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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光明前程

午后,没有一丝风,空落落的外殿人影稀少,只听得蝉噪声声。

秦惊羽让琥珀在前边带路,自己摇着折扇,在后面悠闲漫步。琥珀心急如焚,走得极快,见她慢条斯理,不时左右张望,急得直跺脚。

“殿下,救人如救火,您能不能快点儿?”

秦惊羽折扇一合,轻笑道:“燕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为他着想?那个,要不要我给你们做主配个对?”

琥珀涨红了脸,倒回来拉她手臂,“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开玩笑!”

秦惊羽笑道:“我可没开玩笑,不是说小原子欺辱弱小,动用私刑吗?今日我就亲自来坐实这个罪名。至于燕儿,他若笨得连几个太监都对付不了,也没资格再留在我身边。”

琥珀听得有丝醒悟,惊喜叫道:“殿下的意思是——”

“我什么都没说。”秦惊羽说完这句,面色一变,甩开琥珀的手大步行进——前方院内有细微声响,琥珀浑然不觉,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转过一处幽暗的青砖甬道,就见小院院门半开,连成一排的太监值房门户紧闭,一个身影正努力惦着脚,攀住窗栏,小心翼翼朝屋内探望,一只脚迈向院门,随时准备奔逃,正是汝儿。

秦惊羽推开他,径直走去门前。琥珀在她身后扬声高叫:“三殿下到——”

屋内声音立时停歇,一片静寂。

琥珀扯起嗓门又喊了一遍,见还是无人应门,上前咚咚捶响,“小原子!快来开门,快开门!”

秦惊羽立在门外,嗅得丝丝血腥之气,心头一沉。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几名太监模样的男子看清来人,一惊之下,立时丢开棍棒,齐齐跪倒行礼,“奴才见过三殿下。”

秦惊羽毫不理会,大步踏进,但见一人满身煞气,手握长棍立在屋中,杀人般的目光望向柱头梁上。此人二十来岁,左脸一道鲜红抓痕,看着眼生,也是一身太监服饰,只腰带颜色稍有不同,不用说,便是那外殿管事小原子了。

“大胆奴才,见了主子还不下跪?”汝儿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软弱,秦惊羽蹙眉走过去,飞起一脚,踢向小原子腿弯。

她虽然人小,却是用了十分力道,再加上位置精准,小原子砰一声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张嘴,面颊上就是左右开弓,清脆作响,挨了好几巴掌。

“殿……殿下!”

秦惊羽轻揉微微生疼的掌,道:“琥珀,去把高豫找来见我。”说罢,目光落在地上,那里有小摊血渍,点点滴滴,顺着近旁的灰白柱头,一直到得横梁上,葛青幕帘交接处,隐有雪色闪现。

“燕儿。”随着她一声轻唤,少年苍白憔悴的脸庞从幕布后面露了出来,眉眼弯弯,呈现出异样光彩。

“燕儿,下来。”

秦惊羽又唤一声,燕儿却不动,脸色红晕,好似要滴出血来,“殿下……”

秦惊羽上前两步,定睛细看,见他整个身子伏骑在横梁上,上半身赤裎着,肩背遍布红肿,手肘染血,长裤退至腿间,正用手拼命往上拉。

想起小原子在宫里的事迹,秦惊羽心中了然,不由放柔了语气,“燕儿,能自己下来吗?”

“能。”燕儿提好裤头,慢腾腾在横梁上爬行,再顺着柱子滑下地来,一旦站住,便朝她叩拜下去,神情激动,“燕儿,见过殿下……”

秦惊羽点点头,转过身来,面朝跪着的几人,“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门口三人以额点地,俱是不敢吭声。小原子面上红白不定,嚅嗫道:“回殿下,燕儿做事偷懒,态度恶劣,还蓄意行凶,奴才依照规矩管教了一下……”

“怎么处罚的?”

“杖责二十。”

秦惊羽眯起眼,“那他怎么到梁上去了?”嗓音低沉,竟是异于年龄的凛冽。

小原子掌心透湿,额上冷汗涔涔,“没打几下,他就挣开旁人爬上去了……”

燕儿薄唇紧抿,并不辩驳,面上红晕褪去,惨白如雪,倒是一旁的汝儿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给他披上,神情微动,张口欲言。

秦惊羽看得分明,挥手道:“汝儿,你说。”

汝儿朝跪着的小原子偷偷瞟了眼,低声道:“是小原子让人按住燕儿,去脱他的裤子,还想用那个去戳……燕儿才反抗的……”

“胡说!”小原子狠狠瞪过来,汝儿吓得立时噤声,垂首不语。

秦惊羽冷笑一声,摊开手掌,“小原子,把你藏在袖里的东西拿出来。”

他下跪磕头时,右手姿势稍滞,秦惊羽当时就看出其中藏有物事,记在心中,故意此时才予点破。

小原子面如土色,略一迟疑,即伸手入袖,颤巍巍取出一物。

秦惊羽一眼掠过那圆柱形的短棒,只觉恶心,一脚将他踢得歪倒在地。

“汝儿背燕儿回去,其他人留在原地待命,没我允许,寸步不离!”

安顿好燕儿,秦惊羽又见了高豫,不久却又被穆妃派人叫去,就燕儿重回明华宫之事,担忧指责外加警告,语重心长说了一大通,最后在她的连番保证和诅咒发誓下,才勉强应允。

这一日折腾许久,她累得够呛,待回到寝殿,直接倒在榻上,手指都不想抬。

琥珀在一旁殷勤打扇,正睡得迷糊,就听外间有人通报,道燕儿前来谢恩。

“让他进来吧。”

燕儿衣饰整齐,眉宇间却笼着一抹忧色,一进门就跪地不起。

秦惊羽挥手屏退旁人,下得榻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你怨我吗?”

燕儿仰起头,眸光一如既往,清澈如水,“不怨。”

秦惊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小原子脸上是你给抓的?”

“是。”

“地上那血是你的?什么伤的?”

“他们在下面用棍棒拨我,逼我下去。我伸手去挡,不想顶端有铁钩……”

“横梁那么高,你怎么上去的?”

燕儿微怔,垂下眼睑,羞赧一笑,“我小时候极爱爬树。”

秦惊羽的疑惑消去大半,点头道:“小原子已被逐出宫去了,你先休养几日,等高总管给你另行安排。你这就下去吧。”

燕儿规矩行礼,走到门口,陡然停步回眸,声音喑哑,“殿下当真不要我了?”

眼神柔和,隐有期冀,莫名扣人心弦。秦惊羽无可奈何,轻轻吐气,“给你三日时间,把自己养胖点,我可不想成天看着个皮包骨在眼前晃来晃去。”

一句之后,她不由唏嘘暗叹:自己终究不是铁石心肠。

燕儿,还是他赢了……

六月酷暑,天气越来越热。燕儿重返明华宫内殿已有几日,对此,穆妃一直心有芥蒂,三天两头召秦惊羽前往听训,不过每次都被她轻描淡写应对过去。

“母妃放心,我已反复考验过他,十之八九是可信的。”至于那余下一二,不足为过,谁人没点隐私呢,就说她自己,也身负惊天秘密,不能为外人道。

穆妃看她一副沉稳模样,叹道:“你是越来越有主见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秦惊羽嘻嘻一笑,挽住她的胳膊,“母妃多关注父皇吧,这月来明华宫歇宿的时日可不多呢。”

“你知道什么?近日南方在闹洪灾,你父皇心忧国事,夜里都在未央宫召见群臣,各宫都去得少了。”

秦惊羽扁嘴,“怪不得,最近宫里都吃得差了。”

话题转移,穆妃面色也凝重起来,“是啊,据说你父皇从国库里拨出大笔钱款用于赈灾,各宫都在效尤,缩减用度,不可例外。”

秦惊羽心有戚戚感叹,“唉,当皇帝真辛苦……”寻常百姓,只把自己的小家操持好就成;身为天子,却是要负责整个天下的温饱,实在不容易啊!

回明华宫的路上,秦惊羽都在沉思,低着头刚一踏进寝殿,一道黑影就飞身降下,立在当前。

“小心!”

手臂被燕儿拽住,秦惊羽摇头轻笑,“没事,都是自己人。”

银翼冷冷看燕儿一眼,神情孤傲,“我是我,他是他,不是自己人。”

“这是燕儿,是我以前的内侍,刚从老家回来。”

说罢,秦惊羽又拉着银翼,给燕儿介绍,“这是银翼,我新任的保镖。那个,以后你们要团结友爱,和平相处,知道吗?”

见两人都不吭声,秦惊羽也不强求,挥了挥手,燕儿的目光掠过她搭在银翼胳膊上的小手,眼神微凉,抿唇退出。

“什么情况?说吧。”

“郑远杭的父亲,千方百计想要求见。”

“哦?”郑远杭的父亲,天京城里有名的奸商,郑辛?

秦惊羽掰指一算,今日正是第二十天,郑家赔付的银两数目已过千,难怪坐不住了,不觉笑道:“后天歇课,帮我约在杨峥家,好生算算进账。”

银翼一走,秦惊羽就叫人把燕儿唤进房来,“瞧你那小媳妇样儿,我骂你了还是打你了,还给我摆脸色看,当真在外面晃了一圈回来,长脾气了?”

燕儿垂头低喃,“燕儿不敢。”

“不敢?”秦惊羽轻笑,“刚才你和银翼瞪来瞪去,以为我没看见?”

燕儿满面委屈,仍是沉默。

“还气什么?你主内,他主外,各做各事,绝不交叉,行不行?”

秦惊羽悄悄打量,见他唇角微勾,便笑道:“好了好了,等你哪天也能一拳打死狼狗,一蹬跳上高墙,我就把他废了,只留你一个在身边。”

燕儿眸光闪动,轻轻一笑,“殿下可要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

他的笑,那么轻松明媚。秦惊羽心头一跳,连看他好几眼,心里哼道:没事长那么妖娆干吗……

想了两天,秦惊羽终于找到一个出宫的好理由。

到第三日早晨,秦惊羽以听朝须得理论联系实际为由,在穆妃那里讨得一枚通行令牌,美其名曰体验民情,带着燕儿和汝儿,大大方方走出宫去。

一跨进杨峥家的院子,就见人头攒动,除了之前见过的一帮少年,郑氏父子早已在座,还带来一大队随从。不过有银翼在,秦惊羽也不担心,与众人点头算作招呼之后,被杨峥领去座位,一屁股坐下,俨然一副大哥派头。

“说吧,找我什么事?”

那郑辛早已见识过银翼的厉害,此时对秦惊羽也不敢小觑,直接叫人抱来一口红木箱子。箱扣一开,白花花一片,全是货真价实的银元宝!

“在下教子无方,请秦少见谅,大家交个朋友,化干戈为玉帛……”

秦惊羽瞟了箱子一眼,笑道:“我记得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你家公子不领情。”

“逆子!”郑辛扯过郑远杭,一个巴掌甩过去,吼道:“还不给我跪下,向秦少赔礼道歉!”

郑远杭自幼被他爹娇生惯养,哪里遭过如此待遇,受惊之下,砰一声跪倒,“秦少,饶命啊!”

秦惊羽瞪大了眼,满面错愕,起身去扶,“哎哟,饶什么命啊,你们把我秦三当什么人了,我有那么可怕吗?我从来都是慈善为怀,以德服人——这箱银子,我是不会收的,给我拿回去,都拿回去!”

郑辛脸上喜色刚露,又听她道:“字据上写得清清楚楚,我行事端正,只收该收的部分,别的,一文都不会多要!”

按照字据上的约定,到第三十天,郑家须得赔一百零七万三千七百四十一两。国库里怕也没这么多,不倾家荡产才怪!郑辛早已算清,所以才如此惊惶。

“秦少啊!”郑辛涕泪横流,拉了郑远杭连声告饶,“在下世代经商,创下点家当也不易,请秦少高抬贵手,给个活路吧!”求了半晌,他又转向杨峥母子,“大嫂,杨兄弟,大家都是街坊邻里,帮着说说情吧!”

杨峥没作声,倒是杨云氏面色犹疑,“秦少爷……”

秦惊羽只想让他出点血,也没想赶尽杀绝,当即挥手道:“好吧,看在伯母的面上,你就留下这只箱子,后面的账一笔勾销。”

郑辛大大松了口气,赶紧点头称是,小心接了秦惊羽甩来的字据,扯了郑远杭急急离开。众人掌声如雷,喝彩不断,杨峥也喜出望外,赶紧扶了杨云氏过来,连声道谢,并将那只箱子推到秦惊羽面前,“都是秦少的功劳!”

“知道就好。”秦惊羽摸了下箱里的银元宝,毫不客气道:“这些不义之财,放在你这里也不安全,我就勉为其难收下,还有……”

她起身面朝杨峥,神情严肃,“我这回帮你大忙,你该怎么谢我呢?”

杨峥一愣,“我——”

“嗯,别的你也拿不出手,要不……”秦惊羽忽而一笑,“你就把你家那祖屋给我吧。”

顶着炎炎烈日,一行人下了马车,穿过一片庄稼地头,上坡下坎,淌河过桥,徒步走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看见前方的山坳,巨石突出,隐隐可见些许树影。

杨峥伸手一指,“就是那里了。”

这就是他所谓的祖屋?地方倒是开敞,周围树木也长得高大葱郁,将数间破旧不堪的泥土茅屋围合其中。门窗上漆色半落,宽大的院坝凹凸不平,藤蔓绕墙,野草丛生,怎么看怎么不值钱。一开门,灰尘扑面而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四处挂满蛛网,除了张断腿的竹凳,什么都没有。

秦惊羽随意看了看,退出房间,又转到房前屋后仔细查探一番,直看得暗自点头。不错,离京城足有几十里路,四周是莽莽群山,地方偏僻,荒无人烟,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

燕儿不知从哪里找来竹节接好凳腿,与汝儿一道仔细擦净,端到她面前。

秦惊羽当仁不让坐下,抖开折扇,悠闲轻摇。

“这么个破地方,你到底看中了什么?”银翼不解,低声问,“值得那么想方设法,费尽心思骗到自己手里来?”

“你知道什么?我哪里是骗,是杨峥自愿给我的,不信你看,他来了。”

说话间,杨峥已走到面前,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只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包,郑重递过来,“秦少,这是地契。”

秦惊羽打开,朝那地契瞟了几眼,笑道:“这么说,这片山林,都是你家祖传的?怎不恳出几片田地来种东西?”

杨峥面露惭色,“家里只母亲与我两人,我不擅稼穑,一心读书求学,书院又距此太远……”

秦惊羽点头,裹好布包,塞回他手里,“拿回去,让伯母收好。”

杨峥错愕,“秦少,这?”

“我秦三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又怎会干这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勾当?”秦惊羽拍着胸脯,说得大义凛然,“杨峥,你说,我是这种人吗?我是吗?”

杨峥捧着布包,尴尬笑笑。老实说,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秦惊羽撇开他,走到一处高地,望向远处连绵不断的峰峦,“这地方,我要了。不过,地还是你家的,明白吗?”

杨峥怔忡摇头。秦惊羽转过身来,朝他伸出一根指头,“连屋带林一起租给我,一年一百两银子,租期暂定十年,你理好协议,我过几日让银翼来拿。”

此言一出,不仅杨峥,在场众人都傻眼了。

秦惊羽挑眉,“怎么,嫌租金少,不愿意?”

一百两银子,按现在的行情市价,实在不算少,没理由他不答应。

杨峥赶紧摆手,“当然不是!秦少,我也不蒙您,听我娘说,这地方土不肥,除了长树木杂草,种什么死什么,所以附近人家都迁走了,您租来不划算。”

秦惊羽哈哈笑道:“我又不种地,我另有用处。”见他满面疑惑,又道:“你的祖屋,我只稍作修葺翻新,保证维持原样,你不必担心。”

一番话说得杨峥满心欢喜,当即点头同意。

大事了结,回到城里已是暮色苍茫,秦惊羽摸着干瘪的肚子,直接让汝儿驾车去闻香楼。

“杨峥,去把你娘接来,补个生日宴吧,还有你那些兄弟们,通通都叫来一起庆祝。人嘛,越多越好,我来买单!”

杨峥推辞不过,依言下车前去。秦惊羽撩开车帘,望着那挺直斯文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你们说,让他给我做个文书,还不错吧?”

银翼不答,燕儿凑过来,微笑问道:“殿下在想什么呢?”

秦惊羽吹了口气,转头朝向两人,眼神明亮,熠熠生辉,“我有了钱,有了地,人手即将到位,天时地利人和,准备大干一场!”

将军府的亲卫,乃至大夏的禁卫军和羽林郎,在她看来都不算什么。人在明,她在暗,资源有限,建立军队不大可行,那什么,就弄个江湖帮派来玩玩?

算一算,从郑远杭那里搜刮来的白银,加上之前的私房钱,足有数千两;那杨峥祖屋地方荒僻,人烟不至,用来建屋修房,打造成一处山庄再合适不过了;还有那些寒门少年,听银翼说都是心性淳朴,酷爱武学,没事就喜欢舞刀弄枪的,他们出身贫寒,较之一般人功利心更强,也更愿意为光耀门楣抛头颅洒热血,确是帮众手下的最佳人选……等雷牧歌回来,定让他士别多日,刮目相看!

一行四人,大摇大摆走进闻香楼,径直上了二楼,走进自己比试赢来的专属雅室——梦羽轩。

两月没来,梦羽轩还是老样子,环境清幽,装潢别致,因为入夏的关系,酱红窗帘特地换了豆沙绿,一看就遍体生凉,心情舒畅。

刚一坐下,秦惊羽便对殷勤跟进的掌柜道:“我要请客,人可能有点多,你把这书案茶几全部撤掉,换成几张大圆桌,菜品酒水,都按最好的上!”

掌柜连声答应,乐呵呵下去准备,并唤来两名手脚伶俐的小二进屋侍候。

小二也是熟面孔,端来时鲜果品和新酿蜜饯,一边麻利摆放,一边随口搭讪:“秦少最近没来,有人还来我们这里问您来着呢。”

秦惊羽不甚在意,笑道:“谁这么惦记我?”

小二摇头,“看着眼生,不认识,不过出手挺大方的。”

秦惊羽再问几句,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不由自嘲笑笑,“我已经这样低调了,难不成还有人想绑我的票?”

正说着,掌柜敲门进来,身后还跟个随从打扮的青衣男子。

那男子一进门就伏身行礼,“请问阁下可是秦三少?我家老爷对三少仰慕已久,听说三少也到了店中,特命小人前来请三少过去同饮。”

秦惊羽听得惊诧无比,与银翼换了个眼神,见银翼会意出门,才对那男子道:“我今日要请客,身为主人不便抽身,要不你留个地址,我改日登门拜访。”

青衣男子仿佛早知她有此一说,从容答道:“我家老爷近日得了件宝物,听闻与三少颇有渊源。如若三少不弃,还请移步一叙。”

秦惊羽挑眉笑道:“若是黄金白银,那便是我日前不慎遗失的,直接还回来便是,也不用移步了。”

青衣男子似被逗笑,顿了下,奉上一方布帛,“此是那物图样,请三少过目。”

秦惊羽漫不经心瞥去,下一瞬却如钝器撞胸,心海翻腾,险险跳将起来。但见那布帛之上并无他物,只细致勾画着一枚金色令牌,丝毫不差,眼熟至极!

这东西烧成灰她也认得,不是她那块御赐腰牌,却又是什么?

“你家老爷贵姓?”

“姓向。”

秦惊羽笑容收敛,腾地站起,“他在哪间雅室,带我过去。”这该死的向荣,竟敢回来,简直找死!

燕儿伸手将她拉住,迟疑道:“主子……”秦惊羽拍拍他的手背,“没事,就是过去叙叙旧。”大庭广众之下,又有银翼潜伏暗处,实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留下汝儿在室内候着,秦惊羽唤了燕儿,两人跟在青衣男子身后,一路走进侧对面的流风阁。

“老爷,三少到了。”

听到唤声,一直背对房门的老者转过身来,笑吟吟望向来人。

“你——”

眼前之人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一身淡紫云锦宽袍,衣领袖口均是泥金滚边,慈眉善目,捻须而笑,显出极好的气度来,左手大拇指上一只宽大的碧玉扳指,十分惹眼。秦惊羽陡然一惊,此人眉眼陌生,竟然……不是向荣!

“在下向海天。”

向海天?外公口中那位北凉大财主?“不认识。”秦惊羽摇了摇头,面上故作茫然,心里却寻思:他到大夏都城做什么?

向海天笑容和善,“向某是从北凉来大夏经商,听闻三少事迹,有心结交,为表向某诚意,特送上一份薄礼,还请三少笑纳。”

“哎哟,初次相会,这怎么好意思呢?”

秦惊羽假意推辞,却见他手臂伸到半空,啪啪两声,清脆拍响。随那掌声,房间侧旁的竹帘一掀,一道人影被推了出来,双手受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秦少饶命!饶命啊!”

秦惊羽定睛一看,正是向荣。他衣衫褴褛,比起当日瘦弱潦倒了许多。

秦惊羽想起之前被囚禁的一日一夜,就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一脚踢中他胸口,“那个周卓然你不绑,绑我秦三,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

向荣伏在地上,忍痛低叫:“秦少实在对不住,我是走投无路起了贪念……”

“废话少说,快把腰牌还我!”

“腰牌……”向荣低喃着,侧头望向立在一旁的向海天。

向海天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只玉匣,含笑递了过来,“原物奉还。”

秦惊羽对匣中之物心知肚明,却仍是一副好奇模样,打开匣盖,欣喜叫道:“对了,正是我遗失的腰牌!向老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前因后果,真是说来话长……”向海天邀她坐下,又命人奉上茶水,才缓声道:“说来也不怕三少笑话,这个向荣,曾做过我的管家,他趁我外出之际,与我府中小妾有了私情,自知闯了大祸,携款潜逃。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他,却苦无音讯,没想到,这次会在大夏与北凉的边境碰到,一问才知,原来他竟得罪了秦少,所以我就将他带到天京来了,听由三少处置。”

秦惊羽哈哈笑道:“小二说有人在打听我,就是向老板吧?”向海天若还没把这牌子来历打听出来,那才是天方夜谭。不过,他既不点破,她也就装傻。

向海天点头道:“正是,我是头回来天京城,人生地不熟,不知当去哪里找寻三少,只好来这闻香楼打听,不想今日竟碰见,这人生际遇,真是妙哉!”

“这回蒙向老板仗义相助,秦三不胜感激,对了……”秦惊羽摆出地主势头,大言不惭道:“既是第一回来天京城,往后在这城里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

向海天大喜,起身深深一揖,“能结识三少这样的贵人,是向某前世修来的福分。如若三少不弃,今日向某做东,就在这里开怀畅饮,如何?”

秦惊羽急忙婉拒,“今日不成,我还请了大帮朋友在隔壁饮酒,向老板的好意心领了,我们改日再聚。”

听她如此一说,向海天也不强求,朝门外守候的小二喊道:“告诉掌柜,三少今日所有开销,都算在我账上!”

秦惊羽之前清楚他的身份背景,又见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派头,能给自己节约银子,何乐而不为,便由他去了。

向海天大为殷勤,亲自将她送到梦羽轩外,并让青衣男子押了向荣过来。秦惊羽唤来燕儿交代一阵,与之同行前去报官。

这方事情完毕,秦惊羽一回头,瞥见杨峥扶着杨云氏,率领一干少年走上楼来,便朝向海天拱了拱手,招呼客人去也。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时呼朋引伴,饮酒作乐,气氛十分热烈。

没过一会儿,银翼闪身进来,关上房门,蹙眉道:“那向海天出手着实阔绰,随行数人,个个都是好手。”

众多少年当中,一人挤了过来,凑到秦惊羽面前道:“秦少,我见过这个向老板,他前几天刚在城里招募了几名随从,小四应征上了。”

“小四?”

杨峥在一旁解释,“小四大名刘吉,那日在桥上秦少见过的,跟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关系甚好。”

秦惊羽略一思索,隐约记起一张清秀脸庞,“小四今日怎么没来?”

杨峥道:“我去他家看过,在准备行囊,过几日要随东家出远门,一会儿就赶过来。”

秦惊羽心中有了主意,眨眼一笑,“看来还很讨老板喜欢,是个人才,等会儿来了,我要好好敬他一杯。”

这结识北凉富商,算是此次出宫一个小小插曲,只在秦惊羽脑海中激起浅浅涟漪,不久就在划拳行令的吆喝声中全然消退,不留痕迹。

夜色降临,酒足饭饱,秦惊羽坐在马车上,摸着失而复得的腰牌,凉风拂面,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大局初定,一切都在向自己期冀的方向发展,速度虽缓,但势态良好。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呢?

手肘分别撞向身旁两人,她唇角勾起,扬扬自得。

“喂,暗夜门这个名字,你们觉得如何?”

银翼撇了下嘴,不置可否。燕儿则莞尔一笑,“殿下觉得好就行。”

呵呵,敢情觉得她是闹着玩呢?

秦惊羽酒意上涌,勾住两人肩膀,大笑,“那好,就叫暗夜门吧,从今日起,我就是门主,我要建立天下第一门派,看以后谁还敢绑我的票!”

稍显稚嫩的嗓音随风传出,即使落入人耳,也只是堪堪摇头,毫不在意。而顶上,浮云散去,明月高悬,洒落淡淡的光辉。

当夜色过去,曙光再现,定是碧空万里,一片朗朗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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