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房子很破旧。
透过小格窗的零碎的阳光，照射在黑色的羽毛上。
过了好一会儿，凯茜和圣美才看清楚，婆婆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婆婆，是你变成昨夜墓地小屋的利爷爷？”凯茜意外地喊道。
到现在，她也弄不明白，黑色羽毛是婆婆变出来的，还是九头鸟人身上的了。
“利爷爷？”婆婆蠕动着嘴里仅剩的几颗牙齿，含糊不清，又精神炯烁地说道，“他昨天来找我看过病。”
凯茜给圣美使了个眼色，让圣美知道，婆婆可不是个简单的巫师。
“你去了村庄墓地？”凯茜又小心地问，“替利爷爷看守墓地？”
“什么话！我又不是守护墓地的继承人。”婆婆有些生气地咕哝道，将手中的柴禾都填进灶坑里，掀开锅盖，放上蒸笼，就打开进入客厅的门，走了进去。
“要不要进去？”圣美犹豫地看向凯茜。
在婆婆推门而入的刹那，她就有些害怕了。
客厅内有一道强光透出来，照射到婆婆瘦小佝偻的脊背上，让人不寒而栗。
里面好像摆有佛龛之类的东西，一股浓郁的檀香，蛇似地飘了出来。
“进去吧，我们经常来。婆婆是个好人。”凯茜拉着圣美的手，走进了客厅里。
客厅里，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
太阳照射进来，散落在白色的家具上，显得异常明亮。
客厅里的摆设很杂乱，几乎和所有老人们一样，将舍不得扔掉的旧盒子、线团、摇摇晃晃的柜子、站不稳的椅子、几年前购置的报纸杂志，都杂乱地堆在一起。
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瓶瓶罐罐，都被各种颜色的纸片、塑料布包裹起来，整齐地码在墙壁四周、窗台上、柜子上。
在一排脱漆的旧家具中间，有一块用红色的方布遮挡的角落。
凯茜悄悄对圣美说，“那就是供俸婆婆尊敬的神灵的地方，很灵验。”
“是菩萨吗？”圣美将眼睛侧向方布与家具的空隙，里面黑漆漆一片。
“不是菩萨。”
“那是什么？”
“是神灵！”凯茜一脸的虔诚转为迷惑，“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没有一个人目睹过，那道神秘红帘内的真面目——”
婆婆并没有对凯茜和圣美的擅自闯入，有任何不快。
她恬淡地微微笑着，独自在面板前揉搓着馒头。
圣美朝红布接近。
凯茜示意她和自己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婆婆，昨天晚上，你真的没去村庄墓地吗？”凯茜问道，语气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利爷爷病得可不轻！”婆婆说，“我昨天夜里，去了他家里好几趟。他吓得可真不轻啊。”
“利爷爷有没有说——九头鸟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儿？”圣美好奇地问。
婆婆的耳朵真是灵敏，一下就分辨出，这个声音不是凯茜的。
就挑起厚重的，叠在一起的眼皮，看了圣美一眼。
圣美打了一个寒噤，慌忙将头侧向别处。
“他一直不肯说，脸色苍白，双手抓得死死的，一直发着高烧。沾了冰水的毛巾刚贴上去，就要再换一条。”婆婆狡黠地一笑，“但睡着了，他的嘴可就闭不严了。他大嚷大叫，一会儿哭着求饶，一会儿绝望地让九头鸟人吃掉他——”
圣美和凯茜听得入神，暗自幸庆谜底马上就要解开了。
可接下来，婆婆只像在自言自语似的，悄声咕哝着什么。
两个人无论怎么用心，都听不明白她说了什么，眼睁睁地盯着她慢腾腾地将揉好的馒头，都摆在蒸笼上，去了厨房。
“九头鸟人真的吃人吗？”圣美不可思议地问凯茜，故意压低了声音，“听婆婆的口气，它真是个恶魔呢！”
“村庄里的人都这么说。”凯茜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圣美跳下椅子。
她对那一道红布帘着了迷。
“我们悄悄看一眼，婆婆不会发现的。”
“不！”凯茜拦住圣美要掀开红布帘的手，生气又害怕地说道，“婆婆的东西不能随便看，看了要倒霉的。几年前，就有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这么办了，他看完里面的东西，就胡说八道。回家之后，发高烧，好好的一个人，当天夜里就死掉了。”
圣美撇撇嘴，在心中谢天谢地，自己没办蠢事。
两个人正低声谈论九头鸟人，婆婆又颤微微地走了进来。
“婆婆，利爷爷在昏迷之中，提到九头鸟人的模样了吗？”凯茜又围到婆婆身边。
“他只是喊求饶之类的话，”婆婆说，“那根羽毛，就一直在他手中攥着，睡着了也不松开。我觉得不对劲儿，就让一个小伙子掰开了他的手，发现了这根羽毛。”
利爷爷真的遇到了九头鸟人——受到恐吓，却没有被它吃掉？
圣美和凯茜面面相觑，连连摇头。
客厅里的老旧时钟嗒嗒地敲打着，婆婆不紧不慢地忙里忙外。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端上早餐。也为圣美和凯茜准备了餐具。
两个人每人喝了一碗婆婆熬煮的百谷粥。里面有果肉、种子等许多种原料，滑溜溜，带点儿甜味儿，非常好喝。
婆婆捧起碗，像聊家常似地，说出了让圣美和凯茜更加惊讶的秘密。
“很久以前，九头鸟人与村庄里的人还是朋友呢。”婆婆眯起眼睛，像回忆陈年旧事似地，慢悠悠地说道。
“它和村庄里的人是朋友？”凯茜叫道，“我从未听谁说过！”
“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了。”婆婆的声音更加苍老了，“那是二百多年以前的事了。”
圣美和凯茜张着嘴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二百年前？
这么说，九头鸟人，至少也活到二百岁了吗——
圣美认为自己理解错了，就小心翼翼地问，“有许多九头鸟人？”
婆婆放下汤碗，一脸的不高兴，奇怪地盯着圣美，“九头鸟人又不是猪、狗，怎么会到处都是呢！它们只有三个。”
圣美舒了口气，心里咕哝道，这没什么奇怪的，二百年前的九头鸟人，一定是现在出现的九头鸟人的祖先了。
但婆婆的话，又让她吃了一惊。
“当时，它们三个与村庄里的人和平相处。它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山洞里，村庄里不时有人会去祭拜它们，保佑平安。”婆婆说。
“婆婆，后来，它们为什么走了？”凯茜问。
“这得从那个坏心眼的家伙说起，”婆婆徒劳地瞪起一双失了神采的眼睛，讲起了那个古老忧肠的故事：
那是个大坏蛋，曾经是村庄上的最有钱的地主，经常剥削穷苦人家。
连年闹灾的时候，他就是把粮食全部喂猪，也不会给大伙分上一些。
乡邻们虽然恨他，却没有人敢去惹怒这个“活霸王”。
因为在不远的城里，他有一个人人惧怕的大官亲戚。
当那个亲戚得知，山谷里有三个九头鸟人，就想花高价钱，抓住它们，送到他的府邸做个消遣。
村庄里的大坏蛋得了这个差事，美得猪崽似地乱叫乱喊，胡使威风，组织了一大批人，进山去寻捕九头鸟人。
九头鸟人从未想过，善良纯朴的庄稼人，会伤害它们。
当大火漫山遍野地围拢过去，它们才醒悟过来。
可是逃已经来不及了，四处都是火光。其中，一个女九头鸟人被抓住了。
另外两个，也许是逃走了，也许被烧死了——但并没有搜到一具尸体。
被抓住的女九头鸟人，被关进了笼子里。
虽然它们是有灵性的神物，但被关起来，也是什么法力都使不上的。
女九头鸟人被抓进城里，受尽了残害。后来听有人从城里带回消息，囚禁它的大官一家，全死在了一场熊熊大火之中。
整座府邸，都化为了一片飞灰——
婆婆慢悠悠地搅拌着碗中的百谷粥，撕咬着馒头，不再说话。
圣美与凯茜，好一会儿才从这个神奇的故事中挣脱出来，急于要知道故事的结局。
“后来呢？”凯茜瞪着出神的眼睛，在脑海中组织那个惨烈的画面。
“村庄里，凡是参与那场搜山、放火的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婆婆说，“尤其是那个大坏蛋，死得最惨，明明是病死在床上——全身的每一块皮肤，都好像被火或是开水给烫掉了，活像一只剥了皮的狗。”
圣美和凯茜打了个哆嗦。
“这么说，至少有两个九头鸟人，现在也许还活着喽？”圣美好奇地问。
“有人说见过它们。一百年前，村庄里出现过九头鸟人，好像是寻仇的。那几年，村庄里总是离奇地死人，出灾祸。”婆婆说，“这全是那个该死的坏蛋惹的祸。后来，九头鸟人虽然也出现过，但并没有出现伤人的事件。”
“现在，为什么又出来了呢？它是其中的哪一个？”圣美问。
“原来的三个是一家。在一百年前，出现过成年的男九头鸟人。可是近几年来，它好像销声匿迹了，只剩下了那个小孩子。”
“那个最小的九头鸟人，已经活到二百岁了吗？”圣美与凯茜惊讶地喊道。
“比这个还要长很多呢。”婆婆咕哝着，又自言自语地说了点儿什么。
但凯茜与圣美，谁也没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婆婆，这次九头鸟人出现，又要做什么呢？”凯茜问，“如果它想伤害谁——我想早就对利爷爷下手了。”
婆婆脸上露出微笑，“这一个不坏，真是不坏啊。”
“婆婆，昨夜我们收到三张奇怪的信，那是“利爷爷”送给我们的甜饼。”圣美说，“可是一走出村庄墓地，就变成了三张纸片。”
凯茜从口袋里掏出纸片，递到婆婆手中。
婆婆用手帕抹了一把嘴巴，端起纸片，浑浊的眼球里顿时射出光芒。
圣美和凯茜万分意外，没想到这么老的婆婆，居然还能看清纸片上的字。
而且，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婆婆拿着纸片，急慌慌地走进了客厅旁边的一扇木门。
凯茜告诉圣美，那是婆婆的卧室。
两个人揣揣不安地等待着，各自心中猜测着，即将听到什么惊骇的结果。
走出来时，婆婆脸上没有了严肃的表情，一脸轻松。
“你们真是太幸运了。昨天晚上，在墓地的家伙，就是九头鸟人。”婆婆说，“它想与你们成为朋友。”
圣美和凯茜胸口里的心脏乱撞，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抱住婆婆的胳膊摇晃。
“是交朋友吗——它要与我们交朋友？”圣美惊得浑身乱颤。
“傻瓜，无论是什么生物，在世界上都是需要朋友的。”婆婆毫无意外之感地说。
接下来，两个人都不记得自己又问了什么，也不记得都听到了什么。
她们也认为，什么都不重要了——难道一个传说中的神灵，要与自己交朋友，还不重要吗？
还不让人惊奇和兴奋！
自己要怎么接受这个飞来惊喜？
怎么准备礼貌、谦恭、真诚又无任何恐惧地，迎接那个神秘的新朋友？
又怎么与它相见？
如果谈起这个话题呢？
和婆婆告别，凯茜与圣美离开破旧的草屋，返回到凯茜家。
路上，兴奋过后的圣美又提出心中的疑惑，“村庄里的传说，你没有听说过吗？”
“没有。”
“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凯茜肯定地说。
“婆婆的记性真好！”圣美绕过一片水洼，“这准是她的爸爸妈妈，或者是她的爷爷奶奶，告诉她的吧？”
“不是呢。”
圣美看向凯茜。
“村庄里的人都说，婆婆好像已经有几百岁了。这应该是她自己的经历。”
圣美惊得目瞪口呆，思绪混乱不清，她从未听说过这么怪异的事——
上午的阳光透过云雾，慵懒地巡视着山谷。
两个人趴在阳台上，望着谷中的叠峰险岭、激流平湖，出神，各自想着心事。
圣美心里美滋滋地琢磨着，这个神话般的奇遇——居然能与一个半人半鸟的家伙，成为朋友。
那将是多么刺激的事情！
何况，那个家伙活了至少二百多年，一定知道许多有趣的事情呢——
凯茜则一脑袋的担心。
她是个性格内向，喜欢安静，惧怕黑夜，不喜欢鬼怪的女孩儿，可不想与可怕的九头鸟人交上朋友。
阳台到卧室里的门，虽然有锁，如果九头鸟人高兴，也许会使用某种神奇的法力，将门打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它会不会替它的爸爸妈妈报仇，也杀死自己呢？
虽然自己是个孩子，又刚来村庄两年——但那可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