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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黄雀在后

春风吹,战鼓擂,试看天下谁怕谁。

天京城大名鼎鼎的周家三少,与名不见经传的秦家三少相约在闻香楼,比试吃喝嫖赌,这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精彩赛事,自然吸引了大批观众,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纨绔子弟来了个十之八九,梦羽轩偌大的房间满满当当,座无虚席。

圆桌撤去,书案换上,两班人马对面而坐。

因为言明是单打独斗,除参赛选手外,其余人都坐到了相隔三尺之外的观众席位,众目睽睽下,呐喊助威没问题,若要帮忙援助,那是根本不可能。

这一回胡老板仍带了他两名手下前来,有了上次的经历,也少了寒暄,一坐上主席位,就宣布比试开始。首先还是抽签,这次是由比试双方亲自上场,四中取二,“吃喝嫖赌”里抽中了“吃”和“嫖”!

“胡某愚钝,回去思想数日,总算有了这几个比试题目。”胡老板自得一笑,缓缓道,“食为八政之首,今日第一战,便是关于吃的比试……”

话声未落,周卓然一拍案几,叫出声来,“不是本少爷吹牛,这些年来,天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哪一家我没吃过?”

秦惊羽轻敲桌面,低笑,“我二表姨家是收泔水的,她家养的猪也是吃遍了天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膘肥肉厚,过几日就准备杀了。”

“你!”耍嘴皮子,周卓然哪里是秦惊羽的对手,只得悻悻坐直身体,叫道:“胡老板,时间不早了,快道出题目吧。”

“是,是。”胡老板忍住笑,道:“两位均是系出名门,吃过的美味佳肴想必数不胜数。今日第一道题目便是——”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只听他清晰说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今日就请两位分别说出一道菜式,由闻香楼诸位大厨操作,其中最为新颖特别,又能让寻常百姓家都吃得起的菜式,即为胜!”

出题完毕,莫说是周卓然,就连秦惊羽都有些傻眼。

呃,这几日功课白做了!别说御膳房,就连这闻香楼的招牌菜品,都不是天京老百姓吃得起的,既要特别,又要普通,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过,她想不出,那位含着金勺子长大的周少就更想不出了,不急不急。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胡老板抿了口茶,笑眯眯地望向下面一脸犯难的少年们,“周少、秦少,你们两位谁先答?”

见周卓然不动,秦惊羽道:“胡老板,要是我与周少想到同一道菜式,胜负如何裁定?”

胡老板笑道:“自然是先答者为胜。”

“哦,那我——”

“我先答!”周卓然果然应激而起。

秦惊羽抱拳,“请。”随即利用争取到的些许时间,坐下继续啃指甲思考。

对了,叫花鸡……

“叫花鸡!”秦惊羽前一秒才想到的,即被周卓然急中生智,大声说了出来。

答案一出,全场喝彩,胡老板也面带笑容,微微颔首。

叫花鸡,源自叫花子沿途讨饭,将偶然得来的鸡杀后去掉内脏,带毛涂上黄泥柴草,置于火中煨烤。待泥干鸡熟,剥去泥壳即可食用。这本是道难登大雅的菜,不过,于达官贵人而言,又觉新鲜,的确符合题意。

酒楼掌柜不敢怠慢,当即安排厨子制作。

胡老板笑了笑,转向秦惊羽,“周少所言此菜甚佳,不知秦少……”

秦惊羽秀眉微蹙。大夏境内河流众多,水产丰富,要说比鸡便宜的,首选是鱼。她勉强想到一个生鱼片,正要作答,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红烧鱼。”

“红烧鱼?”周卓然大笑,“红烧鱼有什么特别的?你就认输吧!”

秦惊羽眨眨眼,一本正经,“我少说了个字,我这是红烧活鱼。”

胡老板愕然,“红烧鱼谁家不是用活鱼来做啊,死鱼做出来味道就大变了。”

“我的意思是,这鱼下油锅端上桌,还是活蹦乱跳的。”秦惊羽不慌不忙道:“周少,你那是叫花死鸡,我这是红烧活鱼。谁输谁赢,明摆着的。”

“下了锅的鱼还能是活的,你骗谁啊?”

对于周卓然的嗤笑,秦惊羽丝毫不理,只让酒楼掌柜叫来一名厨子,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厨子听得张大了嘴,眉开眼笑,急急而去。

半个时辰过去,两道菜式被一前一后端到了主席桌上。稍有不同的是,秦惊羽的那道红烧活鱼罩了个盖子,遮得严严实实。

果然是名震天京的酒楼,剥去荷叶,叫花鸡香气扑鼻,勾人食欲。

“不错,叫花鸡货真价实。”胡老板略一浏览,即是点头,目光又转向另一道菜,“秦少,你这是……”

“鱼是活的,自然要盖住,不然跳出来就麻烦了。”

秦惊羽不动声色,看向厨子。后者轻轻点头,迅速揭盖。

“呀!”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众人齐瞪桌上,只见一条大鲤鱼躺在盘中,色泽金黄,香味浓郁,关键是那鱼竟不时扑腾几下,当真是活蹦乱跳!

周卓然跳起来,指着鱼高叫:“不算不算,这鱼没熟,根本不能吃!”

秦惊羽笑道:“你问问这位掌勺师傅,到底熟没熟。”

厨子重重点头,“我亲自刮鳞去鳃掏肚肠,鱼背上还有斜剞的刀路,下油锅先煎后焖,岂有不熟之理?不信的话,一尝便知!”

众人一见鱼在盘子里蹦来跳去,又惊又惧,怕是鲤鱼成精,哪里敢吃。

“我来尝尝。”胡老板接过掌柜递上的竹筷,大着胆子过去,趁那鱼不动之时,轻轻剥下一小块鱼肉,喂进嘴里,“嗯,外酥里嫩,味道不错……”

看了看静止不动的叫花鸡,再看看扑腾难休的红烧鱼,胜负可想而知。

“第一回合,秦少胜!”

趁着中场歇息,雷牧歌挤到那闭眼假寐的少年身边,好笑问道:“说说,你使了什么法子,让那鲤鱼活过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秦惊羽压低声音,嘻嘻笑道,“我让厨子在进门前,往鱼嘴里塞了条活泥鳅……”语声未落,主席位上又传来胡老板爽朗的笑声,“呵呵,下一场比试,要请诸位移步去往百花阁,胡某在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百花阁?那不是天京城里最有名的青楼吗?

步出闻香楼,大门口数辆豪华车驾,如此大手笔,又让众人讶然一番。秦惊羽仍坐了自己的马车,一上去就是掀开车窗布帘,悄然注视外间的动静。

雷牧歌倾身过来,“待会儿到了百花阁,不要乱吃东西乱喝水,看看就走。那地方太复杂,不是你我能待的。”

“可是那一百两黄金……”

“整个大夏都是你们秦家的,还这么贪财?”雷牧歌笑骂一句,又叮嘱道:“安全第一,比赛次之,知道吗?”

秦惊羽叹息一声,无奈地放下帘子,哼道:“我实在很佩服大皇姐,忍受能力超强。”

雷牧歌不解轻笑,“什么意思?”

“因为你真是很鸡婆。”

“鸡婆?”雷牧歌还在思索鸡婆的含义,马车停步,百花阁已到。

披红挂绿,脂粉飘香,肥硕的老鸨挥动粉色手绢热情相迎,身后站满了环肥燕瘦的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艳动人。以往电视剧里才能得见的妓院真实呈现面前,秦惊羽兴奋得两条腿都在打战,随着众人大步踏进门去。

看样子,周卓然应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门,就有无数娇声媚调围绕过来。

“周公子,好久没来看卿卿了,人家怪想你的!”

“三少,这回来了可别急着走了,翠儿刚学了支小曲,等下唱给你听!”

周卓然左拥右抱,眉开眼笑,“本少爷今日是来比试的,你们别添乱,都在房里等着,比完之后,我一个一个去找你们!”

另一头,体态富贵的胡老板作为金主,也被姑娘们团团围住,好在他那位保镖先生身如铁塔,长臂一挥,就将一群莺莺燕燕尽数扫落。

秦惊羽看得好生羡慕,自己身边若是也个这样的巨无霸护航,那才真叫威风。

“这位公子长得好俊,是第一次来吗?”

“呃,是……”秦惊羽飘飘然转过头来,却发现人家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那笑容灿烂的将军公子。

一双涂满了鲜红蔻丹的玉手,旁若无人地探向雷牧歌的宽肩,柔弱的身子顺势倚了上去,春情四溢,“让妩儿来服侍你,好不好?”

“不好。”雷牧歌还没出声,就见秦惊羽指着他,对那女子嘻嘻笑道:“对不起啦,这是我大姐夫,今日只是来纯参观的,身无分文,不当恩客。”

“没钱也不打紧的……”

“你别打倒贴的主意,他是立志要为我大姐姐守身如玉的。”

那女子笑容瞬间凝住,似是心有不甘,却又不能得罪客人,只得紧盯着雷牧歌英俊的五官,慢慢放开手去。

“妩儿姐姐是吧?我大姐夫不行还有我呢,我等下就去找你好不好?”

秦惊羽对那女子斜视一笑,附加一个飞吻,俨然就是小色狼放电的手段。

女子被逗乐了,抚着胸口咯咯娇笑,“行啊,等你再长大点,姐姐给你开荤!”

秦惊羽连忙打蛇随棍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好啊,姐姐在牡丹亭等你。你可要来哦,姐姐一定好好疼你!”

“要来,要来……”还想再说,那边人群已被带进了走廊尽头的厢房,于是她叫道:“妩儿姐姐,我比试去了,等会儿见!”

秦惊羽还没走两步,就被雷牧歌扯住手臂,在额上轻敲了一记。

“你这小子,撒谎也不脸红!说说,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大姐夫了?”

秦惊羽揉着额头,嘟嘴道:“很快就是了嘛。”

雷牧歌不理,拉着她朝另一头走去,“你也看够了,趁没人注意快走吧。”

临阵脱逃?这不是她的风格啊。秦惊羽郁闷地想,却被雷牧歌的大手拽着,不得不迈动脚步朝前走。眼见就要走到大门口,她心头咯噔一下,猛然停步。

“燕儿,好像已经进去了……”

“燕儿?”雷牧歌蹙眉,“他又不是傻子,你一走,他自然会跟着出来的。”

“说的也是,不过……”这青楼里的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燕儿长得那么水灵,又那般羸弱,万一遇到个变态,怎么办?“你先出门,我回去找他。”

“不行!”

两人拉扯之际,不远处有人高唤,“秦少,就等你了!”喊话的正是胡老板,身后还跟着保镖大哥。

“来了来了!”秦惊羽轻推雷牧歌一把,“这样吧,你去茅厕附近等我,我回去找到燕儿,到时候再来个尿遁。”也不等他回复,秦惊羽转身迎向来人,“房间里人多,我出来透透气,比试要开始了吗……”

还算宽敞的偏厅里,薄纱环绕,翠竹叶茂,装点得绚丽雅致,壁上缀满精巧的灯笼,散发着魅人的红艳光芒。众人围着八仙桌坐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秦惊羽目光轻扫,暗叫不好:燕儿竟不在其中!记忆中,他一直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后来自己和雷牧歌说话,一时没注意,难道就在那个时候,他不见了?

“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最后一场比试,比的是实实在在的真功夫。”胡老板呵呵一笑,道:“隔壁两间雅室,各有七名娇滴滴的大美人,等下两位各自进屋,今晚良宵一度,能让所有美人赞不绝口者,即为胜出。”说罢瞅了那面色略显烦躁的美少年一眼,笑道:“当然,就年龄经验而言,秦少比较吃亏……”

秦惊羽寻人未果,心头着急,只咬唇苦笑。

岂止是比较吃亏,她是根本就吃不了!该死的胡老板,硬是把她推进门来,秦惊羽退无可退,只得抬眸打量屋内情形,下一瞬,眼珠子定住不动了。

青纱帐,芙蓉被,雪肤花容,满屋熏香。七位千娇百媚的美人齐聚一室,年纪大的已过三十,徐娘半老,风韵不减,一双丹凤眼勾人心魂;年幼的大概十四五,酥胸微隆,腰肢纤细,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老天,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这些年龄体态相差甚远的美人赞不绝口,尽数满意?

面对门口瞠目结舌的俊美少年,众美人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出声相唤。

“秦少,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

“是不是被我们吓到了,哈哈!”

“哟,看这眉眼,这身段,没生为女子,真是可惜了!”

“这屋里有些闷热是吧,来,姐姐帮你把外衫脱掉……”

“呃,我很凉快,一点儿不热!”秦惊羽看着一只只玉手横伸过来,左躲右闪,惊出了一身冷汗——青楼女子阅人无数,再纠缠下去,自己必定露馅!

“那个,大家不要急,我刚才酒喝多了,先出去解决下,很快就回来。”

她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轻轻拉住。美人温言软语,浅笑盈盈,“秦少不用出去,我们这百花阁的雅室,都是带有更衣间的,屏风后面便是。”说着,不等她出口反驳,几人一起围拢上来,挡住去路,“秦少,我们来服侍你吧。”

“不用不用,你们在榻上等着我,我马上就出来。”尿遁不成,秦惊羽心里哀叹一声,只好躲进更衣间,从里面闩上了门。

顾不得参观这顶级青楼的更衣间,她找了块干净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抱头苦思:燕儿不知去了哪里,雷牧歌又傻傻等着,而自己却被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外面是一群如狼似虎的饥渴女子,如何脱身?

“小孩,这么小就逛青楼了?”

陌生的男子声音从头顶飘了过来,秦惊羽惊得跳起,“谁?”

“我叫程十三。”

墙壁高处一方小窗,一张极俊俏的脸庞从狭窄的窗口探进,目光对上她的,桃花眼立时弯起,粲然一笑,“我在江湖上还有一个绰号,叫‘玉面狐狸’。”

玉面狐狸?近些年来让官府衙门大为头痛,让天下男子自叹不如,让世间女子又恨又念的当红采花大盗?

“你……真是玉面狐狸?”秦惊羽虽然长在深宫,但这一阵研究春宫图,好歹也听说这名号,如雷贯耳,铭记在心!

程十三低笑,也不见有何动作,便是穿窗而入,飘然落在她面前。

“你听说过我?”

“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流倜傥,名不虚传……”一大通赞美之词过后,她按下雀跃心思,小心试探道:“程大侠,今日怎么有空光临百花阁?”

程十三笑答:“我听说最近美人进了不少,便过来看看,顺便采撷几朵。”

“极好!”秦惊羽心花怒放,凑过去低声道:“大侠,我们商量个事行吗?”

程十三好笑看她,“什么事?”

秦惊羽瞅瞅隔壁,不住比画,“说来话长,我这房里有七名活鲜鲜的大美人,都是我那帮朋友诚心给我备的,不过我今日不在状态,实在吃不消,又不想让人笑话我那个不行……”

程十三听得啼笑皆非,“所以呢?”

秦惊羽讪笑,“这些美人就请程大侠代劳享用,可好?”

程十三倚在壁上,低低笑道:“……那我不是占了大便宜?”

秦惊羽抱拳,正经道:“在下秦三,只是想跟程大侠交个朋友。”

程十三点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秦惊羽一指他的来处,微笑道:“也没什么,帮我从那里出去就好。”

“这有何难。”

程十三话声刚落,秦惊羽只觉身体骤然悬空,转眼就被他托腰送了上去。

她攀住窗栏,手足并用爬出窗口,跨骑在窗户上,还不忘回头一句:“那个,能不能把灯火灭了,把她们弄昏再办事?我不想让人知道不是我……”

“没问题。”

“好,程大侠,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程十三仰视而笑,待得少年身影不见,才伸手凑到鼻端,深深一嗅——指尖,犹存一缕少女的幽香,如兰似麝。

“怪不得……原来是个女娃子,真是有趣。”

秦惊羽顺窗而下,好不容易翻到一处平台,朝下一看,离地面足有七八尺高,不过还好,底下是一片草地,应该……不会摔伤吧?犹豫了下,她一咬牙,屈膝跳下。眼前黑影一晃,刹那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主子!”

熟悉唤声响起,秦惊羽心头一松,“好燕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

“那是自然,燕儿说过的,这辈子哪儿都不去,就跟着主子。”

“是,我知道。”感觉少年还紧紧搂着自己,秦惊羽拍拍他的肩,挣脱开去,“好了,我们先想法离开,再予细说。”她定睛细看周围的环境,只见暮色中树木高大,绿荫华盖,微风吹来阵阵花香,“这是哪里?”

“是百花阁南侧的一处庭院,主子跟我来。”

一个念头忽然在她脑海闪过:雷牧歌,还在那茅厕附近等着自己呢。

可是脱困在即,她也顾不得许多,两人手牵手,在园子里飞奔起来。

待两人跑出树林,前方现出一块平整空地,空地那头是一道朱红大门。

秦惊羽目光如电,一瞥之下立时露出笑——那门只插了闩,并未上锁。

“主子,出了这门,就是集市了……”燕儿说着放开她,伸手就去拔闩。

“小心!”

耳后风声初起,秦惊羽低叫一声,却已是挽救不及——但闻啪一声脆响,乌黑长鞭突如其来,狠狠击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立时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黑暗中,有人轻笑,“既来了,怎不坐会儿再走?”

秦惊羽瞪着燕儿的手,胸口起伏,内心像燃着了一把火,半晌才克制住,平声道:“胡老板,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哦,原来是秦少,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偷呢,真是对不住。”原本暗黑的园子光亮大作,胡老板与保镖并肩走出,后者手指间长鞭缠绕。

燕儿咬了下唇,低声道:“主子,我去挡住他们,你趁机逃吧。”

“不行!”秦惊羽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他们都是高手,你挡不住的,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另想办法。”

说话间,那边两人已走到跟前。胡老板一拱手,道:“秦少,我们大哥想与秦少结交,请移步进屋一叙。”

“大哥?”他竟只是个小弟,幕后还另有高人?

看着廊灯下虚掩的房门,秦惊羽站着没动,“我回家晚了要挨骂的,要不约在明日吧……”

又是一声响亮的啪!乌黑的鞭梢高高扬起,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近旁大树上叶落纷纷,碗口粗大的树杈断裂在地。

胡老板的脸冷了下来,“秦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呵,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进屋就进屋,凶什么凶!”秦惊羽气呼呼嚷着,放开燕儿的手,大踏步朝门前走去——反正凭他们的能力也走不出这院门,不如去看看幕后主子的真面目。只望雷牧歌能机警些,早些找人来救……

房门一开,灯火忽明忽暗。

一人端坐书案前,正手持一支铜钗子,颇有耐心地在拨灯芯,看见秦惊羽进来,他抬眸一笑,“秦少,我们又见面了。”

这声音,有丝耳熟……秦惊羽微微眯眼,对上那人目光,但见面前之人年过五旬,身形修长,容貌清隽,眸子里沉静深沉,看不出所思所想。

“向先生……怎么是你?”秦惊羽脸上的惊讶并非作伪,原来先前那位面相斯文的账房先生,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带头大哥。

向先生哈哈大笑,“向某能在天京城里与秦少结识,真是不虚此行!”

秦惊羽冷声道:“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嘴里说要结交,却是放纵行凶,打了我的人,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向先生眉头蹙起,“老二、老三,秦少所言当真?”

秦惊羽一把抓过燕儿手腕,掀起衣袖,将他手背上的血痕暴露在亮光下,“我还骗你不成?看看,这就是你那两个兄弟干的好事!”

胡老板连连赔笑,“大哥,老三以为秦少要走,一时失手才……”

话声未落,就听得啪的一声,声音清脆响亮。

铁塔保镖低着头,面颊上掌印分明,还带着几道浅浅划痕,已渗出血来。

秦惊羽收回手来,揉揉发痛的掌心,扁嘴道:“不好意思,我也一时失手。”有仇必报是她秦惊羽的本性,只恨她人小力衰,指甲也不长,要不定让他破相。

“臭小子,你!”铁塔保镖反应过来,怒气冲天,手中长鞭扯得啪嗒作响,“你是活腻歪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秦惊羽瑟缩一下,生怕鞭子挥舞过来,赶紧缩到向先生身后。

“不是说要结交吗?我时间有限,赶快赶快!”

向先生又是一阵大笑,“秦少的性子当真有趣,要不是我们兄弟几个最近手头紧,向某还真想交你这个小朋友……”

“大哥!”铁塔保镖上前一步,急道,“跟这小子讲这么多干吗?先把他俩绑起来,天亮就运出城去,再跟他家里好好讨要一大笔赎金!”

赎金?秦惊羽拉着燕儿的衣袖,心里一抖:这三人,竟是绑匪?她一直钦佩劫富济贫的好汉,没想到自己却是成了被劫的对象,当真是哭笑不得。

忽然,她的手指被轻柔握住,少年笑容清润,且安心,“主子,别怕。”

秦惊羽点头,回他一个微笑:还好有燕儿在身边,总比一个人落单强。

“我说你们眼力真不好,明明那周卓然才是肥羊,我只是个乡巴佬……”

“乡巴佬?”向先生哼了一声,突然过来,扯住她的腰带狠狠一拉。

秦惊羽低呼一声,下意识双手阻挡,护在身前——完了,难道他眼睛这么毒,竟看出了自己是女儿身,要脱衣解衫,验明正身?

这一来一去又急又快,众人眼睛一花,还没看清,就见向先生手里捏着一只小巧锦囊,从中掏出块金闪闪的腰牌来,冷笑道:“秦少,这又是什么?”

秦惊羽一看腰牌上,脑中就轰然一声。

腰牌两寸见长,纯金打造,上面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口含火球,脚踏祥云,底下一个方正的“秦”字,正是她那皇帝老子御赐的通行令牌,也是自己皇子身份的象征!她明明藏在腰带内侧的,怎么就被发现了?

铁塔保镖一个箭步过来,扣住秦惊羽手臂,“乡巴佬是吧?说,这个怎么解释?可别告诉我这是在田边捡来的!”

胡老板手一挥,一把匕首抵上燕儿咽部,“再动,我就割破你的喉咙!”

秦惊羽瞅着向先生手中的腰牌,暗自懊悔,欲哭无泪。

看吧,逞能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推向深渊……

她被绑架了,和燕儿背靠背绑在一起,扔在一间狭窄的小屋里。屋里气息恶臭,门窗紧闭。还好,负责捆绑他俩的是那个有勇无谋的铁塔保镖,用了一根手指粗的绳索,三下五除二地胡绑一气,再加上燕儿有意无意扭动身子制造状况,吸引过去大半注意力,对方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的女子身份。

腰牌暴露,迫于无奈,秦惊羽只好说自己是外地暴发户之子,与将军府沾亲带故,一直寄宿在雷家,所以与雷牧歌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对此,三人半信半疑,腰牌被向先生拿走,出门探听消息,顺便找将军府索要赎金,而另两人则留下来看守。

哐当一声,门外应是上了锁。看守的两人也没走远,就坐在门口闲聊。

谈话声音虽低,秦惊羽却听得字字分明,渐渐拼凑起大致情形来。

原来那向先生叫向荣,胡老板叫胡酋,铁塔保镖姓王名彪。他们似是年前在大夏东北的豫州结识,一见如故,结为兄弟,彼此都没个正式行当,索性干起肉票生意,靠偷盗劫舍混日子。后来听说天京城富庶,三人便乔装成主仆一行,准备绑只肥羊,捞上一大笔,没想到真遇上个金主,自然是乐得不行。

对方的目的在于钱财,一见那腰牌价值不菲,必定来个狮子大开口。对此秦惊羽倒不担心,腰牌全大夏仅有三枚,旁人不识,雷大将军父子必然认得,那向荣以此向将军府要挟,正中自己下怀。呵呵,当朝三皇子出宫游玩,酒楼妓院到处乱逛,还遭歹人绑票,声名狼藉,形象全毁啊!

门外话声渐歇,听来像是胡酋去张罗吃食,王彪闲来无事,在院中呼呼练鞭。

秦惊羽心神松懈,低声问:“燕儿,还痛不痛?”捆绑时,燕儿为了护她,胸口挨了王彪好几脚,还吐了口血。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她的心都揪紧了。

“殿下,我皮厚,不痛的。”

“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

燕儿轻笑,“我不苦,只要殿下没受伤就好。”

“干吗对我这样好?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一再受伤。我又任性又胡闹,到处惹麻烦……”秦惊羽顿了下,很认真地问:“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因为,”燕儿的声音,像一阵微风,在耳边轻轻回旋,“殿下,是最好的,最好,最好,最好……”

秦惊羽被他强调的语气逗笑,“好在哪里?”

燕儿低叹,“哪里都好。”

听了这样的话还不感动,就真说不过去了。秦惊羽吸吸鼻子,转而安慰道:“嗯,你放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一定会的!”

燕儿低低应了一声,好似困倦,不再说话。

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王彪端了只大碗,提着个水壶走进来,放在地上,没好气地道:“过来,吃饭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等等!”秦惊羽及时喊住他,讪笑道:“大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帮忙把绳索解开好不好?我们反正也逃不了……”

王彪瞟她一眼,根本不理,径直朝门外走去。

秦惊羽大急,“那一巴掌,我让你打回来行不行?”舔着碗吃饭、含着水壶喝水都不是问题,关键是双手脱困,才能解决生理问题。

王彪想了想,回身过来,哼道:“你真愿意让我打一巴掌?”

“是,不过你打了之后,就把绳子解开吧。我……不想拉在裤子里。”

秦惊羽说着,小脸微微仰起,闭眼屏息。

随她话声,背后少年的身躯绷紧,喃道:“不——”

“这可是你求我的!”王彪大手扬起,似是浑身的力道都集于手掌,一触即发。秦惊羽眼睫轻颤,静等脸上的疼痛。

……

“小子真是不经吓,大爷一掌下去,非把你抽晕不可!哈哈哈……”王彪扬声大笑,手掌放下,扯开绳索“得,给一刻钟让你们轻松下,等会儿再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秦惊羽松了口气,赶紧将两人身上的绳索拉扯开去。

幸好送饭的是这个大大咧咧的王彪,否则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

她悄然摸到门板前,轻轻一推——不出所料,外面又被锁住了。

秦惊羽叹了口气,“燕儿,来吃饭吧。”一边唤,一边拈了几粒饭送进嘴里——米没有皇宫里的米饭那么香软,粗糙不说,还有股说不出的怪味。

怪味?秦惊羽眉头一蹙,想到自己超常的五感,心中一动,呸呸朝外吐。

“殿下,怎么了?”燕儿紧张扑来,轻拍她的背,“是不是饭菜有问题?”

“嗯,千万别吃。”秦惊羽吐完,抹了把唇角,又抓起水壶,倒出些许在掌心,凑过去舔了舔——同样的味道。“水也别喝。”

下毒没必要,应是蒙汗药一类的东西,让他们手脚无力,没法逃走。怪不得那王彪愿意松绑,原来并非好心,根本是有恃无恐!秦惊羽把饭倒出大半,小心藏在墙角,水也倒光,做出两人已吃饱喝足的模样,和燕儿靠在壁上假寐。

没过一会儿,王彪进来收碗,见两人东倒西歪,干笑几声,也懒得再绑。

时间渐逝,向荣一直没现身。

天黑前,胡酋抛了一床单薄被子进屋,一声不吭,此后再无人露面。

到了半夜,外间滴答滴答下起雨来。地上又冷又潮,只墙角有一堆干草。秦惊羽原本坐着,后来抵挡不住困意,眼皮逐渐合上。睡得迷迷糊糊中,她只觉浑身发冷,不时哆嗦,然后,有具温热的身躯抵来,将她连同薄被一起抱紧。

“殿下不怕,我会保护你。”

……

半梦半醒间,秦惊羽突然听得屋外阵阵轻响,似是鞋底踏在水洼处,雨水飞溅,不止一人。原本就睡得不踏实,她猛然睁眼,一下子坐了起来。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黑影闪动,有人冲了进来。

“是谁?”燕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来人却不说话,径直朝两人奔来。

“哎——”秦惊羽低呼一声,就见燕儿扑了过去,与那人纠缠在一起,屋外也响起刀剑厮杀声……老天,这是什么状况?还没弄清是敌是友,就乱打一气?

“快走!”燕儿的声音几乎是吼的,秦惊羽回过神来,惶然起身,奔出门去。

斜风细雨中,呼喝打斗声不时传来。她游目四望,那边被三人刀剑围攻的是胡酋,另一处长鞭挥动呼呼作响的是王彪。两人都是分身乏术,无暇顾及。

镇定一下,她转头朝院门方向跑去——留下也是添乱,还不如去搬救兵!

院门虚掩,秦惊羽一口气奔出去,抬头就见前方停着一辆高大马车,车前挂着盏铜灯,车门大开,空无一人。

她一步步走近,正心中疑虑,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巨力,将她推上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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