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把自己答好的第四道题抄在女兵早备好的小纸条上，揉成团，向周围看看，然后飞快地向女兵扔过去，扔得又快又准。女兵接过纸条偷偷展开，还向他报了一个甜甜的微笑。他有点脖子发红脸发烧，但心里很满足，赶忙提笔答自己的卷子。不一会，他又见女兵伸出一个小拇指放在眉头上，便赶忙把第二道大题的第五小题抄好揉成纸团扔过去，心里纳闷：这道题她应该会的呀。谁知他用力大了点，纸团碰到女兵的肩膀便落在地上，恰好被一位监考员看见。监考员把纸团捡起来走到他跟前，问：“是不是你扔的？ ”
男兵点点头。
“扔给谁？ ”
男兵不语。
再问，男兵仍是不语。
监考员很是生气地对他说：“你违犯考场纪律，又不如实汇报情况，特向你提出严重警告！ ”他一边说一边在一张卡片上记着什么。
男兵疑惑不解地看女兵，女兵却焦急地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男兵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提笔答题。他的题还没答完，铃声便无情敲响。这门课，男兵大败而归，女兵伤心落泪，一再说“是我连累了你”。他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情况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大部分题我都做完了，分数不会太差。”女兵将信将疑。他正色问她：“我把第二道题的第五小题做好给你扔过去，你怎么不注意接呢？”女兵奇怪：“我根本没要这道小题呀。那道题很简单，我早就答完了。”男兵疑惑不解那你伸出小拇指放在眉头上干什么？”女兵一笑说：“嗨，那是我眉头发痒，就用小拇指抠了抠。怎么，你把这当成暗号了？真是阴错阳差。”两人不由得苦笑起来。
最后一场考试在极其平稳不大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男兵和女兵在附近名为黄牛铺的小镇上喝了杯冷饮，聊了聊天，到傍晚时分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等待人学通知书的日子是漫长难熬的。男兵和女兵同样地等待着，煎熬着。他们都渴望成功，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一天，他们又相约在那条不知名的小河边见面。他们走呀走谈呀谈，谈得水乳交融十分投机心潮激荡，女兵动情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父母确实是因为我太不争气，才把我扔在这偏僻的地方来锻炼的。本来我也觉得我没药可救了，谁知遇见了你……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男兵认真地说：“谁也不用感谢，要谢就谢你的父母吧--我能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再就是感谢你自己--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
女兵好像方才认识男兵似的瞪大了眼：“原来只知道你人好，没想到你的嘴也这么甜，说起话来像抹了蜜一样，我觉得我都有点离不开你了。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们俩都拿到了人学通知书，上的是同一个学校，学的是同一个专业，坐的是同一张桌子，住的还是同一间屋子，你说奇不奇怪？ ”
“做梦嘛，什么千奇百怪的事都有。”男兵话说得很平淡，其实内心很激动。
当接到那份大红烫金的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女兵激动得哭了，泪水奔涌如泉。在首都北京读军校，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呀！她兴高采烈心花怒放，立即给山上打电话，把好消息通知了他。男兵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向她祝贺叫好。“那你的呢？ ”她急急地问，“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男兵满有把握地说快了，我想这几天该快到了。”女兵的心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两个人很高兴，电话里讨论起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讨论起各自美好的未来，两颗年轻的心更近了……女兵的成功轰动了整个卫生队，因为这在卫生队来说是破天荒的。合不完的影会不完的餐开不完的欢送会----女兵差点就要被这热情的浪涛给吞没了 ！
时间很快过去。女兵把起程的车票都买好了，男兵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赶忙又往山上打电话，约他在小河边见面。当她问到通知书的事时，男兵似有隐情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在女兵的一再追问下，他才讲了实情：在数学考试时，他本来就有几道大题没来得及做，监考员又在他的试卷里装了违纪卡片，使这门课差一点变成零分，总分自然就落下一大截，根本就没有录取的可能。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女兵眼含泪花埋怨他。
“我怕你为我担心。”
“现在我就不担心了吗？ ”她那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我不去了，我不上学去了，我要与你一块留在这儿！ ”说着就要撕那份录取通知书。男兵一把夺过来，脸一沉厉声说为什么耍小孩子脾气？ ”
女兵内疚地说是我连累了你，我还有什么脸去上军校！你帮我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又帮我学习文化课，你哪个方面都比我强，你上不了军校，我一个人去上学有啥意思？ ”
男兵笑了笑，镇定自若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放心，我明年还要考，而且就考你这个军校。我相信我一定会考中！到那时，咱们不就可以又在一块了吗？ ”见女兵没言语，又问，“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女兵深情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男兵像大哥哥一样逗她说，“马上就要进军校了，应该高兴才对，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说着双手捧住她那张稚嫩的脸庞，“笑笑吧，你不知道你的笑容有多可爱！ ”
女兵真的笑了，笑得那么甜蜜，那么迷人。
时间紧迫，来不及回家，女兵给家里打了几次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没人接，写了封信寄出便急匆匆赶往北京，到了她向往已久的军校。
虽然学习任务很重，训练十分紧张，但她与男兵约好每半个月一次的通信却雷打不动。学习遇到困难了，她从他那儿得到帮助和勇气！训练苦了累了，她从他那儿得到关心和安慰！考试成绩优秀了，他又从她那儿分享喜悦和快乐--他仿佛成了她学习和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同室的学姐学妹很快知道了这个秘密，都为她有这么一个真诚的战友而高兴。
也有人对此不大理解。“你现在是大学生，不再是那个毛丫头女兵了，交朋友也该上点档次，要有点长远打算。假如他一直是个大头兵，你能永远和他在一块？他要是真心对你，也不应该老缠着你不放。”以大姐自居的学姐燕子这样开导她。
她每每听燕子这么说，只是淡淡地一笑，轻轻摇摇头。
军校生活非常充实非常浪漫非常丰富多彩，又在北京，她确实有点眼花缭乱不知所措。她给男兵回信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慢，间隔也渐渐拉大，先是一月一封，后来就变为两月一封。起初，男兵还是照常来信，后来也逐渐减少，再后来竟一封也没有了。老于世故的燕子得意地说他大概早把你忘了，要不，他怎么一封信都不来了？ ”
她什么也不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宝贝。她知道，他今年夏天又要报考军校，在心里暗暗地为他祈祷……人校后的第一个暑假，她回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爸爸妈妈对女儿脱胎换骨的进步欢欣鼓舞，在以往的通信中他们也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听了女儿热情洋溢娓娓动听地为他们讲述了他的故事后，他们很吃惊。当他们确切知道引起她如此巨大变化竟是因为秦岭山上的一位通信兵时，他们心里受到强烈的震撼。他们急切地想见到他，想知道这个普普通通的战士究竟是个是么样的人。她的爸爸，一位佩戴着大校军衔从不轻易动感情的职业军人来回踱着步子，喃喃自语道（“人才啊，多么难得的人才！ ”他问女儿，“他今年报考军校？ ”
女儿肯定地点点头。
他马上拿起电话拨通了军区招生办，请他们帮他查一下那个男兵的考试成绩，并请他们在录取时适当给予照顾。但招生办的答复却令他失望所有考生里边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他迷惑了，女兵也迷惑了。心细的母亲在一旁说如果是因为你的疏远使他放弃了考学，那咱们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父亲也在一旁唉声叹气。也许是父母的情绪感染了她，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怎么也摆脱不掉的愿望！回秦岭山去，去看看他！
她提出要回老部队去看看，父母齐声赞同。母亲从她的脸上和那双躲躲躲闪闪的眸子里似乎看出了点什么，但没多问，只叮嘱她多加小心，送她上了路。
她的到来，在她的姐妹们中间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震动。那些仍旧扛着黄牌牌的女兵们多么羡慕她肩上的红牌牌啊！她们摸她的脸贮她的耳朵捏她的皮肉，她们为自己的姐妹们中间出了一位女大学生而感到自豪。可当她说她要到山上去看看“他”时，她们却一个个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感到非常奇怪你们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都不说话？ ”
她的老班长，一个四川妹子慢吞吞地问！ “难道你真的和他分了手？
“今年五月份他来找过我，他说他好久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了，他说他很放心不下你……”
她急忙打断话头！ “班长，我知道我错了，所以专程来找他。”
“可惜你来晚了。”班长停了一下，用不大平静的口气说，“他已经--走了。“你是说他已经复员了？ ”她着急地问。
“不！ ”班长几乎是喊出来的，“他已经牺牲了 ！ ”
“你说什么？ ”她使劲摇着头，她绝对不相信班长的话。
“这是真的。”班长陷人悲痛之中，断断续续说，“今年六月十九日下午，他们站附近的山林着了火，他与他的战友跑去救火。大火扑灭了，而他与他的四名战友却在烈火中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听收检遗体的同志们回来说，他临死时，手里还攥着你的相片……”
“天哪！ ”
她惊呼一声，眼前发黑，昏倒在地。姐妹们赶紧把她扶到床上，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她才苏醒过来。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她的脸颊上流了下来。同伴们也陪着伤心落泪，整个屋子一片悲伤。
她们陪着她，沿着一条两边开满野花的山路来到那座新落成的烈士墓地。这段路还好走，路也不长，但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走过的最漫长最艰难也是最沉重的一段路。她虔诚地跪在他的墓碑前，颤抖的双手使劲地抚摸着墓碑上的他的名字，失声痛哭起来。
“我的好哥哥，好战友，原谅我吧，原谅我的幼稚和渺小……”
整个墓地，除了她的哭声悄无声息，四周的树林山峦也没有一点声息，一切都静得出奇，仿佛怕打扰了他和她的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