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里换了水暖工的橘红色连体套服,我们三个从医院后门走到背街。华灯初上,月明星稀。大街上行人不多,偶尔几个推车儿卖水果的婆婆回头看看我们,眼神很是奇怪。
“说点正经的吧,你们说真会有‘黄泉路’这个地名吗?听着怎么这么阴森呢?”南嘉看着我。
“黄泉路?我没听过啊!也许是新建的?不过,哪有人起这样的名字啊?除非脑子灌水了!”我想了想了,确实没有听过还有这条路。
“嗯,十有八九是那个石婆婆吓唬我们!嘿嘿,你们看石婆婆穿上黑色长袍,再拿上一把扫帚,像不像会飞的老巫婆——啊!”宝一话未说完,突然“啊”的一声惊呼。
是石婆婆正颤巍巍地站在他身后,冷冷地看着他,她的身后,跟着医院里护士小组长,苗翠花!
“嘿嘿……小小年纪,背后居然说老人的坏话,也不怕烂舌头?”石婆婆拍了一下宝一的后背,微微笑道,她脱了白大褂,换上了一件黑色的半大风衣,手里拄着一根棕色木质手杖,乍一看去果然像极了《哈利?波特》里的老巫婆,只是缺了一顶带尖的黑帽子。
“嘿嘿,我早就看到您了,在大玻璃镜子里,所以才故意说给你听的!”宝一急忙笑道。
“油腔滑调——你就是江院长的儿子?”石婆婆看了看我,眯着眼睛道。
“是呀,奶奶。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苗翠花扶着石婆婆在她耳边大声道。
“咦,这老婆婆耳朵有问题呀,奇怪了,离那么远,怎么会听到我的话呢?”宝一喃喃道。不料石婆婆突然转过身子盯着宝一:“小伙子!举头三尺有神明!独不闻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嘿嘿……”
这回轮到我和南嘉惊讶了——宝一那喃喃之声,我们都没太听清楚,何以老婆婆却听得那般真切?
苗翠花吃吃笑着,没有吱声。
石婆婆转过身,再一次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我,嘴角略略抽动着,忽然喃喃自语道:“已从招提游,更宿招提境。阴壑生虚籁,月林散清影。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
“奶奶,您在说什么啊?”苗翠花看着发愣的石婆婆。
“没什么……咱们回家吧!”石婆婆突然扯起袖口擦了擦眼睛,颤巍巍地走了。
“喂!石婆婆,您还没有告诉我们黄泉路怎么走呢?”宝一喊道。
“怎么?你们要去黄泉路?”苗翠花奇怪问道。
“这名字怎么这么别扭呢——你知道怎么走吗?”宝一笑道。
“翠花!快走!晚了小心你爹骂你!”石婆婆转过身子喝道,苗翠花慌忙跑过去,冲我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南嘉笑着向疾驰过来的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
车停了,司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师傅,黝黑的,看样子刚刚修车了,脸上还有几道机油痕迹。
“大哥,去哪?远道我就不去了!车出了点问题。”
“黄泉路!”南嘉笑道。
“哪儿?”小师父脸上闪过了一丝疑惑。
“哦,先上车吧,我们指挥,你跟着开就好了!”宝一迅速打开车门,身形一闪,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我和南嘉也钻进了车。
“开车吧……”宝一冷冷道。
“大哥……我车真坏了……你看我这手,还是机油呢!”小师傅有些恐惧。
“叫你开你就开,我们不出城,只要把我们送到地方,这一百块钱就是你的了!”宝一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中控台上。
“嗯……好吧,你们去哪里?”小师父看了看那张百元大钞,问道。
“黄泉路,纸人张的家!”宝一冷冷的声音让我都觉得有些阴森。
“啊!”小师傅一脚刹车,车子差点上了马路牙子。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你们还是找别的车吧!”
“呵呵……上了你的车,就不会下去了……再不走,来年的今天你就不用人民币了!”宝一把他那把伯莱塔枪拿出来,在枪口吹了吹灰尘,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小师傅。
“大哥……你……你们是……是干啥的啊?”小师傅的脸立刻变色了,嘴角抽动着,眼皮儿迅速眨着,说话有些不利落了。
“这个你别管,人民币和枪子儿你选择一个,A或B?实话告诉你,我们杀人不偿命,顶多给你安一个国家不可抗力致死的死因,组织都不会过问。”宝一淡淡笑着,这种笑容让他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你们是……是……部队的吧?”小师傅倒很聪明。
“呵呵,走吧,别磨叽了啊!”
车子再次发动了,凄冷的秋风中,小师傅居然满头汗水。
“那个……小师傅,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你看,除了拿枪的,不都是良民吗?话说回来,纸人张真的有那么吓人吗?怎么给一百块钱都不去啊?”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了。
“纸人张啊……说实话我也没见过他,都是听出租车的司机们闲唠嗑时听到的,也做不得准。”小师傅从倒车镜里看了看我,可能觉得我长得挺善良,就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了。
“没事儿,你听到什么说什么!”我从南嘉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他。
“哦……谢谢!关于纸人张的传说我听过很多,也记不大住。这个纸人张听说是个干瘦老头,从来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聋哑人。平时靠扎纸活为生,都说他的纸人活灵活现,有的说还会动,所以就给他起了纸人张的外号,至于真名就没人知道了。除了扎纸活外,据说他还能看癔症和风水,但都是轻易不出手——也就是除非有人家有了横死或者过不去的坎儿了,才肯找他!”
“那是为什么啊?”南嘉奇道。
“听说他有个规矩:凡是给人家解灾祛病的,事成之后,就要分掉雇主家的三分之一家产!所以,本地找他的人还真不是很多,因为都熟悉,谁家啥样大伙儿都知道个差不离儿。倒是外省市的过来求法的多。”
“嘿嘿,这老头儿到是够贪的,三分之一家财!”宝一冷笑道。
“嘘嘘!”小师傅惊慌地四周扫视一圈,急道,“大哥,可不敢这样说呀!”
“怎么了?难道,他还能听到不成?”宝一轻蔑地笑道。
“看来几位大哥不是本地人啊,也不怪你们。我跟你们说一件事,你们就理解纸人张有多恐怖了。”小师傅把烟点着,吸了一口,再次谨慎地东张西望一番,“去黄泉路得跨过长白线的省道,在莲花泡子下土路时还要穿过一条火车道。去年跟这个时候差不多,嗯,应该是十一黄金周。有一辆外地的旅游大巴来龙湾旅游——当然,这些话都是听同行们闲唠嗑时听的——路过那个火车道口时突然熄火,结果被一列呼啸过来的火车拦腰撞断,当场死了三十多个人!”
“啊!”我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叫出了声。
“机动车过火车道时,因为剧烈颠簸,油路突然断掉引发熄火,这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这跟纸人张有什么关系呢?”宝一看了看我,安慰道。
“嗯,据现场围观的人说,当时幸免于难的乘客纷纷说起他们来的时候,也是在这附近看到了一个枯瘦老头儿赶着毛驴车拉着一副棺材赶路。当时他们是两辆大巴,司机年轻,都在路上飙车,结果把老头儿的毛驴吓毛愣了,撒开蹄子狂奔,他们说当时看到老头趴在棺材上拼命拉着毛驴的情景大伙都笑了,也没在意,加上天快黑了,他们就没有停车,不料想三天后回来时就遭了大难……”
“如此说,那老头儿就是纸人张了?”南嘉问。
“嗯,不错,正是他。因为有人说那天野猪河黑瞎子沟有一家姓魏的挪坟,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于是派人来请纸人张去收拾,结果回来时就碰到了那档子事儿!”小师傅开了窗把烟蒂弹了出去,一股冷风随即吹了进来,令我打了个寒噤。
“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知道吗?”宝一问。
“这个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僵尸,有的说是蛇精,有的说是人参娃娃……嘿嘿,至于到底是什么,只有魏家人和纸人张知道了。不过,奇怪的是,撞车那天,很多人看到车道周围有很多的红色纸钱儿!”小师傅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
“红色纸钱儿?是不是这样的?”南嘉从兜里掏出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张纸钱递过去,我刚想伸手拦住,小师傅一声惊呼:“这纸钱儿的确是纸人张家的喜钱儿!”
“喜钱儿都是红色的,你怎么判断这张纸钱就是纸人张家的,而不是纸人王、纸人李家的呢?”南嘉问道。
“你们看,这纸钱儿——呸!”他吐了口唾沫,“这张纸是普通红纸并不是油纸,对吧?一般的红纸遇到水就会褪色,至少会被氤湿,但纸人张的纸钱儿却不会褪色,也不会被氤湿,最主要的,是这种纸钱儿有着一种淡淡的烤肉香味,你们闻闻是不是?”我接过来闻了闻,果然有一种烤肉店的肉香味。
“这是为什么呢?”
“很简单,据说,纸人张家的喜钱儿使用一种特殊材料浸泡的。”小师傅纸钱放在中控台上,认真地拜了两拜,然后开窗户扔了出去。
“什么材料?”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道。
“人油!”
“啊!人油?”我惊呼道——但这次却只有我自己叫出了声。
“嗯,确切说应该是死人油吧?!我也不太确定,都是听老师傅们闲扯淡说的。那,你们看,前边就是火车道了,过了火车道下了黄泥土路就是黄泉路了,不到三里地儿有片松树林儿,边上有个荷花泡子,泡子边有三间青砖瓦房就是他家了。咱们开出租车有忌讳,到了火车道咱就不敢下去了。实在不好意思了。”小师傅把车停在信号房旁边,为难道。
“好吧,我们也不难为你了,看你小伙子挺厚实,要不这泥泞道我们才不走呢!”宝一打开了车门。
“对了,这条路怎么叫黄泉路呢?是真有这个名字还是老百姓给起的呢?”我问小师傅。
“哦,你们看到的那片松树林儿,以前就是乱葬岗。以前殡仪馆没有寄骨室时,镇里就把死人葬在那片松树林里。时间长了,每到清明、鬼节时,那里都会纸钱儿满天飞,烟雾缭绕。所以人们就把这条通往乱葬岗的黄土道叫做黄泉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春天时,县组织突然给这条路挂了路牌,竟然真写上了‘黄泉路’这仨字儿!里面还有两个村子,正为这事上访呢!”小师傅笑道。
“原来是这样啊,行了,小老弟,您请回吧,剩下的黄泉路我们自己搞定!”宝一笑道。
“那你们可千万加小心啊,纸人张在俺们这方圆百十里可是邪乎得要命!”小师傅嘱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