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黑木豹介，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想知道，方天羽从断剑上究竟看出了什么。
这其中李慕白和燕蓉感受最深。起初李慕白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方天羽每天都会默默地凝视着那柄断剑，他的理解是方天羽无法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从此一蹶不振。而燕蓉则认为方天羽是在缅怀恩师和大师兄他们，怀念过去的一切。
原来方天羽的真实目的是在寻找失败的答案。
众人凝神倾听，只听方天羽一字一字道：“还有一柄刀。”
李慕白闻言一震，黑木豹介脸色也变了，目光尖锐，冷冷道：“你这答案从何而来？”
方天羽沉声道：“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是咽喉为你快刀割断而丧命，而我的长剑却是在直刺时被从从上而下被削断，方位角度全然不同。这说明了什么？”
黑木豹介若无其事地道：“那也可能是因为我出刀太快的缘故。”
方天羽淡淡笑道：“对，我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但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一刀变成方位角度完全不同的三刀，毕竟不是件易事，我曾无数次模仿你的手法，都无法成功。直至后来我想起了你出刀时的姿势，这才恍然大悟。”
“我的姿势？”黑木豹介面带茫然。
方天羽点头道：“是的，你喜欢双手握刀，这样的姿势虽然可以增加出刀的力道和速度。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看，难道不是更有利于你在关键时刻亮出那第二柄刀？”
黑木豹介沉默片刻，忽然大笑：“当年那一战，你接下本人了那一招‘披风一刀流’，当时本人已经觉得你不同凡俗。时至今日，阁下果然更见深沉机敏，竟然看破本人最大的秘密。”顿了顿，他续道：“你说对了。‘弯月刀’不是一柄，而是两柄。”
说完，黑木豹介轻轻按了一下刀柄上的一个暗钮，随即两手一分，那柄精光闪耀的“弯月刀”竟然中分而成一模一样的两柄月牙型长刀。
刀锋闪亮，刀身薄如蝉翼，原来这竟然是一柄奇特的合体刀。
黑木豹介双手持刀，神态倨傲，道：“本人在中土闯荡十载，还是第一次被别人看穿了‘弯月刀’的秘密。你既然已经看出我的秘密，相信也已经有了破解之法？”
方天羽神情肃穆，沉声道：“是！”黑木豹介脸色凝重，道：“好，请亮剑！”
“我没有剑。”方天羽轻叹道，心内微感隐痛。黑木豹介微微一皱眉，道：“那你用什么兵刃？”
“就用它。”方天羽摇了一下手中的断剑。黑木豹介纳闷道：“可那是一柄断剑。”
方天羽没有说话，在他身后的李慕白忽然道：“方天羽，你用这柄‘金羽剑’！”方天羽微微摇头，道：“掌门，按照本门的门规，我已经不配再用剑了，更何况是这柄掌门人专用的‘金羽剑’？这柄断剑就是我的归宿。何况，要破解东瀛扶桑的‘披风一刀流’，只有用断剑。”
“金剑门”弟子面面相觑，无不愕然。李慕白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方天羽放弃同样削铁如泥的“金羽剑”不用，偏偏选用那柄断剑，难道真的只有断剑才能克制这妖异变幻的“弯月双刀”？
黑木豹介怒极反笑，喝道：“好，那本人就看看你的断剑有何厉害。不过我有言在先，一旦出手，我绝不会有半分留情，就算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也是一样。”话音未落，双刀忽又合二为一，他双手握刀，以一个大上段姿势，以刀正眼，清亮的刀锋直指方天羽。
“披风一刀流！”方天羽泛起熟悉而又痛楚的记忆。他能感觉内心的渴望如山洪爆发般汹涌而来。十年的期待，终于有了结果，他期待着再见那一瞬间的辉煌。方天羽的嘴角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他轻声道：“很好，我也不希望你有任何留情之举。如果我死在你的刀下，本人也绝不会有半分怨言。”
黑木豹介点头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剑客。”说完，他吸了一口长气，猛然沉喝一声：“看刀！”一步迈出，“弯月刀”随即幻出一片灿烂的刀芒。方天羽朗声长笑，不退反进，整个人连同那柄断剑，直扑入那一片绚丽的刀芒。
六．
黑木豹介必须承认，他置身中土这么多年，作战经验丰富无比，但却从未遇上使他感到如此有力难施的剑法。
方天羽选择置身于绵密快捷的刀网，再配以那柄莫名其妙的断剑，守时细密连绵，攻时若长江大河，令他生出有力难施的困窘之感。
应付长剑所用的各种剑法，黑木豹介是颇有心得。在东瀛由于“剑道”流行，所以当年打造这柄“弯月刀”的前辈大师安国就是为长剑所铸，而“披风一刀流”也是针对剑法而创的一种武功。他在中土得以横行无忌，正是种因于此。
而现在方天羽所用的剑和剑法都完全不同。首先，他用的是断剑。其次，他的剑法完全不同于任何剑法，那是一种全新的，怪异无比的剑法。
黑木豹介从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剑法，正如他从未见过以断剑为武器的人。
但是，黑木豹介毕竟也是一流高手，且天性凶悍好斗，对方剑术的高超，正激发出他心底深处的血性和斗志。他猛然大吼一声，刀光旋转，一刀斜劈。
刀未至，凶霸凌厉的刀气，已经狂涌而至。
方天羽心中暗赞。
他以十年光阴苦研出来的“残缺剑法”，虽然能硬迫黑木豹介近身拚搏，使他无法展开“披风一刀流”，且只能见招拆招，但却无法在一时三刻收拾对方。
而现在，黑木豹介改变刀法，弯月刀疾劈在断剑上。原本编织好的剑网立即四散而去。 按着是刀剑交击的连串爆响。
刀光剑影，将两人身形完全隐没。
两人各尽所能，忽快忽慢地展开在刀刃剑锋间不容发的生死恶斗，动辄就是溅血当场的局面，凶险处紧张得难以形容。
观战双方无不屏息凝神，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居然鸦雀无声，只余刀剑撞击的脆响。
很快，黑木豹介逐渐适应了方天羽的剑法，开始守稳阵脚，方天羽似乎因为真气不继的缘故，已经无法步步紧迫。在他的剑网中，出现了一丝不该有破绽。
黑木豹介眼光何等高明，立即把握住这一千载良机。当方天羽右手断剑滞了一滞时，黑木豹介厉吼一声，手中弯月刀一分为二，双刀交叉飞舞，振起一圈强芒，把方天羽完全卷入刀芒光影之中。
方天羽似乎大吃一惊，左手挥掌，右手勉力一剑架着对方宝刀，同时往後疾退。
“去死吧！”黑木豹介暴烈高呼，同时双刀涌出千层光浪，毫不留情展开最迅猛的追击，丝毫不理对方曾经给予的救命之恩。他有信心抢先一步将对方绞成一堆面目难辨的血肉。
可就在此时，方天羽左手前挥，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截明晃晃的剑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他的咽喉。
那又是同归於尽的打法。
“另一柄断剑？”黑木豹介的脑海中迅即闪过一个念头。他猛然想到，断剑的剑尖，也还是断剑。
“叮！”的一声大响过后，两人倏地分开。
方天羽脸色惨白，血染衣袍，全身上下鲜血淋漓，也不知多少处受伤，但他仍昂然不动，右手断剑平伸，直指丈许外的黑木豹介，一滴殷红的血珠正从断剑血槽处缓缓滴下。
而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段雪亮的剑尖，鲜血流淌，显然是被剑刃所伤。
黑木豹介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方天羽。忽然，他说了一句话：“你说对了。你的断剑确实能破我的弯月双刀。”
话音一落，他的目光就开始涣散，脸上神情变得极其古怪，手一颤，弯月双刀“呛然”落地，在他左胸要害，出现一道不规则的伤口，血肉翻卷，鲜血汩汩流出。
黑木豹介吐出最后一口气，整个壮硕的身体如大山般轰然倒下。
他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咽喉要害，却无法避开左胸的那一剑。那柄没有剑尖的断剑几乎贯注了方天羽所有的真气，轻而易举就插入了他原本防守严密的左胸要害。
在场众人静默片刻，似乎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如此意外的场面。好一会，“金剑门”的众弟子才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可就在这欢呼声中，方天羽身形一晃，双膝一软，竟然跌坐在地。
燕蓉刚想上前搀扶，方天羽凌厉的眼神一扫，燕蓉情不自禁地止住脚步，心中隐约觉得不妙。方天羽仰天长啸，大呼道：“师父，众位师兄，天羽已经完成了你们的未了之愿，可以安心去了。”
燕蓉大惊，疾呼：“不要……”方天羽摇头道：“我胁迫掌门，私自出战，已经犯下欺师灭祖的大罪。慕白将我赶出‘金剑门’是理所当然。但我真的不愿他那么做，那不仅侮辱了他的剑，也侮辱了‘金剑门’……”说到这里，他忽然回手一剑，血迹殷然的断剑没入胸膛。面对脸色煞白的燕蓉，和一干目瞪口呆的“金剑门”弟子，方天羽惨然一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是师门铁律！”
他的头颅无力地垂下，身躯却依然端坐。
数百名“金剑门”弟子面面相觑，无不失色。首先是燕蓉满面泪痕、无言跪倒，随后“金剑门”数百人齐刷刷跪了一片。每个人的目光，都凝视着方天羽依然端坐不倒的身躯，凝视着他的胸膛处，那直直地插着的一柄断剑。
李慕白孤零零地站在方天羽的面前。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悠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