都不晓得。简单地说，这波民壮名册还没来得及登记，打红了眼，随招随补守垛口的活人，全乱套了。
聚拢过的街痞嬉笑道：“八大家也知晓李闯撒出无孔不入的探子，太刻意打压咱这种炮灰队，往后咱要报复他们也是有说道的，那个山头不是混。”
山头混饭吃是没啥朝廷跟流寇区别的，愣了半晌无语，不忠不孝的乱世凝聚人心岂不是更难。
田百户略微打听就晓得千户大人借着羊马墙效力杀这些闹事家丁呢，知情的交好就点拨一句：被你田家人攒促的数个千户家丁下墙时嘀咕啥子九爷的犊子，眼下城头杀机诡异，莫要瞎折腾田家的身份，好自为之吧。
丢面子的田百户懒得交好窦老八，世家只看身份交往的潜规矩，偏偏被不讲礼数平等待人的野道士给打破了。
田百户不晓得，街面的几十号武把式，具是厮混大酒楼当铺的不起眼小人物，隐约间守护这厮。
他只能猜测出来，****的家丁没眼力，潜龙卧虎之处，草莽地动山摇闹乱子，这局面真是看不懂了。
空中就传来一阵破空声，那是闯贼的实心弹砸过来了。定是架在木排上悄悄靠近的闯贼炮手，不过后坐力导致木排晃悠着差点落水。
大喊着：“所有人躲在墙后，不得乱动，督战队预备斩杀任何胆敢逃窜之辈。”
以卫所督带民壮作战，是有指挥权的，临战军法可就捏在田百户手里，可惜田家没几苗活人了。没胆量趁机乱杀一通，反正是乱军逃窜的死罪，谁也没话说。
随后就被家丁架着躲进马面棚子，抬尸队和送饭队也瞬间作鸟兽散，周围的人手也左撞右突，乱作一团。
身边的机灵武丐，瞬间窜出去把田家自家的饭桶里撒上巴豆药，田百户要大家死，自然也得先要他死。
当然先要抢夺一些填肚子的饭食，不怕死靠着墙根继续海吃胡喝，反正没几人来抢。
这轮炮击不过是恶心官军的把戏罢了，反正让你吃不舒服，一时间，城头也不断施放回击。
点验人头，造册分配补充民壮的义勇文案捏着一叠文书开始吆喝上城。
一个垛口一个民壮，光是数站着的活人就知道缺多少人，每个地段都有木牌写着多少人头多少垛口，这会赵斗正好站在那队正的位置上。
野道士赵斗冷冷盯着赞画秀才，那厮大声吆喝道：“第一佰零玖队队正野道人，补充进沈家下人二十名，烧云酒楼二十名杂役，闲散外乡人四十名，第一佰一拾队正赵四，补充进五十名外乡人。第壹佰拾壹队正张大山，补充三十名人手......
各队正速速领人归队，窦协办，人手补齐了，画押即可。田百户不必多礼，还望大人能恪职尽守杀敌，为朝廷效力，知府大人和总社定然竭力后勤一应事务所需。”
他已从兵房典吏那里晓得墙头的刺头事，这也难免，怂将不晓得街痞的屁股厚，打板子也得看邻家大院呢。队正是死的最快的角，一旦墙段出了豁口，督战队定然逼着死战，退都没法退，死了就用刺头顶上。
上面用沈家，此沈家非沈阁老家，乃是一群自称是沈家下人自愿上城头，好吧，那田家家丁还塞了十两银子呢，那么好人做到底吧，人家窦老八这个把总都没啥意见呢。
场面话说毕径直而去，能忍着不吐不发软都算有本事了。
田百户拱手道：“师爷慢走，下官定然拼死守城，不会让知府大人失望。”
野道人赵斗瞧着面前站着的几十号刀客，个个膀大腰圆，一脸的狠气，什么狗屁沈家、烧云酒楼下人，定然是啥野路子之辈。
不咸不淡道：“别把自个当瓣蒜，甭提啥狗屁名字，各自组队找没人垛口守着。能活到晚上再说，别再道爷面前犯浑，临战不得乱嚷嚷，跟着唱杀歌就是。”
几个领头正待通报，瞧着周围十余血污人喝道：“看什么看，跟着认清哨位就成，抓紧歇息，你就当自个是死人就成。”
新上任的几个队正赶过来在窦老八这领取守城物资，也顺便跟野道士赵斗热络一番，混命场上也得有个混法。一眨眼升个队正，看不看好，场面话都得说几句。
别队残余民壮嘀咕着：这小子运气吊炸天，炮子都不招惹，招惹他的都死光了。瞧见没那田四肚子开窟窿，惨不忍睹啊。
窦老八披挂铁甲挂腰刀背长弓持铁枪，走路哗哗作响的吼道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位攥成团就有法子退敌。不啰嗦了，会弯弓放箭的压阵支援堵豁口，至于烧大锅金汁耗费柴火，撒石灰也得看风向，这等琐事由各队正看着操办，若是出差错可就别怪八爷出手狠辣了。”
赵斗懒得管别家杂么指点防守，冷眼盯着烧云酒楼的杂役，精光眼乱瞄的主能是啥送死的主不成，用精悍的护院打手上城头，除非是那掌柜的昏了头。
此时地厅内小酌的赵十三懒得理会那信使的叨叨，就为追捕赵氏九爷犊子一事，差点跟李闯干起来，沿途的车队还好没受到劫掠。搜捕万历四十五年出生的娃子，十几年都挖出来，这会有逑毛用呢。
心腹苦笑道：“江湖道上暗传李闯打算要给九爷犊子一个归德大都督的职衔，总督豫东民政军政一切事务。这会纵兵府城之下，总不能是打猎来了，西洋火铳的买卖棘手呢。”
赵十三冷笑道：“芝麻官也好意思放风，那个打遍九十三条街的街痞道爷都混到墙头跟他对着干，独独是相貌不同以往所言，差人传话城头谨慎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