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五岁。
院子里及其混乱,一对夫妻正在吵着,互相恶狠狠的骂着对方,我在远处看着他们,满眼泪水,脸已经被泪水和双手的擦拭变成了“花葫芦”,吵闹声越来越强烈,最后已经激化为“肉搏”,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院外的亲戚邻居们感觉事情不妙,纷纷赶了过来,废了好大的力气把才两人分开,相继劝说两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绕着这对夫妻,没人注意到还有一个五岁的孩童,竟然连那咆哮般的哭喊声也无人理会;不一会,我的二大娘才回过神来,她向哭声传来的地方望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径直的往我这边走来,一把抱起了我,帮我擦拭了下眼泪,对着人群用一口纯正的东北口音很生气的大喊着:
“你说你俩你们一天天都干啥呢,一天天就知道吵吵巴火的,孩子都在这哭半天了都没人管,看这孩子多可怜啊,看把这孩子吓得,我看着都心疼,这孩子你们不管给我,我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混乱的劝说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气还没消的两个人继续吵闹的声音,虽还是吵闹,但是已经比刚刚平静了许多。两人一边吵着,一边走着,一边关切的向我这边注视着,然后一前一后都过来了。
我妈妈近距离的看见我,刷的一下就哭了。我爸爸从我二大娘怀中用不是很熟练的抱孩子的方式把我抱在了他的怀里,我感觉不是很舒服,左右蹬踹,但是他依然没松开手,继续抱着;我妈妈想把我从我爸爸怀中抱过来,被我爸爸用右臂给拨开,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妈妈见他这样,气的抓狂了,转身就要走,哭着就要出院,但被在场的亲戚邻居给拦了下来,拉住了她;可是这种状态下的人是拦不住的,最终,她还是走了,我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本来已经平静一点的心一下子又绷不住了,眼泪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我在爸爸怀里拼命挣扎着想要下来追上去,但是我爸爸却抱得更紧了,他鼻子一酸,也流下了眼泪,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
“豪豪啊,没事,以后爸会照顾好你的,爸会照顾好你的。”
我还在哭,一直哭。一直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我爸爸是个做小生意的生意人,为了继续维持生计,只能把我抛在家里,让爷爷奶奶来照顾,而他依然要去做他那个性质上一成不变,收入上没有定数的事业。每天早上都会在同一个时间看见他开着他那辆北京130小型卡车出去,晚上回来的时间从来都是不固定的。
妈妈走了之后的这段时间我变得很沉默,不似其他同龄的孩子,没有了本该有的欢乐,每天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没有了傻傻的挂满脸上的笑容。我越发的忧郁,爷爷奶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好用好吃的好玩的来哄我开心,而我每天只是用那十分稚嫩的声音自顾自的念叨着:
“妈妈呢?妈妈去哪了啊?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妈妈马上就会回来的,你吃了饭妈妈就会回来的。”
“你睡醒了妈妈就会回来的”
“你高兴点妈妈就会回来的,妈妈可不喜欢看见不乖的豪豪是吧,妈妈不喜欢哭鼻子的豪豪的,你再哭妈妈就不回来了。”
他们只能用这种话让我心里变得好受一些,我也每次都是这么欣然的相信的。
民政局离婚登记处,工作人员正在问对面的两个人:
“户口本,身份证,介绍信,离婚协议,结婚证,照片都带没带?带了就快拿出来啊,后面人还等着呢。”
这二人正是我的父母,两个人听到了工作人员说的话,可能是没想到还有催人离婚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我爸爸拉开放在腿上的军绿色布包,把手伸了进去扭扭捏捏的翻腾着。
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
“你们到底离不离了?真够磨叽的了,要离快离,不离就赶快走,真是的,多影响我工作。”
我爸爸本来脾气就不是太好,这下子火一下就上来了,正要爆发;我妈妈很了解他的性格,看他就要拍案而起,我妈妈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这才让我爸冷静下来,强忍下心中的怒火。
我爸心里很不舒爽,他现在只想好好的骂那个工作人员几句,嘴型刚动一下,嘴还没张开,就被我妈抢了先:
“离,离,离,怎么不离,现在就离。”
说完便抢下了我爸的布包,直接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不剩的全都倾倒在他前方的办公桌上;一本绿皮亮面记账本,一包林海白灵芝香烟,结婚证,介绍信,离婚协议,一支英雄钢笔,散落在各处的散碎零钱,一包花生米,两个干粮,一罐腐乳,以及用皮套勒着的各样票据一瞬间倾泻而出,让本来就不大的办公桌显得及其混乱。
“你们这,这,这。”工作人员气的有点说不出话来。
我妈妈冲着那工作人员咆哮:
“催命鬼!所有证件都在这呢,快点把章盖了吧。”
一会功夫,手续全部办理完成,我爸爸把桌子上散落的东西收拾进布包里,我妈妈如丢了魂一般缓慢的起身,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我爸爸在这办公室门口回过身,冲着屋内唾骂: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政府机关怎么能出现你这种败类,我祝你也早日离婚。”
说完便怒气冲冲的,头也不抬的往外走。
出了民政局,便看见他的那辆北京130卡车,我爸爸从车里拿出来摇杆,关门的时候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哐”的一声闷响,我爸爸把摇杆安到车上,狠狠地摇了几圈。
汽车“嘣嘣嘣”抖擞了几下,夹杂着发动机发出的“乓乓乓”的声音,火就要打着了,但是突然又灭了,我爸爸又狠狠地摇了几下,还是没打着火,他气的直跺脚,把摇杆往地下一扔,“哐哐哐”踹了汽车好几脚。车倒没什么事,只留下几个脚印。倒是他哎呀一声,疼得他双臂抱紧大腿,单腿蹦了好几下,最后一屁股坐到道坎上边,呲牙咧嘴,双臂依然紧抱着大腿,低头坐在道坎上缓了好半天。过了一会,疼痛感渐渐消退。
由于一大早就出车,中午又急匆匆的赶到这里,从早上到现在他还一直没吃饭。刚才还没感觉出来什么,这会定下神来,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突然感觉腹中空虚,于是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从车里把他的那个布包拿了出来,拉开包,拿出了干粮和腐乳,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想起了过往的一幕一幕,曾经往事如放电影一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停下了吃的动作,嘴里还残留着馒头和腐乳混合的残渣,他怔怔的坐在那里,如失神了一般,然后失声痛哭,口中的残渣一口一口的流了出来。
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工人家庭出身,我的爷爷、奶奶是安徽人,我姥姥、姥爷是江苏人,都是六十年代闹饥荒到东北来的。我爸爸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是家里的老小;我妈妈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也是家里的老小。说是哥哥姐姐,好多家庭的年长一点的哥哥姐姐都要比最小的弟弟妹妹年龄要大上十岁甚至二十岁,其实就像父母一样了,父母宠着,哥哥姐姐也宠着。他们小的时候家里都比较穷,要说能吃顿肉,不用想了,那肯定是逢年过节,那肉也不是谁都能吃到的,能吃到的肯定是他们这种相对来说备受宠爱的老小,所以说两个老小结合,谁也不让着谁,谁都想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事。当然也不绝对。但是我感觉可能一定程度上促成了他们两个日后生活中矛盾尖锐,“战争”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