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小皮挤进了房。两人搅合一夜，一张桌子坐两个人，总算安静下来，安静下来，才知道功课都没做完。林小皮有个优点，只要安静下来，就能静心背书，他的文科特别好，大段大段的历史和语文，齐刷刷的背，这年头考试，只要背功好，就能蒙上大学，我记忆力差，只能靠理科，还算天生脑子好使。
我又开始怂恿他去住校：“家里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太好，你怎么还不去住校。”
“你怎么不去？”
“我爱吃妈的菜。”
“我也是。”
“没见过你这么恋妈的男人。小心……阳痿。”
“也没见过你这么恋家的女人，小心……嫁人。”
无语。我走出了房间，发现我妈在客厅打扫战场，“妈，只有我理解你的痛苦。”
“难说。”
“我最多再忍一年，而你除了一年还有一年还有一年还有一年，还有很多年。”
“等你们上了大学，我就离婚。”
我惊喜交集：“真的？”
“真的。”
“妈，你终于活出了自己……不过，那我们的大学学费谁付？”
“你的我付，林小皮的他付。”
我花了一个小时时间对我妈离婚后的诸多事项进行了深入探讨，最后发现为了更好的面对我和林小皮都考上大学离开她之后的单身生活，她不离婚比离婚更有利，比如：我爸的退休金比她高，我爸的身体比她好，我爸的后期附加值比她强。经我比较分析，我爸在跟她离婚后，他的单身价值明显大大超过了我妈，我妈最后的结局是得不偿失、望而兴叹最后抱憾终身、孤独终老。我妈喝口水，倒吸一口凉气。
我也喝口水，拍拍她的肩膀：“妈，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唉，悔不该当初。”
“唉，爱情让人迷失，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我仔细研究过我爸，其实，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看书！睡觉！！明天上学！！”
“妈，我爸是个好男人，别等到错过后才后悔，别等到失去后才想挽回。你要好好面对自己的人生，深呼口气，明天起来还是一样的万里晴空。”
“睡不睡你！”
迷迷糊糊地睡觉。现在都爱说八零后怎么怎么的，他们根本不了解，好像很花心，其实很专一，好像很坚强、其实都要脆弱，好像很开心、可是笑容背后的哀伤没人能懂……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在自我折磨。“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铃。”客厅来电话。
我妈：“喂……谁啊？什么……左……”
左思明吗？会不会是你？我的思维顿时活跃起来，左思明终于打电话来，我静静地听……没声音了。心跳加快，直到我打嗝：“呃”、“呃”。
“妈，呃，谁来的电话，呃，是同学吗？呃。”
“你穿这么少？快回去穿衣服。”
我急，我真急：“妈！谁来的电话。”如果我妈真挂了他的电话，那不是毁了我的终生幸福。“是不是我同学？”
“不是。”
“我明明听到是个姓左的打来的。”
“左什么左，人家打错了，是错，错。”
“铃……铃……”电话再次响起，在黑夜里分外刺耳。我快速接起。
“喂，是我。小丹，那字条我昨天没给左思明。”
“啊！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你你，你还有脸叫我名字！”
“小丹，别生气，我……是直接跟他说的。哈，看把你急的。”
二
第二天。
“别等到错过后才后悔，别等到失去后才想挽回。”像是说妈又像是说我，自从早晨起来，这句话就一直在我嘴里嚼来嚼去，我不能再嚼了，再嚼下去，一吐，满口血。“turn out ……turn out……letme in ……let me down……let me cry ……cry”“不是快？是cry！”菲菲在我后面。我就等她来了。“shot up！shot up！”她带着惊讶地眼神看着我，指着我的黑眼圈说：“你别告诉我，这是你？”
“很抱歉，不能。”
“一夜之间，淑女变魔鬼了，这么凶的眼神，难道这就是爱情的摧毁力。”
“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了。”
菲菲不高兴：“你鄙视我。”
“你都没喜欢上什么男人，还怎么长大，不长大怎么懂我的心情。”
“你以为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就长大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喜欢男人。这回你知道我的电话对你有多重要了吧。”
我啐她：“我鄙视你。”
新的一天，心情没有更好，只会更糟。今早我犯了个错误，本想为了记住昨天这个历年来最伤心的日子，我在桌上的一本台历上找到“11月25日”这个日子画了个红圈，结果被林小皮大骂我无耻，因为那本台历是他用来送同学的生日礼物，的确那是一本明年的新台历。我很无辜，既然是礼物为什么不包扎，为什么不收好，林小皮说我的一切行为均来自于嫉妒、小心眼、阴暗，我说他肮脏、无耻加白痴。
我的教室在七楼，左思明的教室在八楼，他来了。我到八楼去借计算器，一路上尽往人堆里钻，准备听些关于昨晚那帮学生打架的八卦回来，差点撞上人，有男生传：遇到女人，都要小心，易碎、危险品。回到座位，我一声不吭。
铃声响起，上课……我害怕这种一天又一天的上课下课，害怕铃声，我偷偷往耳朵里塞了耳机， 我想：各自都早早散了吧！高考之后，反正也要散，大家各奔东西，然后飞速被社会蹂躏成各种模样……turn out ……turn out……letme in ……let me down……let me cry ……cry。
下午有一节电脑公开课。这个时间对我很重要：从高二开始，我和左思明会准时参加这个时间点的电脑公开课，下课后从同一条道走回教室，我认为这是我们在学习的高强度压力下无法约会达成的唯一默契，除了平时的目光交流以外，也就剩它了。如果他的心还在，他就会懂。
菲菲一个下午都不见人，她不在，鲁彬倒来找她，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
鲁彬初中就给我写过诗，这事我从没跟一直暗恋着鲁彬的菲菲说过，我们对待朋友只能善意地提醒，不能打击。上了高中，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充满了热望、期许，我把它们统称为：好感。
“菲菲不在。”
鲁彬跟左思明在同一个班。
我轻声喊：“鲁彬。”
鲁彬朝我转过脸来，那是一张典型的国字脸，我不喜欢国字脸，这种脸呆板有余，俊秀不足，只有菲菲认为：国字脸属于居家脸、发财脸、稳定型升值型绩优股票脸。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始终觉得，男人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对女人的第一印像很重要，女人往往就因为他的脸来确定是否爱上他，我绝对相信一见钟情。从脸到眼神到身材到气质到服装到整体感觉，只有一气呵成，好感才会油然而生。
我想起他写给我的诗：
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挑战
你的符号
在我的现实之外
应该也还有另一层意思
或妥协或打破
有些不情愿但也是必然的选择
只是一段生活与另一段生活的过渡
只是摆脱不了的痛苦和思念
只是距离
只是成了习惯
只是一起长大
我从没看过左思明写的诗，但我认为他的诗肯定最美，我没有听过他唱的歌，但我认为他的歌声最打动人，左思明和他们相比，肯定各方面都高一个层次——虽然我们没有多少交谈，但我相信，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
三
爱的双方总喜欢较真，其实用不尊重对方的方式来考验真心，是无法判断真假和对错的，既然不信任对方又何必考验对方呢？既然感受不到你要的爱，又何必无休无止的去要爱？我相信十七岁恋的开始，没有谁是在作戏。爱要来，自然会来，爱若在，自然就会在。
苦苦等待。左思明来了。
我们走的这条道若是回教室等于绕了远路，除去贪玩的，一般很少人走。但此路有曲径通幽处之感，即静心又生动。
他走左边，我走右边，我知道他知道我在，他肯定也知道我知道他在，他若是不知道我知道他在，那倒不如知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他在，他若是知道我不知道他不知道我在，那不如他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不知道他不知道或者他不知道我知道……，绕下去，我舌头和心都要打结了。
中间走着两个无趣的同学，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不时在我俩间穿梭——不好好回课堂学习，搞什么名堂。下午的阳光照在脸上，脸在慢慢发烫，旁边有只蝴蝶，蓝黑的底色，绲了金边，那么小巧，真像一颗少女的心。不需要抬头看，就知道他走在哪块砖、跳过哪块石头、什么时候摸过头发、整过衣领、回过头，那种气息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化解不了，机缘牵引，来生来世都没能力知悉真相。他掉了笔，又捡了起来，这当儿看了我好几眼，我也低头笑了。昨晚他打架那件事给我留下的满腹疑虑，全见了鬼去。
终于腾了点空间，我赶紧问：“你的手怎么了？”“没什么，一点伤。”“昨晚的事吗？”“小事。”“你们……你和茵子没什么吧？”我不讲点关键，这么绕能绕到罗马去。“你这么在乎？”“没有啊，没有在乎……”他居然生气了：“何必解释！”
“喂！喂！……”啊？就这么多？他兴冲冲就走了，丢下一句：何必解释。这明显是批评我的，他根本没解释他和茵子的事，反倒落了个我没理。不过，我开心极了。
“小丹，上车。”
鲁彬在后面喊我，我满心欢喜：“好嘞。”
我坐上鲁彬的车后头，溜了好长一段才发现问题。“鲁彬，放我下来吧。”“下坡呢。”鲁彬不仅载着我绕了学校一大圈，我下车时，他还递了件东西给我，我一打开，叫了一声“惨”，那东西不是别的，我买给菲菲的紫晶手链，鲁彬还说：你戴会更好看。菲菲怎么把我买给她的手链送给鲁彬了呢？我哪敢戴，放在书包里，不敢动，也怕菲菲会翻。
时间匆匆而过，等过了几天，我想起这事要找它出来的时候，紫晶手链就蓦地不见了。几天也没见菲菲，打她家电话也没人接，终于等她出现，才知道这几日她重感冒。我摸摸她的头，很关心她：“啊？重感冒啊？”
“是，吹了冷风。着凉。”
……
总之我和左思明之间慢慢又正常化了。一切看似正常而平常的过了一段时日，直到我某个早晨起来也连打了几个喷嚏，脑后升起不祥的预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古罗马人在征战前，通常会轻拍马腿，吻它的眼睛，让它松弛些——美好的恋情和顺利的考试，我现在就有这种松弛感。
果然，这个下午，我没有一如既往的看到左思明，下周也没有看到，再后来，晚自习回家，他必然要取车的那个车棚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除去左思明，菲菲也出了问题，她老是不上课，上了课也对我爱理不理，打电话不是被告知不在家就是没人接。是我过糊涂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再不能等了，再等就春节放假了！
晚自习下课，我独自等在自行车车棚。最后一个是莫老师：“小丹，还不走，没公车了。”“我……等人。”“等菲菲？”“不……啊是！”“她病了，哮喘犯了，今年可能不参加高考了。……哦，对了，她们家搬了，搬市里去了，新地址要找你们班主任要一下。”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学生，从他们的闲聊中飘来一句话：喂，左思明是不是真住校了，好几天没见他骑车。
左思明住校？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赶紧往学生宿舍楼跑，跑哪跑，在楼下望了半天，脖子都被寒风吹直了，没有，还是没有，失望之极，正要走，见一群人从五楼的洗衣房出来，黄色的运动服，不是他是谁？他只往楼下淡淡的一瞥，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我，转身留下个后脑勺子走了。喂！喂！想喊，很想很想，就是喊不出，如果我真的喊他，也许结局会不一样，可惜我没有。这是怎么了？空空的操场又剩我一个人。我在寒风中站得太久回到家重感伤寒一躺就几天。
这天，病中的我睁开了眼。晕晕沉沉。
“丹，丹。”
“妈。”
妈妈给我端来热粥，她想喂我，我不肯。“妈，我躺几天了？”
“三天了。”
五
等病好了先复课，一切慢慢正常，我开始习惯没有左思明，习惯没有菲菲。部队果然也来学校招兵了，同时还有许多提前招生的大学院校把招生简章大片大片地贴在了墙上。一时间，人心浮动。教育招生办也派人送不少宣传海报，有人搞错了，贴了个计划生育的上来，上面写着：“计划生育人人有责，一人结扎，全家光荣”，贴了半天就被撕了下来，举校沸腾了好几天。
我妈给了我新任务，去征兵办看看，了解一下情况，是不是我爸真给林小皮报了名。“叫林小皮自己去看就行啦。”“他去看了我也不放心。”
我计划去了征兵办要半天时间，正好可以抽空去趟市里看看菲菲，可以以去征兵办为由打发老爸的盘问。我带了两本书给菲菲，一本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一本是韩寒的《零下一度》，我们都喜欢韩寒，统一评价为：当下可以保持独立思考的写手。
征兵办上午没人在，我正好去市里。菲菲的新家大了一圈，菲菲明显瘦了一圈，看着心疼。我喊：“菲菲。”她抬头望着我，露出了笑，很快又收了，那瞬间就收的笑让我心里有些发毛
“菲菲，这书送给你。”
“谢谢。”这又不对了，她对我说谢谢，说太生分了，生分的有点意外和莫名其妙。她妈在屋里，我还真不好问。磨了磨时间，再磨下去，她妈会以为我在蹭她家的饭了。
果然，她妈叫了：“小丹，你留我们家吃饭吧！”
“不了，我爸不同意。”
“你爸怕别人家的饭毒死他女儿。”
“不是啦，是纪律，你懂啦。”
“还是那毛病，你妈跟你爸还吵不？”
“吵。”
“以后你们考了大学就走人，留他们俩自个吵去。”
“我爸要林小皮去当兵。”
“什么？！八百年出一个你爸……”菲菲他妈终于进了厨房。
菲菲在看书，我也随便翻翻，随便翻，随便翻，一抽书，从一摞书中掉下个东西来，很熟悉。“别动。”菲菲朝我瞪眼。为什么？掉的是个绣囊，我故意说：“喫，人瘦了，绣艺强了，莫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什么毛病，虚伪。”
“菲菲！谢菲菲！我怎么了我？”
“自已做的事自己明白，能不能高尚一点。”
菲菲下床，拿了绣囊，从里面掏出个东西来——紫晶手链。我嘀妈呀，这东西怎么会到她的手里？
菲菲：“这东西怎么会到我的手里，你是不是在捉摸这个？很遗憾，我不会告诉你。谢谢你的书，都是我爱看的，把书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这对我也太悲催了吧？”
“有点。不过，心软的最终结果是：没有好下场。跟你交往对我的人生启示是：在友谊中，自始自终要照顾好自己。”
“能不能有点提示？”
“你会想通的。”
回去的路上，我想到了饺子。饺子，顾名思义，形如饺子。我们生活总有这么些绰号代代相传，比如：胖子、耗子、田鸡、骡子、肥仔、小毛……他们在我们生活扮演的角色也往往充满着喜剧色彩，他们会让我们在复杂的社交中找到简单而精致的快乐，他们如格子服装，样式平实，色彩安雅，花饰全无，不张扬，可以泯然众人，且能以最短时间的穿脱而毫无负重感。饺子就是这样的人。
饺子高二就掇学在家，跟他爸打点食品店，生意兴隆。这会子阳光打在他额头的汗珠子上，只有他在大冬天也忙得额头出汗，看着他来来回回的找钱找货递钱递货，心情好了大半，我笑着。忙碌中，他看到我，说了声：“来啦，你不上课？”
“上。”
“那你还在我这儿恍惚个啥？我就等着你们几个帮我实现理想呢。”
饺子的理想是什么？我一时间忘记了。
“现在没空，晚上我请你出来坐坐吧，叫上鲁彬、菲菲？”
“对了，我就是来告诉你，菲菲病了，她可能不参加高考了？说是哮喘。”
“我姥爷也是哮喘，那年头，治不好，没几年头就……嘢？我说什么呢。”
“你忙。”
饺子找人钱，给多了，那人退了回来，笑他女朋友来了钱都可以不要了，饺子冲我笑：“嗯，忙，我的梦想就是考个大学赚点票子盖个大房子娶个肥婆子生个胖小子。”他对自己的梦想永远挂在嘴上，却总被人忘记。
正想走，他突然说：“小丹，你弟跟菲菲是不是处朋友哪？我那天晚上明明看见他送了菲菲一条链子，就在我们家店门口。”
林小皮送菲菲链子？
我回到家揪住乔林小皮问这事。
林小皮一脸无辜：“捡的！捡的！这是我捡的！”
“你送给菲菲什么意思？”
“我说是饺子叫我帮他给她的，那饺子喜欢她好几年了，我们前阵子还聊起菲菲，饺子这熊包样，能开口吗？我就约了菲菲在他家店门口把东西送了，该怎么地就怎么地。”
“后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