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很普通的农村砖瓦房。我们悄悄潜了进去。中间一个客厅，将房子隔成东西两间。客厅里的电视正放着动画片，沙发上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哐当！”黑咕隆咚，我一不小心将门旁边的一个铁盆踢得老远！那小男孩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们，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小弟弟，不用怕！我们是警察。你叫什么名字啊？家里怎么就你自己呢？”宝一笑着走过去。
“哎哟！”只见那小男孩手中的烧火棍向宝一一戳，宝一“扑通”一声竟然跪倒在地上！
南嘉大惊失色，瞬间抢到宝一前，将狙击步抵在了小男孩的脑袋上，冷冷道：
“想不到你还会点穴！”
“哇……”小男孩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这一招倒令我们措手不及。
“好了好了！看你把他吓得！”宝一站起身子，揉揉膝盖笑道，“别说，这会儿还麻着呢！”
“姥姥！姥姥！有坏蛋来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边哭边向紧靠北墙的一个黑木柜子叫喊。
薛教官向宝一使了个眼色，宝一走过去，用力推了推柜子，没动。
纸人张走过去，上上下下摸索了一番，笑道：“你转动一下这个衣架！”宝一随即转动起柜子旁边的一个铁质衣架，“咔啦啦”一声轻微响动，柜子慢慢整体向左边移去，一个天然石窟露了出来，隐隐闪烁着昏黄的亮光。
“姥姥……”小男孩跳下沙发，迅速钻进了石窟。
“走！”
走下十几阶坑洼不平的石阶，眼前显现出一个空阔的大厅，窟顶状似天穹，滴滴答答滴着泉水。四壁陡峭笔直，棱角分明。洞窟内科学地分布着三根巨大的“鱼尾形”石柱，与洞顶浑然一体，其截面呈独特的熨斗形，尖头处棱角锋利，而且其布局与形状似乎是依照力学原理而设，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洞壁、洞顶和石柱上都凿着极有规律的半叶脉装饰纹，似乎一气呵成。
昏黄的灯光正是从中间两根“鱼尾形”石柱之间照射出来的，我们小心翼翼呈扇形缓缓向亮灯处包抄过去。
“道长，你下手吧！”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纸人张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止步。
“唉！”一声老妇人的长长叹息幽幽渺渺如同来自地狱！
我们轻步走过去，转过“鱼尾形”石柱，一张大石床上端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相向而坐。男人头顶精光，高高大大，是个和尚。女子背对我们，瘦小身材，穿着一袭黑色衣裳，后背上绣了一个八卦太极图形，应该是名老道姑，那一头如雪白发在这黑漆漆的石窟里格外醒目。
一盏小小油灯放在两个人中间，那个小男孩就坐在石床下的小凳子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们。
“不是我不下手，这一针扎下去，生死难料！”声音从老道姑方向传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一具臭皮囊，还有什么看不破的呢！”和尚旷达地笑了笑。
“话虽如此，然天律禅师的大功德还未实现，您作为弟子又怎样去面对他呢！”老道姑淡淡道。
大和尚沉默了。
“我要下针了！你准备好了吗？”老道姑颤巍巍抬起手，一枚十几公分的长针闪着银光露在我们面前。
这时，我才看清楚那大和尚的头身四肢不同部位皆扎着这样的长针。
“人中、少商、隐白、风府、颊车……”我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着那针刺的位置，不由得念叨出声。
“你念叨啥呢？”宝一碰了碰我，悄声问道。
我头嗡的一下，眼看着大和尚伸出舌头，我猛地窜过去，大喝一声：
“住手！”
“雪儿，上！”老道姑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喊声，却蹦出了三个字，她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影从旁边突然窜出，奔着我过来。
“快躲开！”薛教官猛地再次抓住我的衣领，可是我的左小腿一阵剧痛传来……
“哈哈……咬到了……咬到了……”那个小男孩突然跳起来，兴奋地鼓掌欢呼。这时我才看清，居然是白色的小狐狸咬了我一口跳着躲开了！
“老妖怪！敢伤我兄弟！”宝一说着把枪抬起来，扣动扳机，一声巨大的枪响震颤屋内，虽被南嘉打了他胳膊一下，还是把那盏油灯命中了，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别冲动！”南嘉急道。
“怎么？”宝一问。
不知何时，我们周围已经聚满了一双双火红的眼镜，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我挣扎着站起来，复向前单腿跳了几步，仍然高声喊道：“一针人中鬼宫停，左边下针右出针，第二手大指甲下，名鬼信刺三分深，三针足大指甲下，名曰鬼垒入二分，四针掌后大陵穴，入针五分为鬼心，五针申脉为鬼路，火针三下七锃锃，第六却寻大椎上，入发一寸名鬼枕……”
那老道姑身子猛地一震，慢慢将持针的手缩了回来，但却没有回头。
“小子，把它吃了吧！”老道姑话音未落，大袖向后一甩，一件小东西从那边飞了过来。
南嘉伸手接住：“是药丸！”
“嗯，快给他吃了！那小东西可能有毒！”古处长急道。
“那小子！你说我这一针下还是不下呢？”听得出老道姑虽然口气平和，但内中藏着一丝焦虑和犹豫。
“当然下！不过……您的灯盏方位摆错了方向……”
“哦？以你之见呢？”
“你这鬼门十三针起针方向不错，从左至右，一路沿鬼宫、鬼信、鬼垒、鬼心、鬼路、鬼枕、鬼牀、鬼市、鬼窟、鬼堂、鬼藏、鬼臣而来，分毫不错，但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得最后这鬼封一针呢？是因为你没看到应有的鬼气自百会逸出！”我示意南嘉和宝一扶着我走向前几步。
“哈哈……大和尚，我说你命不该绝，果然如是。孩子，你说的老道姑都信服，只是你言我灯盏方位不对，这老道姑可不大信服。今时今日，四柱为阴，光明位于坎水，首纳肾阴之水，后接心阳之火会与膻中，上行舌下，舌为心之苗裔，一针破之，令水火既济，脉气流经，经气归于肺，肺朝百脉，输毒邪于皮毛。这……有何不对吗？”老道姑嘶哑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不由得让我想起了那个地狱使者。
“婆婆您说得丝毫不错！但世间流传鬼门十三针千百年，鲜有灵验者，您知道是何缘故吗？”我问道。
“这个……倒不曾听说。”
“嗯，鬼门十三针首先奇在选穴独特，且所选之穴皆为周身要害大脉，用针修长，刺之极深，步步险着，生死系之，故很少有人敢于尝试。其二，运用此种针法，医者必须精通五行奇门之术。因为运针须运气，而运气必须结合《黄帝内经》七篇运气大论，能真懂运气学说者，世间更少。其三，运此针法，需顺从奇门遁甲中阴阳两遁一十八局错综变幻规律，也就是将这一年当中一千零八十局的变化了然胸中，随其气候、时辰、体质阴阳综合辨析，而后方敢下针。所以，即便有能力运此针法者，耗费巨大精力时间，奏效与否还不得知，所以遍观当今医界，能启用鬼门十三针者，皆是传说，无非一些江湖术士的欺人骗财把戏罢了。
“但刚才，从婆婆您运针手法看来，婆婆已经深谙上诉三种行针先决条件，是以敢用针治病，婆婆于针灸一道，可谓登峰造极。”我衷心地佩服道。
大学里我虽然主修外科，但对中医药学特别感兴趣，每每课余闲暇，都会跑到与医大相邻的中医药大学旁听。这段鬼门十三针的理论，就是我一个研究生的师兄在图书馆故纸堆里考据出来的，我也略略涉足，但并未精研过，不想今日在这神山石洞里得以遇见实战病例，心中十分欣喜。
“呵呵……老道姑惭愧得很呢！你小小年纪对此道懂得如此之深，难得啊难得！”老道姑苦笑一声。
“我知道的都是理论上的，并没有亲眼见过，还是婆婆您让我第一次看到了鬼门十三针的实际运用呢！”
“嗯……那你说我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事实上，在行针过程中我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出错啊？老道姑端的百思不得其解！”老道姑沮丧道。
“我觉得……您并没有错……您起局是应该按照袁天罡的《六壬课》吧？”
“不错，《六壬课》为奇门遁甲起局之必须，这有问题吗？”
“《六壬课》没有问题，问题是袁天罡是四川人，成名在长安城。”
“这有什么关系？”老道姑惊讶道。
“时差！”
“时差？”几个人同时惊呼道。
“不错！是时差！四川盆地、长安城地理上皆位于东七区，而我们所在的长白山脉位于东九区，前后差两个时区，正好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袁天罡的《六壬课》起课就比我们早一个时辰！”
“啊！那么向前推一个时辰就正确了吗？”老道姑声音有些变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不错！婆婆，您把天地人三盘中所有的阴遁阳遁时辰向前推一个时辰再试试！”
“那么……灯盏应该放在……离火之位，先引心阳火后接肾阴水？”
“不错！”
“宝儿，快去取一盏油灯来！”
“姥姥！姥姥！不好了！门外来了好多人，都拿着枪呢！”那个小男孩刚跑到石门那，随即又跑了回来，高声惊恐叫着。
“快把石门顶上，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们还找不到这里！”纸人张高声道。
“你是谁……”老道姑突然道。
“咦……南嘉，你怀中什么东西啊，这么亮呢？”南嘉去封门时，宝一扶着我忽然道。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胸口红彤彤好像里面点了一盏小小的红色灯泡。
“啊，是啊！这是什么？我还没发现呢！”南嘉说着在怀中摸索着。
“是蛇珠！好亮啊，居然还是颗夜明珠！”南嘉手里捏着那颗蛇珠，此刻发出夺目的红光，将这座空旷的大厅照射得清楚许多，“这是谁塞给我的？”
“玲珑胆？”那老道姑身形一晃，鬼魅般从石床上移过来，一把将蛇珠抢夺手中，红色的光芒瞬间照亮她的脸，我差点背过气去！
那是一张怎样丑陋的脸啊！仿佛外星生物一样，皮肤黧黑，五官挪位，如一具骷髅般没有任何表情，似乎那张紧贴着骨头的皮肤下，根本就没有肌肉！
但奇怪的是，她雪白的头发却异常柔顺飘逸，夺目的是前额上还精心地别着一支桃木梳子！
“哈哈……终于找到了！三十年啊！终于找到了！玲珑胆！我日思夜念的玲珑胆！这是我的玲珑胆啊！”老道姑双手捧着蛇珠，空旷的石窟里回荡着她凄厉尖刻歇斯底里的声音，也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张爷爷……你怎么了？”宝一一声惊呼。
只见张爷爷靠在宝一肩膀上，枯瘦的手指指向老道姑，嘴角剧烈地抽动着，一双眼睛见了鬼般直愣愣地盯着老道姑，如梦如幻，良久，他终于颤抖着声音叫出声来：“格……桑……梅……朵……”
“啪嗒！”蛇珠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那个叫宝儿的小男孩脚下，他捡起来，好奇地打量着。
“你是……少阳……张……少阳……”老道姑梦游般，保持着捧珠的姿势，机械地抬起头看着纸人张，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慢慢地，一行浑浊的泪从老妇人那双死鱼般的眼睛中流淌下来，她颤巍巍走过来，僵尸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走到纸人张跟前，久久地看着他，眼泪终于像绝了堤的江河，滚滚而下，却没有一丝声响！
“格桑梅朵！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是谁干的，我要杀了他！”纸人张紧紧抱住老道姑号啕大哭，两种哭声，鬼一样的凄厉，混合一起，瞬间响彻整个石窟……
“格桑梅朵，你快看看，这是谁！”纸人张破涕为笑，拉着宝一站在老道姑跟前。
老道姑抬起头，一双泪眼蒙眬地打量了一下宝一，“噔噔噔”后退三步，身子一晃，南嘉慌忙扶住她。
“晚霜……”老道姑梦呓般蹦出两个字。
“不是晚霜啊！是宝一，念霜的儿子，您的外孙子啊！”
“傻孩子，还不跪下磕头！她是你亲姥姥啊！”
“道长！道长！”老道姑双眼一闭，昏厥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