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下了决心，你说几句空话就想要我给你送电么？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刘矿长，你自己看着办吧。”刘竹山许久没有做声。供电公司经理在那边说：“请你别怪我不够朋友。刘矿长，多多原谅，我可要挂电话的啊。”刘竹山咬了咬牙，说：“先给五十万，剩下的以后慢慢付，行么？”“先付一百万，剩下的下个月付清，不然，就不会给你们送电，这次我是下决心要戴戏脸壳了。”“那就这么办吧，你马上叫变电站送电，我元月十号前先送一百万来。二月份再付一百万。到时候不见钱，你再拉闸吧。”刘竹山说这话的时候，脸都变青了。矿办刘主任一旁说：“哪来这么多钱呀？刘矿长，你答应了人家，到时候可要数票子的啊。”刘竹山有些没好气地说：“不给他们钱怎么办呢？电老虎，谁惹得起？没有电，我们什么都干不成了。”刘竹山将话筒递给变电站站长，要他跟他们经理说话。变电站站长说：“不用说了，你们说的，我已经听见了，十号不送钱去，再拉闸。”刘竹山骂道：“你们一个二个都是些什么东西呀，越是人家困难的时候，你们越是像个索命鬼。”回来的路上，刘竹山为那一百万犯了难，十号不送钱去，他们又要拉闸。那样的话，整个老牛岭金矿就瘫痪了。矿办刘主任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卖精锑一条路。”
刘竹山说：“那点精锑只能勉强维持一年时间了，一年之内再找不到新的矿脉，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刘主任不做声了。作为矿办主任，他是很清楚老牛岭金矿眼下的艰难处境的。可他除了在一旁干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刘矿长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救老牛岭金矿，他能救老牛岭金矿么？回到矿本部办公室的时候，电已经送来了。几个矿领导都焦急地坐在办公室等着刘竹山。刘竹山走进门就骂了起来，“十号之前送一百万去。二月份将欠下的电费全部付清。他们知道我们老牛岭金矿不行了，怕今后没办法收回电费，提前下手了。”“十号之前到哪里弄那一百万去？就是抛售精锑也要往广州跑一趟啊。要是没有碰上好的买主，十号就回不来。”宋光召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们不管这些，说话霸道得很。今天我才算尝到了电老虎的厉害。”龚启明说：“我这次是卖的四百吨精锑，补了十二月份的工资，元月份的工资还没有发。只有先付一百万电费过去，工资的问题再慢慢想办法。”邓友贤说：“老工人自救队在老金沟掏出的矿石很不错，说不定这个月能弄到几十公斤黄金的。”刘竹山说：“我现在考虑的是那点精锑卖完之后，旧井坑掏完之后，废矿石区的矿石选完之后，我们该怎么办？老金谷能找到新的矿脉，当然是皆大欢喜的事。真的要是像安文说的，老牛岭金矿的矿藏已经采完了，没有了，我们老牛岭金矿该如何生存下去呀？我还真希望我们金矿的四千多工人都像小义和大龙他们一样，像小莹和伍冰他们一样，能自谋生路，自找出路就好。”邓友贤说：“何广生和益民前天已经出院了，何广生要郝坑长给他一点伤残补助，他就回农村去，和老婆一块种田去，不在金矿干了。他那么一说，坑日许多老婆在农村的工人都说只要矿里给他们一点钱，他们也都愿意离开金矿，回农村去种田算了。”刘竹山说：“一些企业已经开始这么办了，叫做下岗分流。听说铁路部门下岗分流是按工龄算，一般情况，一个工人要给几万块钱。
给了几万块钱，这个工人就算和单位彻底脱离了。不存在任何关系了。这当然是企业精简人员的一种办法。可我们给得起么？那样我们老牛岭金矿要多少钱给他们呀？”宋光召说：“我家小义和大龙他们离开机修厂时，一分钱都没拿，小莹离开选厂也没拿一分钱嘛。老牛岭金矿现在这个状况，想拿到一笔钱之后再离开是不现实的。我们可以动员那些能找到去处的人离开金矿，自谋生路。他们的工作关系，仍然可以保留在这里，甚至我们还可以继续给他们续交一部分社会保险。今后，老牛岭金矿找到新的矿脉了，红火了，他们可以再回来。老牛岭金矿如果散伙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也不会责怪谁，抱怨谁。”宋光召顿了顿，“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要使工人们早早地有一种今后自谋生路的思想准备和打算。现在就要让他们有一种危机感，有一种紧迫感。不要像过去那样，有依赖思想，觉得老牛岭金矿有四千工人，你有饭吃，我有饭吃，大家都有饭吃。
真没有饭吃了，也不是哪一个人。我过去不是说过，我们要大刀阔斧地进行机构改革么？我看，现在已经是时候了。我们可以先将几个辅助单位剥离出去，成立二级法人机构，让他们独立核算，自食其力。这样有两大好处，金矿的负担小了许多。工人们的那种吃大锅饭的依赖思想也就打掉了。”刘竹山说：“这个办法外面许多企业已经在开始搞了，叫什么离娘断奶，推墙入海。这的确是我们困难企业走出困境的N良药。我过去也有这个想法，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看来，不下决心是不行了。”宋光召说：“一个是职工医院，一个是职工贸易商店，再就是职工子弟学校，还有机修厂和运输处，这五个单位过去都是为金矿服务的附属单位，他们一直是和金矿其他单位一样，统一核算，统一调配，吃的大锅饭。他们都可以走向市场，自谋生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今后，金矿和他们发生业务往来，需要他们服务，都要按价付款。如果开始他们还不能自负赢亏的话，可以适当地补贴一点。叫做扶上马，送一程。通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全部自负赢亏。这样，这五个单位可以分出去一千二百多工人。”邓友贤说：“分出去一千二，还有两千八，金矿就还能多维持一些日子。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也好处理一些。俗话说，船小好调头嘛。”刘竹山说：“这是一件大事，牵涉到许多政策性问题，我得去黄金局一趟，征求一下老矿长的意见。如果这个办法可行，他们也支持，我们再认真研究一下，拿个实施方案出来，就可以行动了。”龚启明说：“我们老牛岭金矿五十年来都是在这样一种计划经济的框架中运作的，挖出黄金交人民银行。黄金实行的保护价。
没有价钱可说，旱涝保收，钱到手，大家就都有工资发，都有奖金拿，谁也不用去考虑别的什么。一下剥离五个单位，一千多人出去，这个事填重一点好，搞不好会弄出许多矛盾来，引起。人心不安，那样会造成不稳定因素。李达伟说：“竹山你要去就快去，金矿这种局面已经很严重了。”刘竹山说：“我明天就去。”第二天，刘竹山一早就乘车去了省城。这天是星期六，机关单位没有上班，刘竹山到达省城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钟，他直接去了老矿长家。老矿长伍祖示是河南人，六三年大学毕业分配到老牛岭金矿工作，也是从坑口的技术员做起，一步一步提上来，八十年代中期做了老牛岭金矿的矿长兼党委书记。他工作作风严谨、扎实，为人实在，又懂业务，深得金矿工人的拥戴。九十年代初，省黄金局将他调到省黄金局做分管业务的副局长，后来又做了局长。刘竹山、龚启明、宋光召、李大权、郑春生和邓友：贤、伍有福等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走的时候，又把自己肩头的这副重担交给了刘竹山。刘竹山敲开老矿长的家门的时候，老矿长正在给谁打电话，好像是在谈什么条件。老矿长的态度很硬，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他们研究好了再给他回电话。放下电话，老矿长过来在刘竹山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竹山，你把我忘了吧？我可没有忘记你啊。说说看，老牛岭金矿的情况怎么样了？”刘竹山忧心忡忡地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老矿长笑说：“所以就来找我了。”刘竹山说：“想请你拿拿主意。”老矿长给刘竹山倒了一杯茶，“坐下，先喝杯茶，再慢慢说吧。”说着，去厨房要正在做晚饭的老伴加几个菜，说竹山来了。
老矿长的老伴出来说：“竹山，你还不来，我们家老伍就要到老牛岭金矿找你去了。你不知道，他一天在家里要对我念多少遍老牛岭金矿呀。”老矿长扬手说：“快去做饭吧，竹山坐一天车，还不饿么？”过后，就问刘竹山，“现在老牛岭金矿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刘竹山说：“以前勘探出来的金矿去年十月份就采完了。勘探队在二十八平巷打钻找了两三年矿，没有找着新的矿脉。去年十二月份勘探队已经搬上老金谷去了。前几个月，坑口工人采的是过去丢弃的巷头巷尾的废矿。后来废矿井也没采的了，就在竖井废矿石区拾矿石，在老金沟拾矿石。选厂已基本停产，十二月份产黄金才二十公斤，精锑也只有四十多吨。元旦节，市供电公司将电也给停了。”老矿长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焦虑，“工人的工资能照常拿到手么？”前几年，发不出工资就贷点款，添补一下。因为欠下三千万了，银行不肯贷了。去年上半年只发了三个月工资，虽然工人们没有吵，没有闹，但大家的生活都很苦，眼看坚持不下去了，只有抛售前几年库存的精锑，卖一吨亏损七千多块钱，不卖又没有办法。为了减少开支，矿里开展了开源节能降耗活动、待岗分流活动。除了井下和勘探队的工人照常上班，其他各单位全部轮流上班，将每个月的生产性开支和工资开支降低到两百多万，已经降低了一半。”老矿长说：“这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库存的精锑卖完了怎么办呢？工人隔一个月上一个月班，他们的收入就减少了一半，生活肯定会出现很大困难。”刘竹山苦着脸说：“今天来，就是说这个事的。老矿长，去年你要我到你身边来工作，那阵我要来了，我也就解脱了。”老矿长笑问：“你后悔了？”“也不能说后悔，我们老牛岭金矿的老工人那时都说，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
他们把青春和生命都献给了老牛岭金矿，我又有什么后悔的呢？我可不能辜负我们父辈的期望啊。”刘竹山苦涩地笑笑说。老矿长笑道：“老牛岭金矿的老，算是没有白教育你。我问你，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刘竹山说：“我们省的枞山煤矿，煤挖完了，矿山也就垮了，关闭了。两千多工人没有人管了，有能耐的就出去自谋生路。没有能耐的，听说有的给农民去打工，有的没有劳动力，做不了阳春活，就在家挨饿，两天才吃一餐饭。听说日子过得挺惨的。还有大溪铜矿，没矿可采了，开始是贷款发工资，后来贷不着款了，就卖设备。如今设备也卖完了，听说那里的工人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过日子。按说，矿山资源总有枯竭的那一天。这是自然资源，它的多和少，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任何矿山，无论它曾经多么红火过，总是会从红火走向衰竭，最后从地球上消失。
国家又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安排那么多的失业工人。应该说，把工人推向社会，自谋生路，是正常的现象，不应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也不必杞人忧天。可我不愿意看到我们老牛岭金矿的工人步大溪铜矿和枞山煤矿工人的后尘，我想在老牛岭金矿倒闭之前，尽可能地将大家安顿得好一些。”老矿长显然对刘竹山的这种想法感到很欣慰，说：“你说说看，你有些什么好的想法？”“来之前，我和光召、达伟、友贤、启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准备先将机修厂、后勤处、职工医院、子弟学校、贸易商店等单位从金矿剥离出去，让他们先一步走向社会，走向市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己去找生活出路。我们觉得，这几个单位都是可是凭借自己的技术力量生存下去的。这样，不但减轻了金矿的压力，对他们也有好处，松了他们的手脚，不吊死在一棵树上。”老矿长说：“这一步，我以前就考虑过。只是，当时还有黄金可采，工资奖金月月有，时机不成熟，要剥离他们阻力大，才没有提出来。现在是可以这办了。与其一块饿死，不如先死而后生。他们应该会愿意走出这一步的。眼下，很多企业都这做了，这叫做什么离娘断奶，推墙入海。”“我今天来，是专门向你汇报这件事的，争取你的支持。这是一件大事，弄不好会出乱子。过去大家依赖金矿惯了，突然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这一步实在不容易跨出去。”老矿长说：“我可以去老牛岭金矿一趟，帮着你做做工作。
这一步迟早要跨出去的，迟跨出去不如早跨出去。竹山，你还有什么打算没有？”刘竹山说，“打算是有的，先将这一步走了再说吧。”过后，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李安文一天到晚说一句话，他说人类生活在这个星球之上，最终人类自己又要毁掉这个星球。这话在金矿的影响很大，如今人们都有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李安文就是大权的儿子吧？当时我到省里来的时候，他刚刚大学毕业。”“是的，他是勘探队的工程师。有福出事后，刘波当时身体又不好，我们让他做勘探队副队长。可是，大权劳改去了，他也不上班了，整天看书，说的都是悲观失望的话。都说他读书读迂腐了。我觉得他的有些话不是没有道理，他说人类自己毁掉自己是因为人类不会爱惜自己赖以生存的这个星球。他给老牛岭金矿算过一笔账，说老牛岭金矿应该产黄金三百吨，按每年一吨计算，可以开采三百年。由于技术落后，黄金的回收率低，人们却又想多采黄金，只有疯狂开采。
现在只开采一百二十五年就没有了，采完了。得到的黄金是多少呢？还不足一百吨，还有两百多吨黄金全流失掉了。他说的这话谁能说不对？”老矿长叹气说：“事实原本如此，谁能说不对呢？可是，这个问题是谁说能解决就解决得了的么？人类在自身发展进化的历史长河中，也在不断地认识自己，认识自然，改造自己，改造自然，保护自己，保护自然。这是有一个漫长的过程的。现在，大家逐渐地觉悟了，清醒了，觉得再要像过去那样不珍惜自然资源，乱挖乱采的确是不行了。今后，我们就不会像过去那么做了。”老矿长顿了顿，“大权已经去农场几个月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详细问你呢。大权怎么会走到了那一步？我真没有想到呀。”刘竹山说：
“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毁了自己。可能与他老婆有关，也有可能他觉得老牛岭金矿已经不行了，赶快弄几个钱，以防万一吧。
结果却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断送了。我知道，他后来后悔了。”老矿长说：“后悔已经迟了啊，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对你说，不管金矿的日子多么艰难，不管你们的工作有多忙，思想教育工作千万放松不得的。这是我们共产党人立足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放松了思想教育工作，就没有了杜绝资产阶级腐败堕落侵蚀的能力，就要出问题。李大权就是一个例子。你们老牛岭金矿再不能出第二个李大权了。”老矿长顿了顿，说：“安平县那边发现了一座金矿，储量也还可以，同样还含有钨锑矿。安平县自己想开采，却缺少技术力量和资金，想让省里扶持一把。眼下几个金矿都想和安平县联合办矿。我考虑老牛岭金矿无论从技术力量，设备力量，在全省都是一流的，我想让老牛岭金矿和他们联合开采。刚才还和他们谈这个事。”。刘竹山说：“真有这回事，我们老牛岭金矿就又活了。”老矿长说：“毕竟储量不是很大，国家独家开采划不来，我建议你们联办，你们出技术，出设备，当然还要安排一部分工人。
我这是为老牛岭金矿打的一个小算盘。他们却一口咬定他们县里办矿，只要资金和技术人才。我说不联办这两条就不可能达到，他们说商量一下再答复我。”刘竹山问：“他们什么时候能答复你？”老矿长说：“就是同意我的条件，也只能安排一部分工人，大头还得你们自己想办法找出路。”刘竹山说：“能安排一部分也行，总比吊死在一棵树上好。”老矿长说：“不管找什么出路，你要把握一条原则，这就是要发挥你们的优势卵长处。你们的优势在哪里？我说在先进的技术上面。你们有很多技术人才。你们的生产设备也是现代化的。你们要在这方面放开思路，想办法，找出路。”吃饭的时候，老矿长又一个一个问起老牛岭金矿的一些老熟人、老朋友。刘竹山说伍有福死了，周如兰死了，伍继良也去世了。老矿长说他们一家怎么这么不幸，一下死了三个？刘竹山悲痛地说：“其实，他们的死完全是为了老牛岭金矿啊，伍有福如果不急着想找到矿，他不会遭砸，继良叔不下废矿井找矿，也不会摔死。周如兰患癌症，如果不怕花钱，早早去医院，也不会死，乳腺癌是能治好的啊。”刘竹山这么说的时候，眼睛不由地就湿了。老矿长许久才说：“我在老牛岭金矿工作近三十年，最大的感受就是那里的工人太好了。他们关心矿山，热爱矿山，他们真正是无私无畏的工人阶级。我到省城已经五年了，每天晚上做梦，都还在老牛岭金矿。”
老矿长的老伴说：“竹山，我家老伍常说起你，说你不错，一定要想办法将你调到身边来工作。听说上次已经定下来了，你却没能来。”刘竹山说：“我走不脱身啊。”老矿长说：“老牛岭金矿眼下这种严重局面，不允许你走的，只有个人做出点牺牲了啊。”刘竹山说：“没有办法，我只有做好这个准备了。”“将老牛岭金矿的事情安排好了，老牛岭金矿的工人会感谢你，我们也会感谢你。现在，中央一再要求要稳定。稳定重于泰山稳定压倒一切。眼下，正是我们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转型期，许多国有大型企业正面临着严重困难，下岗工人多，带来的问题也就多。我们省大溪铜矿和枞山煤矿都出了问题，失业的工人生活没有着落，他们就成群结队地上访。省里领导很头痛。
你要是将老牛岭金矿一万五千多日人安顿好了，也算是为国有大型企业走出困境探索出一些可以借鉴的经验吧。”刘竹山说：“我尽力去做。遇到困难了，还请老矿长多多关心啊。”老矿长说：“这还用说吗？别说我在这个位子上，我在老牛岭金矿工作三十年，那里也算得我的第二故乡了啊。”刘竹山说：“还有个事，老矿长也得给我们考虑一下才行。
老牛岭金矿正是困难时期，我们的领导班子却是个问题。郑副矿长生病住一年医院了，如今大权这个位子也没人了。郑副矿长那里不说，大权这个位子是要个人顶上来才行。”老矿长问：“你有考虑么？”刘竹山说：“要不，将坑口郝坑长提上来，顶达伟的工会主席，让达伟做常务副矿长，其他人都不动。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你还要派人考察之后才能定。”老矿长说：“什么时候局里开会，我提出来议一议，再决定吧。”刘竹山说：“事情一多，就觉得时间不够用。说实在话，这么多日子来，我都没安心在家吃一餐饭，连桂花都讲起哕喽来了。”老矿长的老伴问：“竹山，你家桂花还好么？”“就那个样吧。”老矿长的老伴叹了口气说：“人啦，说不清白的。竹山呀，桂花从农村来，跟了你二十多年，不容易啊，你要好好待她才是。”刘竹山不做声，只是勾着头慢慢地喝茶。
老矿长的老伴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委屈，有很多怨恨。我说了么，人啦，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白的啊。”老矿长说：“周如兰这辈子也苦啊，活着的时候心里老是牵牵挂挂的。四十多岁，就患癌症死了，留下伍冰这孩子一个人过。”“她天天哭呀，我家桂花将她接到我们家里吃饭，劝劝她。
我们经过研究，将她作特殊解决，让她去勘探队上班。后来，她看见小莹没上班，开小面馆去了，她也就不去上班了，开了个小书店，吃住都在书店里。”“小莹下海了？听说光召的儿子和友贤的儿子也都没上班了？”老矿长笑着说：“你们这些做矿领导的孩子一个二个都辞职不干了，工人们怎么看？”“小莹谈了个朋友，是肖显民的儿子。他在井下被石头砸断了腿，残废了，不能上班了。矿里每月给他两百多块钱残废金，哪讨得了吃？小莹也就把工作丢了，两小口开面馆去了。”刘竹山顿了顿，“他们不上班了，工人们能有什么看法？我倒是希望我们老牛岭金矿四千工人都辞职下海。这样，我们老牛岭金矿什么困难也没有了，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也不用你老矿长为我们操心了。”“这个话看起来像是有些道理。”老矿长神情有些冷峻地说，“你想过没有，他们这一代，和我们那一代人比起来，是不是缺了点什么？”刘竹山说：“我们那阵，也只读完高中就上山下乡了。后来，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将那一段知识空白补上来。就说现在，老牛岭金矿没矿采了，老工人组织自救队，找矿、拾矿，为金矿渡过眼下的难关出力。年轻人却不，几个人早早地自谋出路去了。
安文没有离开矿山，却天天说的是泄气话，悲观的话。你这一说，我还真觉得他们缺少了一种集体主义精神，一种向上的斗志，一种远大的理想。”老矿长叹气说：“看来，即便是市场经济，人生观，世界观的教育还是不可少的啊。也许，在教育后代上面，你们是算不得成功的。”老矿长的老伴不爱听这些，说：“这时候，别说这些大道理了。竹山，小莹什么时候结婚，要对我说一声啊。”“我家小莹那令脾气你是知道的。那时读书也不大下苦功，不过，懂事还是很懂事的，知道家里是这么个样子，拿不出钱给她办嫁妆，只要她妈给她五百块钱。金来也要他爸给他五百。一千块钱，就把小面馆开起来了。两个人也没请客，就搬到店子去住了。”“多懂事的姑娘呀。”老矿长的老伴叹气说：“有些地方，像你这样级别的干部，娶媳妇，嫁女儿，酒席不摆一百桌，也要摆八十桌的。”刘竹山笑说：“去山里挖野菜摆酒席呀？工人们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我嫁女摆酒席，忍心么！”刘竹山已经很多日子没有到老矿长这里来了，加上金矿眼下困难重重，在老矿长面前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坐到半夜才睡。第二天吃过早饭，刘竹山去医院看望了一下郑副矿长，就坐公共汽车回老牛岭金矿去了。
元月四号这天，刘竹山早早地上班来了。这天，龚启明、宋光召、李达伟几个人也来得早，看见刘竹山回来了，就问刘竹山这次去省城的情况如何。刘竹山说：“老矿长在家，说我要不去，他还准备到老牛岭金矿来的。”“老矿长还惦记着老牛岭金矿的啊。”“他在这里近三十年，人生的大半辈子都在这里度过的，肯定还是有感情的。”刘竹山说：“一个晚上，老矿长几乎把矿里的干部和工人都问遍了。”宋光召笑说：“就是没有问我们现在的处境如何，大家还有没有工资发。”刘竹山说：“问了，他很关心老牛岭金矿今后的出路问题，也正在给我们想办法找出路。”“找到了没有？我们老牛岭金矿这么大的矿山，这么多人。是不容易消化的啊。”“有他这么一片心意，也是对我们莫大的安慰了。真要靠谁来拯救我们老牛岭金矿，只怕不现实。老牛岭金矿如何生存下去，还得靠我们自己。”刘竹山没有把安平县找到金矿的事说出来，那是八字还没得一撇的事，即便谈成了，也消化不了老牛岭金矿这么多人。传出去，反而会引起人心浮动。他说：“老矿长同意我们的方案，将医院、贸易商店、机修厂、学校、后勤处等单位剥离出去。同时，他还要我们一定要搞好社保工作，那样，才能解决工人的后顾之忧。”李达伟说：“这件事，我们已经做了，钱是按月交的。”龚启明说：“检查一下还是有必要的。小义、大龙他们的社保，还有小莹、金来和伍冰他们的社保是怎么解决的，单位不保了，就要通知他们个人，自己继续保。”刘竹山说：“不知道友贤是不是下去了，不然就开个党委会。”这么说的时候，刘竹山就要矿办刘主任打电话找邓友贤。
邓友贤在坑口，会后，就赶到会议室来了。刘竹山向他们说了老矿长对他们准备剥离五个单位的看法，说今天就研究这件事情，要大家充分发表自己的看法，研究个方案出来之后，就着手办，事不宜迟，越往后拖问题就越严重。宋光召说：“我们老牛岭金矿一直吃的大锅饭，搞的计划经济，虽然市场经济已经喊了几年，外面也搞得热火朝天，许多大型企业都已经走向市场。由于两个方面的原因，我们老牛岭金矿对市场经济一直似乎还很遥远和陌生。一是我们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没有市场经济的那种氛围和意识。二是黄金是特殊产品，上面指令性生产，产品不能走向市场，不能自由买卖，而是由国家定出保护价，将产品全部交给国家。黄金生产也不能像别的企业那样，可以搞合资，可以引进外资。黄金生产只能是我们这个样子，沿袭计划经济的模式，不能有自主的权利。虽然精锑和白钨可以自由上市，但精锑和白钨不是我们老牛岭金矿的主要产品，在我们老牛岭金矿的产值中不占主导地位。
它们只是附带产品。我们也没有对精锑和白钨做过多的开发和深加工。可以说，老牛岭金矿工人的思想，都还停留在过去那种只管做工拿工资，不管别的任何事情的计划经济的年代。突然要把他们剥离出，把他们端了几十年的饭碗给砸了，困难很大，阻力也肯定很大。”李达伟说：“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同意剥离，金矿过去欠下的贷款怎么处理？他们现有的固定资产怎么核算？还有库存的那两千多吨精锑该不该分给他们？一连串的问题都会接踵而来。”李达伟说：“我担心的还不是这几个单位愿不愿意从金矿剥离出去的问题。我担心的是剩下的这一大部分人的生存问题。被剥离的这几个单位，我认为比剩下的这一大部分人的日子要好过得多。比如医院，治病给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剥离出去了，今后金矿的工人去医院看病就不能挂账了吧？像附近的农民看病一样，先给钱，再看病。我们医院的医疗设备，医生的医疗技术，比附近几个县的医院都好。多年来，金矿附近五个乡镇的农民大都到职工医院来看病。加上金矿一万多人，医院不会养不活自己。
学校、机修厂、贸易商店以及运输处都是一样。机修厂可以面向农村，还可以在德州市去办分厂。机修厂的设备也是比较先进的。
加上机修厂技术人才的配备比较好，工人的技术过硬，小义和大龙能在德州市站住脚，讨到吃，不愁其他人讨不到吃。职工贸易商店更不消说，早就该剥离出去了，他们原本就是营业单位，以盈利为目的。历史遗留下来的坏毛病，金矿是头牛，杀了大家都来吃，不吃白不吃。贸易商店是金矿的，工资由金矿发。于是，贸易商店的许多人，站在公家的柜台里面，心却在想如何给自己赚钱。大权他女人王银香利用职务之便，名为因公出差，常常在外面给自己跑生意。这个事不是一个两个人知道，矿里许多人都知道。运输处有一百八十辆车，过去，金矿有矿采的时候，他们还有事干，这几年车辆基本上没有动，都摆在家里的。他们能不能走出去，走向市场，面向社会，跑运输赚钱来养活自己？我说是完全可以的。附近农村那些汽车运输个体户，谁家里没有十万二十万？要说难，学校比较难一些。我们国家实行的是九年义务制教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