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纪璐的脑门上全是问号。
刚看了沈芸贴在教室前面的成绩表，纪璐揣测着自己第四名，按付美珊以前跟她解释过的，怎么也不至于被调去种子班。即便不幸地调过去了，也只能认命。但如果没有调过去，班主任就该兑现她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了——换座位，给纪璐安排一个同桌。
可是现在走进教室的这个人。
——这是哪位啊？
“同学们好，我叫钟傅，是大家的新班主任。”
——新班主任？搞什么飞机啊？！
纪璐真想把课桌给掀了。不过理智拉住了她，不是因为掀桌会引起一阵大骚动，而是因为像这种桌椅一体式的设计，她会把自己也撂倒在地上。
怒火让纪璐觉得整个头都燃烧了起来。各种恶毒的、黑暗的语言在心里混乱交织，就像要把眼前这个年轻轻，看上去不到30岁却一脸奸诈相的男人用语言之箭射成碎片。
“以后就由我来负责初三一班的各项事务。那么首先，我想认识一下班委。”
于是沈芸、廖霖霖等人都站了起来，并一一述职。纪璐却没有心思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她用余光冲新老师翻了个白眼，然后烦躁地把自己捆在“不能有新同桌”这件事上边。
“好的，以后的日子里还要辛苦各位和我一起来维持初三一班的风纪。相信月考的成绩，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这次月考之后，我们班会有两位同学和种子班的同学进行调换。刘海和向杰同学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将到种子班学习，但是不要多想……”
纪璐听到这里的时候觉得新班主任的说辞过于太弱软无力，随因为便站在那两个被调走的同学的角度上想想都能感受到无尽的失望、丢脸、丧气，哪能不多想啊？
——说这话也太不靠谱了。
于是对新班主任的印象更加不好。带着偏见和一点憎恨的眼光去看这个天生面相就有点儿奸诈的男人，越看越觉得他哪都不好，像是从出现的第一秒就深深得罪了纪璐似的。
“那么呢，即将换到我们班的新同学叫做汪钧，希望大家以后互相帮助，创造文明班风。”
——谁？
纪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那几个字节，短暂的音调在脑海里重播一遍，纪璐确认自己听到的就是汪钧。
——王喆玥在偷笑吧。
出于女生的好奇心纪璐想看看王喆玥的表情，可是她一扭头就发现新班主任正在看着她。
——你要干嘛？！
纪璐怔怔地和钟傅对视，但是钟傅很快就又看向了全班。
“那么，我在初三一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重新安排一下座位吧。放学之后班长和副班长来办公室跟我一起商量怎么样？”
原来钟傅是发现有个女孩形单影只地坐在教室最边缘的组次的最前排。
——我该感激你？
可是纪璐还是忿忿不平。明明心里最大的疙瘩已经被抚平了，但纪璐还是不大喜欢钟傅。
“好端端换什么新班主任啊。”放学的时候，纪璐忍不住对着杜嘉抱怨两句。
“没关系的啦，很快就适应了啊。”
“你知不知道你干妈——额，我是说我们以前的班主任为什么要调走啊？”纪璐悄悄地挽上杜嘉的手臂。
“还不是她老公。噢，你不知道吧，就是校务主任莫主任。他把干妈调到初二当级长去啦。”杜嘉一边说一边朝自己身旁的女伴们看了一眼，又扭回头贴着纪璐的耳朵：“莫南聪就是莫主任的女儿。不过我觉得她爸爸也太爱以权谋私了。”
纪璐一走神没听清杜嘉所说的那女孩的名字，只知道原来自己这段时间来一直都和莫天的女儿打着交道。
——要是她知道了会怎么想呢。会觉得连同我一起，也是非常恶心的人吧。
纪璐打了个寒颤。
“冷吗？”杜嘉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有。胃有点不舒服。”
“要不要陪你去医务室？”
“不用不用。”纪璐连忙摇头。
“谁胃痛？”出声的是杜嘉刚刚用眼神指示给纪璐看的莫南聪，“我包里有胃药，我妈老让我带着的。”声音和动作同步，这会儿已经将药瓶递到纪璐面前。
“……谢谢。”
“客气什么啊。这个药是进口的，不仅止痛而且养胃，不过总归还是药。你就带着吧，我宿舍还有一瓶呢。”
“不用不用！”纪璐一紧张就慌手慌脚，条件反射地想把药塞回莫南聪手上去。
杜嘉却拦住她，“别啊。拿着吧。”杜嘉眼里投射出“别这么见外”的眼神，纪璐无力应对，便默不作声地将药瓶捏在了掌心里。
——我还是，不适合跟你们一起玩儿。
杜嘉的女伴们一点也没有嗅到纪璐身上那种格格不入的味道，某个品牌新出的洗发香波、谁家换了新车、某某跟某某分手了等等五花八门的话题瞬间就取代了莫南聪刚才送了一瓶药给纪璐这件小事。
“对了，璐璐。”本来融在其中讨论着班里哪对情侣正吵架冷战的杜嘉，忽然夹了夹正和自己的手臂挽在一起的纪璐的手腕，“二十班那个汪钧转到你们班去了？”
“额？喔，是啊。”
“是王喆玥的男朋友吧？”
“好像……是……”纪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这一句嘴，毕竟她没有那么关心别人的感情，也不大喜欢和杜嘉的女伴们一起分享这些八卦事情。
“汪钧还挺帅的呢。”杜嘉称赞汪钧的时候，纪璐从她眼睛里看出了一丝野心。
“是吗？”纪璐好像少根筋似的，忽然就有点记不清汪钧的脸。等她想清楚的时候，却一并记起了那晚汪钧鬼鬼祟祟告诉她裙子折边的事情。
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宿舍里。纪璐知道自己还是得延续无休止的沉默。明明有很多话在大脑中横冲直撞，却像是找不到出口。
健谈的张晗只是王喆玥的好朋友，有点女汉子气质的王喆玥好像有张晗就够了，她们俩是性格相像，志趣相投的闺蜜；廖霖霖和韦雪仪关系铁得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纪璐没有什么重要事也不会去跟廖霖霖搭话；付美珊和纪璐，现在已经变成了见面时，彼此都不大愿意打招呼却会勉强一笑的普通室友关系。而面对叽叽喳喳，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的杜嘉，纪璐却不能真正敞开心扉。可以聊的东西有很多，但不能提及的方面似乎更多。
那就只有沉默。如果沉默是金，又可以兑换真金白银，那纪璐现在毫无疑问大概是大富翁了。
“嘿，108的全体同仁们？”宿舍门外，传来沈芸的声音。纪璐正坐在自己的下铺——廖霖霖床边叠衣服，其他人不是在阳台上洗衣服就是在洗澡，唯独她和杜嘉最后回到宿舍，所以变成了最后一批洗澡的人。听到沈芸的声音，纪璐快步跑去开门。
“什么好事？”
“老师说一会儿早点去上晚修，因为这次换座位变动挺大的。”听见沈芸说话，张晗和王喆玥也凑过来。
“我同桌是谁？”纪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喆玥啊。”沈芸笑眯眯的，也许是看到纪璐脸上舒展的眉头。
“那我同桌呢？”张晗比刚才的纪璐还要紧张。
“你啊，你和汪钧坐。老师安排的，因为班上正好60个人，可是男女生人数都是单数。老师问了问高个子的女生有哪些，那不是只有我、你还有丹丹，我最近在帮丹丹补英语，所以就把你调去和汪钧坐了。”
“为什么不能是和其他男生坐啊？”张晗一脸不爽。
沈芸摆出摊手的姿势，“先这样呗，有什么不妥再调。钟老师挺好说话的。”然后沈芸就回自己宿舍去了。
“这什么破安排？！”大发雷霆的不是王喆玥而是张晗。王喆玥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说一个字。她倒显得还好，大概是因为和纪璐的身高差不多，所以就换到了一起。
此刻，纪璐从心底里感激沈芸的帮助，可她又不敢喜形于色，因为毕竟张晗还在一边发着火呢。
“让汪钧跟男生坐多好啊，我跟班里哪个小子做同桌都可以啊。偏偏是……”张晗的话音和目光一齐落进王喆玥眼睛里。
“干嘛那么介意啊。”
“我替你介意啊。”张晗的嘴翘得老高，“不是你男朋友我也不会那么介意。”
“骗你的啦，哪里是男朋友。只是初中的同学而已。”
“欸？”“嗯？”“啊？”
三个声音分别来自于张晗、纪璐和杜嘉，同样是惊讶，却又各有不同。
“平时我们都说着玩的啦。”王喆玥笑笑解释。
然而，纪璐分明从王喆玥的眼神里看到一些不那么快乐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要撒谎呢？
换座位的事情总归是让纪璐高兴的。和自己宿舍的人成为同桌，并坐在靠走廊的第一大组，纪璐对新视野非常满意。这种情绪从晚修开始到晚修结束还保留着。
放学的时候，杜嘉透过玻璃窗看到坐在窗边的纪璐，便轻轻叩了叩玻璃，提醒她一起走。
“其他人呢？”
“吵着说饿死了，一下课就去买宵夜啦。我让她们给我们俩也带了份。”
“我不用的啦。”纪璐死活不习惯她们之间那种“我的就是你的”的相处方式。
“干嘛什么都说不用啊。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客气话唷？”杜嘉顺势还拉起纪璐的手，搁放在自己的手臂上，“我就喜欢你这么挽着我。”
“嗯。”
走在运动场的时候，纪璐忽然发现置身在超大的运动场里，自己和杜嘉都只是天空下小得微不足道的一个黑点。
“你看，今晚好多星星。”纪璐指了指天空。
“是噢。”杜嘉也抬起头，“我忽然想起我有一个宝贝！”
“什么？”
“先不告诉你。不如你想个办法，看看有什么地方比较空旷，但是又足够黑，那种关了灯就什么也看不到的地方最好。找到了的话，我再告诉你是什么宝贝！”
“夜明珠？”
“不是啦！哪来那种东西啊，你古代小说看多了吧。”
“那是？”
“都让你先去找个地方嘛。到时就知道啦。记得要找室内噢，室外做不到完全黑的啦。”
自从周一晚上和杜嘉有了这样一个小约定之后，纪璐每天都会格外留意学校的各个角落，可是想起自己只是转学生而已，对学校的熟悉程度肯定远不及杜嘉。她都想不到有什么地方比较合适，自己上哪找符合条件的房间。
“纪璐，跟我去拿器材。”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上，齐思忽然点到纪璐的名字。
“干嘛要我去啊？”纪璐慌慌张张地看向身边的廖霖霖。
“很正常的啦，每节课都会找不同的同学去拿啊。老师看你还没拿过所以叫你的吧。快去。”
“噢。”
从廖霖霖那里匆匆听了听解释之后就迈开大步想追上齐思，可是齐思的步速太让纪璐惊叹了，她只有小跑起来才能追上体育老师的速度。
“你拿5对羽毛球拍，5个毽子，2个篮球……”
“老师，我拿不了那么多。”纪璐非常不解地看着指东指西的齐思。
“噢，我忘了你不知道。额，这里没有了，那你先去隔壁推一个有轮子的大框来。钥匙给你。”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然后准确无误的落到纪璐手里。可她刚刚明明看到齐思好像是乱扔过来的。
紧挨着2号体育器材室的一个房间，比纪璐上课的教室要小一半，因为纵深空间没有那么长。里面只有三个不锈钢器材框，因而显得格外空荡。
——这里很好啊。
纪璐像发现了宝物似的，兴高采烈地推着器材框走出来，嘴里还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歌。
“拿个框那么久？还那么高兴？”齐思莫名其妙地打量着自娱自乐的小女生。
“什么啊，这个门很难开，才耗了很久啊。而且我又没有很高兴。”四个星期的课程下来，纪璐已经可以和其他同学一样，跟齐思有什么说什么了。这是纪璐从小到大第一个让她觉得不像老师的老师。也因为成为了首个不让纪璐害怕的老师。
“还不高兴噢？都唱歌了咧。”
“哼。”纪璐只顾自己推车，没管正在模仿自己刚才洋洋得意的表情的齐思。
“那个……老师……”纪璐想趁着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大着胆子向齐思借小器材室的钥匙。
“干嘛忽然叫我老师？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齐思把该拿的器材清点好，然后才看向纪璐。
“我能不能向你借小器材室的钥匙？”
“干嘛？”
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要干嘛的纪璐，红着脸，有些窘地站在原地。
“不借就不借啊，小气鬼。”
“我哪有说不借啊，我就问一下干嘛而已啊。钥匙不是还在你手上吗，你拿着吧。不用还我了，正好多出来一枚。不过，你不要偷我的器材框去玩噢。”
“我才没有这种爱好。”纪璐翻了个白眼，但马上又展露出笑颜，“谢谢齐哥。”
周四的体育课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本来想跑回教室跟杜嘉炫耀的纪璐想想十分钟后就会出现如饿狼般冲向饭堂的人流，于是快速打了饭回到宿舍等杜嘉来了再告诉她。
“小器材室？”
“对啊。我今天下午去看到的噢。”杜嘉一回来，纪璐就忙不迭地将她拉到床边说悄悄话。
“你有钥匙？”
“嗯！”纪璐的语气里满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问老师借的？”
纪璐清楚记得老师是不可以将关系着学校财产的钥匙交给学生的，于是灵机一动又编了个谎，“不是啦，是我故意没有还给他的。他好像也忘了。”
“算你厉害。那晚修放学过去那边！”
“好！”
杜嘉越是弄得神神秘秘，纪璐就越是充满好奇心。晚修放学后几乎和杜嘉两个人是飞奔着抵达小器材室的。
“我关灯咯。”
“那就会很黑。”纪璐胆怯地捏住杜嘉的肩膀。隐约感觉到杜嘉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东西。
“哗！”
原来是星空灯。
“你看，那边是双子座耶！”发现了自己的星座，杜嘉小声地欢呼起来。
纪璐也学着杜嘉，寻找起自己的星座，“那是巨蟹！”
“而且还在慢慢移动，你看出来没有。”
“对啊……”
小小的一盏星空灯，却让两名少女激动不已。
“好像沉浸在宇宙的洪流里。”
“嗯，看着看着，好像就可以睡着了。”
“那些离我们很远的星星，其实一直在动啊。我们看到的它们，也许是它们很早以前的样子。现在的它们，有些也许已经不在了。”
杜嘉的这番话，纪璐以前好像在那本书里读过，但是记不起来了。
——小小的，会移动的星辰。如果每一颗星星，对应地球上的每一个人的话。汪钧移到了我们班，喆玥移到了我的左边，那么我，从月湖移到了这里。又从美珊身边，移到了杜嘉身边。
移动的小小星辰，在浩瀚宇宙中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变化，可在每一个渺小的个体看来，仿佛是惊天动地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