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可真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里面的女人们可比我老多了，也许她们十分不喜欢正在从事的这份工作，但为了生活，她们还必须得坚持下去，并且有可能就这样终老一生。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我总是默默地看着她们，这些不喜欢彼此交谈的女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上网聊天、看电影，或者在电话里与朋友煲电话粥。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像小姑娘那样忙着“种菜、偷菜”（一种网络游戏），偶尔彼此间坐下来闲聊，也无外乎就是学校又加收了什么费用、现在的孩子越来越让人操心了之类的话。她们在讲这些的时候，总是用白话（粤语），而对这种语言，我总是用一种拒绝的态度来面对，所以大多时候也只能听个大概。
苏米娜在同我谈起这些女人时说过，千万不要去招惹她们，不论她们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不明白个中缘由，苏米娜继续对我说，她们每一个人都很复杂，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张复杂的人际网，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苏米娜没有具体地向我讲起每个人的人际网是怎样的，我也不会去胡乱猜疑。但我总会有一个疑问：如果她们每个人都是靠某种关系而进入单位的，又不能够得罪，那么事情要谁去做？因为随着这些日子对她们的观察，我基本上可以断定，除了李梅以外，这些女人对心理学可以说是完全外行，即便是对医学的了解，也仅仅是皮毛，根本无法明白医学的真正意义。有时候，我就会猜想，她们彼此间不交流，是不是害怕对方了解了自己对医学的一无所知，而更不屑于自己？她们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既不主动探出头来去观察外面的世界，也不会像我这样主动去开展什么业务或者稍有空闲就拼命地学习专业知识，她们只是躲在自己坚硬的壳里，偷偷地观察着对方。
这些女人我见过的比较多了。她们虽然不能够直接决定你的命运，但会用各种各样添油加醋的语言来影响领导对你的判断，所以你还必须与她们处好关系。作为新人，我更应该如此。只是，作为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男性，与她们相处总会有诸多的不便，比如我抽烟，她们会反对；她们在办公室谈论起女人之间的话题时，我会感到脸红。
尽管如此，她们对某些事情的执著与狂热却不得不令我钦佩，比如她们知道我现在还是单身还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就非常热心地为我介绍女朋友，并且常常会把女孩带到单位来同我相亲，弄得我常常疲惫不堪。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女人结婚了，不要再挑三拣四，也不要再左右摇摆了，婚姻不就是这回事吗？上了床之后就会有感觉了。”李梅总是这样劝我，苦口婆心地。
我惶恐地点头又摇头，感谢她的“好意”，同时又哀求她们不要再为我的事情费心了。我告诉她们，时机还未成熟，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考虑找个女人结婚的事情，不过，还不是现在。
李梅又说：“你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了，还不到三十岁的年龄，就在心理学界拥有了一定的地位与名声，现在又拥有着一份颇为稳定的工作，还在等待什么呢？我敢保证，只要你把你想结婚的想法透露出去，会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排队让你挑选。”
真是这样吗？会有许多女孩子排队让我挑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不敢这样去想。每次想起方小红倔强地从我的房间搬离出去而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的心就忍不住一阵绞痛。连与自己相恋几年的女朋友都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我还有什么资格让别的女孩子排队让我挑选？
李梅不会明白我的心情，她更不会了解对爱情彻底失望的我早已把全部的心思投放到我的事业上了。男人决定全心地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什么人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的。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这些办公室里的女人们是不会明白的。
我端着茶杯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打水的时候，她就坐在接待处的长椅上，如此地单薄和疲惫，好像是经过了长远的跋涉才来到这里。她的眼睛死一般呆滞无神，但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理会周围的一切。坐在导诊台后面的护士周若暄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本街边诊所派发的杂志，对坐在长椅上的那位女患者仿佛视若无睹。
这是一个衣着单薄而光鲜的女孩，嘴唇上涂抹着厚重的口红，脖子上的挂件坠到她的胸前，在她的两只可爱的小兔子前有节奏地摆动着。看年龄她不过是二十二三岁的光景，但此刻却好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生离死别的场景，目光呆滞，头发有些凌乱，眼皮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我仔细地打量着她，忽然发现她呆滞的目光中，有一丝清凉溢出。
突然有摔东西的响声在我耳边炸裂。我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到漂亮的周若暄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杂志狠狠地摔在导诊台上，她用眼剜了我一下之后，从导诊台后面走出来，到那个女孩面前，用充满厌恶的声音说道：“你要是睡觉，请你回去睡，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的工作！”
那个女孩好像被突然惊醒了，她感到一阵恐慌，但只在一瞬之间，那种恐慌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她用不以为然的口吻对周若暄说道：“我就是要在这里休息，你能怎么着我？有本事你把我给赶出去啊？”她的这种语气与刚才的神情简直判若两人，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我不解地望着她。
周若暄被气得近乎疯狂，然而却又无可奈何，作为诊所，我们总不能拒绝病人吧？但这位看似是病人的女孩又却不像是我们的病人，她的神情的瞬间变化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位复杂的女孩。但能够让我们冷若冰霜的周小姐气得够呛，确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俩表演一出奇怪的戏。
没想到周若暄突然间笑了，是那种善解人意的笑。她的声音也温柔体贴了许多，她对那个女孩说道：“我怎么会赶你出去呢？你确实是多疑了。不过，我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我们这里没有人能够医治得了你的病，你还是另寻高明吧。说实话，你在这里坐着，确实影响了我们的工作——”
“我怎么影响你们的工作了？”那个女孩变得不依不饶，一副“小太妹”的神情，“你们干你们的事情，我就坐在这里，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也没做，我怎么影响你工作了？”
“你——”我看到周若暄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不禁有些乐了，要知道这位护士小姐平时可没少给我脸色看啊。“真是一物降一物！”我这样想到。
“但如果你就一直这样坐在这里，被我们领导发现，我会被批评的啊。我想你也不会为难我吧？”周若暄的声音还保持着温柔，继续劝着那个女孩离开。
“那好啊，我就是要你们的领导出来。我就不信，我等不到他！”那个女孩狠狠地说完这句话，然后便不再开口，眼睛向上翻，也不再看周若暄一眼。看她不再理会自己，周若暄无奈地退回到导诊台之后，气鼓鼓地坐在那里，也一句话不说。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啊？难道是医疗事故所引起的？她为什么想见我们的领导？听周若暄的话，她来这里绝不止这一次，应该来过很多次了，难道她的心理疾病很严重，以至于这里的心理医生都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我几乎有些兴奋了，我似乎看到又一个医学难题摆在了我的面前。作为一名心理医学的工作者与研究者，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够引起我的兴趣了。我决定稍加了解之后，对这个女孩进行心理治疗。做出这个决定，我兴奋地返回办公室，连水都没有顾得上倒。我相信办公室里的这些女人们会很乐意地告诉我这个女孩的一些事情。
“你可千万不要去理她。别看她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模样，实际上她心如蛇蝎，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听我问起那个女孩，李梅神色凝重地告诫我说。“她是一个神经病。”害怕我不理会她的话，李梅又补充说道。
“李主任说得不错，她确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白骨精，你一定要小心她。”小巧娇美的社会医学工作者金玉说道。
“哦？”我对她们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期待着她们继续讲下去。
“不瞒你说，在你来这里之前，我们所里也有一名男心理咨询师，他同你一样，年轻有才气。他还是市领导推荐来的。说起来或许你不相信，他与那位市领导没有任何的关系，是他的才华与专业知识打动了市领导，才安排进我们单位做一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但遗憾的是，他没有做多久就被开除了，就是因为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告发了他，说他强奸了她，并且一直告到了市里。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对我们治疗所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最后单位才决定，不得不开除他，并对这个女孩赔了相当数目的一笔钱，让她不要再声张出去。”李梅说。
“那他有没有强奸她呢？”我问道。
“怎么可能呢？他是一个非常老实的男人，他同你一样，也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心理研究上面了。真奇怪，我就怀疑了，你们男心理医师是不是都有毛病？怎么那么不喜欢处女朋友呢——”李梅说。
看她把话题扯到了我的身上，我赶紧打断她，问：“那她为什么会告发他呢？”
“她是一个神经病。”金玉在一旁说。看来，我的所想不错，谈到这个女孩，谁都会很有兴趣地告诉我一些事情。“在这之前，她就经常来我们单位，那时候她找我们的欧所长。欧所长你还不知道吧，他是治疗所的上一任所长，去年被调到市医生公会，做了一名秘书长。她说她是欧所长的情人，常来骚扰欧所长，后来，欧所长当着大家的面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之后，她就很少再来了。我想她一定是看到欧所长不理她，才又更换了目标，缠上了我们单位的另一名男医师。”
“不仅如此，她还常常喝醉了酒跑到我们单位来，说她又与某某医院的某个医生发生了关系，还说她把那个医生给甩了。久而久之，大家对她都有些讨厌了，她也就很少再来了。我想她之所以再次出现，恐怕是知道你进入我们单位了。”李梅说道。
“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啊！”我说。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神经病。”李梅说，“只要是男的，不管认识不认识，她都会去纠缠的。再说，你刚来单位，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很容易被她缠上，所以，你要小心一点。”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我没有想到那个女孩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有些庆幸我提前在办公室问过她的事情了，否则我真的有可能像前一位心理医师那样，被告发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对李梅她们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坐在座位上时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很快这种感觉便消失殆尽了，我想起了女孩那呆滞的眼神，想起了那种眼神中所溢出的迷茫。如果真的像李梅她们所讲的那样，她是一个神经病、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她就不会有那种眼神。那是充满伤痛的眼神，那是被人深深伤害后的无奈的眼神。眼神是不会欺骗人的。做心理医生这么多年，我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但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啊？她的眼神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难道真如李梅她们所讲的一样，她是一个神经病，拥有着复杂的多种性格？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的心理就陷入了严重的病态之中，就更需要及时医治了，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能够为了避免自己惹得一身骚而视这种情况于不顾吗？
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