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女儿叫小芳
这几年王大强在南方总算混出了点名堂,这段时间他正寻思着是否回北方的老家看看,毕竟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了,思乡之情难以抑制啊!
十年前王大强在村里跟邻人争地失手将人打死,从那以后就躲了出来,并在这座大城市安营扎在寨。开始他还试着跟家人取得联系,可又怕走漏风声。后来他终于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买了房子和轿车,还找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女人作小老婆,小日子过的好不自在,也就把远在老家的结发妻子杨丽和女儿小芳抛到了九霄云外,可那年轻的女人没过多久就原相毕露,席卷了王大强大量的钱财,然后不知去向,直到今天他的经济状况才算恢复过来。
回想起当初贤妻对自己的百般体贴和无微不至的关怀,王大强的心中便充满了自责,她这些年来受他的拖累肯定过的很不容易;还有那天真可爱的女儿小芳,常常令他感叹不已,她现在也应该变成如花似玉,亭亭玉立的大闺女了。
这天,王大强从一家酒店里出来,刚要驱车回家,突然一个幼小的声音喊住了他:“老板,要份报纸吧。”他扭头一看,是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女孩,穿一身破衣裳,和大街上的流浪孩不分上下。王大强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便掏钱要了一份,也就是他将钱递给小女孩的一刹那,他被小女孩的面容惊住了,那面容分明像一个人,像自己的女儿小芳?不,当年分别的时候小芳就已经八岁了,现在她应该是十八了。对了,像自己的妻子,这怎么可能呢?王大强的脑子里闪烁着一连串的问号。
“小姑娘,你家住在哪里?”王大强禁不住问。“我们没有家,”小女孩两眼放射着阴郁的光芒,“不过,我们的老家是山东省景阳的。”
王大强一愣,那不正是自己的家乡吗?待他回过神来小女孩早已无影无踪了。
晚上,王大强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彻夜难眠,令他想不通的是小女孩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而小女孩却又长得像自己的妻子,她究竟是谁呢?难道妻子跟了别人?
那也难怪,一个女人,丈夫十多年杳无音信,自己一个人挑那么重的担子,换了谁也不肯忍受啊!小女孩看起来也足有八岁了,难道妻子在自己离家不久后就跟了人家,然而他可没那么快就变心,在离家四五年后才另寻他欢,不成,若是妻子真的那么快就变了,这笔帐可得好好跟她算算。
现在,最让他牵肠挂肚的要数女儿小芳了,假如妻子真的跟了别人,他难以琢磨小芳这么多年的生活状况。女儿现在长啥样了,她还像以前那么听话吗?她还能认得出她这个爹吗?
过了几天,王大强跟卖报的小女孩再一次邂逅在那家酒店门口。他还像上次那样要了一份报纸,不过这次他决意要慷慨解囊,他递给了小女孩20元钱,坚持不要找零,但小女孩坚决不同意,她麻利地将19元的零钱硬塞到王大强的手里,嘴里还嘟囔着说:“俺娘经常嘱咐俺,千万不能随便拿人家的钱。”
听到小女孩提到她娘,王大强趁机问了一句:“你娘叫什么名字?”小女孩腼典的一笑,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拔腿便开遛,但跑了一段距离又回过头来天真地喊道:“俺娘叫杨丽。”
“杨丽”这个名字震撼得王大强心里像揣着个小羊羔似的嘣嘣直跳,他更加确信了他的推断。现在想来,幸亏当初没有急着回家,说不定比蹲大狱更加难以忍受的事情还等着自己呢?杨丽肯定也在这个城市,好吧,这就去跟她作个了断。
王大强悄悄地跟踪起小女孩,等她卖完报,又跟随她在古旧的弄堂里左拐右拐来到一个破烂不堪的院门前。小女孩刚刚推门而入,王大强便接踵而来。院子里很乱,到处堆满了废旧物品,一股腐败的霉味直呛鼻子,王大强顿时觉得很凄凉,想不到这座城市里还有如此困苦的人,或许还是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看到王大强,小女孩吃了一惊,她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大强说:“我想见见你娘,她干啥去了?”“她出去捡废品了,就要回来了。”小女孩说着就开始动手在简陋的炉灶上生火做饭。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孩子,谁来了?”王大强扭头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又黑又瘦,头发缭乱的中年妇女,她的眼圈有些发黑,深隧的眼窝里藏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盯着他。
尽管女人饱经风霜的脸已有些变形,王大强还是可以认得出眼前的女人正是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妻子。此时窝在他心中的怨气却早已烟消云散,更多的是来自心灵深处的自责。
女人将捡来的废品胡乱地仍到一边,然后操着沙哑的声音使劲喊道:“大强是你吗?”“是啊!”大强眼中噙满了泪水。“小丽啊!”“大强啊!”两个抑制不住感情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大强边把妻子搂进怀里边哭着说:“丽呀,这十多年你是咋过来的?”
站在一旁的的小女孩也嘶声痛哭起来。大强突然想起了那个令他迷惑的小女孩,他一把推开怀里的妻子严肃地问道:“这个小女孩是谁?”
只见妻子哭得更加凄惨了:“这就是咱的女儿小芳啊……自从你离家出走她就整天忧郁成疾再也没有长个……”
女儿十年前幼稚可爱的面孔在王大强的脑海中一下子清晰了,可不是吗?这不正是女儿十年前的那张面孔吗?现在女儿居然成了侏儒,王大强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险些晕了过去去。
原来,当年王大强用石头把人砸了后,那人当时只是休克,后来经过抢救虽然捡回了性命,却成了植物人。杨丽从此便起早贪黑地忙活,以便能给予受害者家庭经济上的补偿,直到两年前受害人终于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但是眼下还有另一件事让她痛惜,女儿小芳十年来一直保持着七八岁时的身材,经检查患有侏儒症。他们从农村一路出来就是为了寻找王大强归家团聚,也好碰巧给女儿小芳治病。
王大强的嘴角不停地抽搐着,他蹲下身子搂住小芳号啕大哭起来:“爹对不起你们娘俩……报应啊!可惜了我的好女儿呀!”小芳也哭泣着只喊爹,如久旱逢甘霖般,就这样一家三口哭成了一团。
几天后,王大强变卖了家产决意回老家向乡亲们请罪,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都将心甘情愿。
握着手心的温暖
三月。我病了。
我对他说:“我想妈妈了。”
你妈妈不和你住在一起吗?他问。
我说,我错过了吃药的时间。说完的时候,看到电脑的时间显示的是23:00了。快点去吃药,喝多点开水。他命令着。坐在电脑前,我努力地睁开自己的眼睛,很多时候都看不清楚字了。算了,不吃了。我说。
他说,不行,认识了我,我不允许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黑夜里,只听到喇叭里传出淡淡的音乐,我的头越来越疼了。似乎从这个三月开始,发着低烧,头痛,四肢无力。花了两天睡了早觉,没见好转。睡得过早,每天半夜总会惊醒。醒来的自己,睁着眼睛在黑夜里搜索属于自己的身体,冰凉的,没有温度。
他不是谁,但他的话很矛盾。我已经认识了他十几年了,可是他在今天才命令我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其实很多时候,我比较喜欢专横而霸道的男人,特别在坚持自己的意见的时候,强硬的男人会让人觉得温暖。但认识了十几年的概念,还是让我啼笑皆非。
最终我还是没有听他的话去吃药。电脑关闭的时候,黑夜里淹没我们俩。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担心我?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很快会躺进温热的被窝里。或者,我们彼此都是一个谁也记不住谁的话的人?如真的记住了,我想我们一定不会用十几年来分离,也不会用十几来遗忘,而没有寻找。
从十几岁开始,我们都一直在遗忘。这次相见,有些惊喜,为着这份意外的重逢。其实记忆深处,我们都记得十几年前,我们彼此有一段时间很纯粹的友好,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友谊,两张桌子,两份关注。在曾经,我们都有一些温暖的时光,那是属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打开自己的手掌,看到简单的细纹。有人说,手掌纹路简单的人那她的思想也比较简单,每次看到自己手掌细纹,都会为这份简单而暗愉。内心深处一直欢喜自己是一个简单的女子。我对他说,我是一个独立和依赖并存的女子。当我有一个全心依赖的对象时,我是一个连过马路也不会的人。但如没有依赖对象时,我会很条理清晰。所以我也是一个聪明和糊涂并存的女子。
不会真的连过马路也不会吧。他说时,我可以想象他脸上表情。
是的,我一定会耍赖让别人扶过去。而且,有可能还会让背过去。说这些的时候,我神情严肃。但我知道,坐在电脑另一边的他一定在想象我是诈笑的表情。
过了良久,他在电脑上留言:我想抱抱你,或背背你。就那么一瞬,我闻到了属于这个空间温暖的气味。很纯粹的一种温暖,是这一刻他传达出来的。说或听的人都没有任何暧昧的想法,这一刻我们如此的相通。
我想妈妈了。我轻轻地喃喃。接着在键盘上给他打下。
嗯,我知道。他说。
我重复,我想妈妈了。
我知道。他再重复。然后说,乖,早点睡觉,把身体养好。
(二)
今天三八妇女节,属于母亲的节日。不是我的节日。
母亲老了。这是我一直意识到的。很多时候我都会害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悄悄离开我,悄悄闭上眼睛不再给我任何话语。每想到这些时候,眼中的泪水都会夺眶而出。母亲总是说,我怎么才能安心和放心。她只是一个守旧的母亲,她以我的幸福为自己最大的幸福。她总是说,希望能为你做上嫁衣是我最大的心愿。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总会让我觉得很沉重,这种很压抑的情感,让我每次面对母亲的时候都会很不自然,因为我一直都做不好,不知道怎么可以让她安心和放心。她的一些很简单的要求,我却一直在徘徊,有时还手足无措的无能为力。
因此,我学会了逃避母亲。
春节前,一场横祸击跨了母亲,甚至家里的每个人。最大的哥哥出车祸死了。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候,她声嘶力竭,声声声控,整夜整夜都是她伴着呼唤的哭泣声。我抱着她,没法言语。某种痛,血肉分离的痛,痛入心骨,我们都无能为力。但还是担心她,只能很用力很用力地呼唤她,用她对我的爱来挽留她的求生意志。
我说,妈妈,坚强点。你还要为我做嫁衣。你还要看着我幸福,你还要看你未来女婿长的样子。
母亲,不为所动。深夜里,闻着她的哭声。某种寒冷惊懔全身,这种痛胜过已经死去的哥哥,母亲的生命正在枯竭,随着哥哥的意外发生,她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求生的欲望。其实,一直她都在念叨,她的生命尚存,就是因为她一直放不下我。
只陪母亲两天。看着她消瘦,看着她睁着血丝的眼睛,无眠,然后竭斯底里的哭泣。在很长的时间里,我的耳边都冲击着母亲的哭声,自己不能成眠。不再关手机睡觉,只想在母亲可以找得到的距离尽快找到。每次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母亲总是低落的,偶尔还是没法控制的失控。我的心也低落的,不知道怎么去陪母亲走出这个“失子之痛”。
刚认识不久的他听了我的事情,他说,等你哥哥的事情处理后,我陪你去看看你妈妈。我与他之间,相识不久,一直存在一种朦胧的关系。他的话让我不得不重新去打量面前这个男人,不多言,偶尔冷漠,让人摸不清楚内心。但我知道他说出某些话时一定是真心的。
在电话里我对母亲说,过段时间我带他回来给你看看。说这些时候,我的心苦涩而不知所措。母亲说,你骗我的。母亲的话让我想起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她的愿望是那么的简单,但在这一刻,她却用着怀疑的语气揭穿了我。
我和母亲之间,这件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而我和他之间,却因为这句话越走越远。有时候好奇怪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可以伸手握到彼此的手,但我们还是不停地后退,退到自己认为自己最安全的地方,观望,不停的观望。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受到伤害。他是,我也是。
今天回到家里。我是真的想母亲了。好想。在前一夜电脑前就不停地对那个认识了十几年的他不停的唠叨自己想念母亲了。母亲不停地忙,不停地给我弄吃。我搬了张椅子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为我忙东忙西。这是她的快乐,在她的面前,为我做一顿午饭,看着我吃下去,这是她快乐的事情。从七岁离开她身边,每次回到她身边,我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什么也不会做,也不用做。她的忙碌是一种享受,而我的慵懒是一种习惯。我们彼此相依,彼此熟悉,彼此深爱,彼此习惯她是母亲,而我是孩子。可是,很多时候我还是会让自己逃到她视线以外的地方,每次的理由都学校忙着很多很多的事情……
母亲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她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温和的阳光穿过农村的瓦背照在母亲的背上,我突然惊醒,小时候那温暖的背早已弯曲,佝偻着的是变老的身体。而我和她之间,短短的七年,从出生到七岁,在我生命里却是最深最重的记忆。
温和的阳光,我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手掌细纹在阳光下条条清晰。我突然想母亲抱抱我,用我们都很生疏的姿势把我再搂到怀里,像童年无数个夜晚,她就这样抱着我在她怀里入眠。很快的,我走到母亲的身边,用手搂住她,狠狠的。妈,我想你了。母亲回过头,笑颜如花……
一岁到七岁,我是一个寄养在她家的孩子,但她却给了我童年里最珍贵的母爱。
(三)
他把小手放到我的手心。我接过他温热的小手,厚厚的,小小的,脏脏的,轻轻地握了起来。在农村的小乡间,春暖花开,温和而白花花的阳光暖暖的洒在头顶,身上,周围。他是我的小侄子,二岁半,妈妈把他带在农村里生活。二岁半,却还不懂怎么说话,只会说些简单的单音。
他拿着一块苹果跟我走在乡间的田野上。春天是一个诱人的季节,让人总不由自主的想去感受生命的奇妙。田野外一些在耕种的农人,还有刚刚复苏发芽的绿色,都发出了诱人的泥土清香。他跟在身后的时候,我是愉悦的,喜欢有个小生命陪着我。双手相握,我感受着掌心传递的温暖,内心变得柔软而温馨。在这一刻,他是一个陪我走在路上的人,左右相随,我们都觉得安全而温暖。
他指着路边的香蕉树上挂着一串的刚打开苞蕾的香蕉,向我发出“哦哦”的声音。他那神情是求知的童真,我蹲了下来,让他面向我,我一字一字的发出“香——蕉”。他笑了,然后很快的挣开我,接着很快的在嘴里发出模糊的“香蕉”的谐音……好可爱的小家伙,很快的他喜欢上了这种单纯的游戏,随便的找到一棵树木都会向我发出“哦哦”的声音,对于一直“文盲”的我,当然没法应付他这种提问,很快的乱说一通,他指着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木问我时,我大声的回答“树——木”,接着他又指着另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又在那里“哦哦”,我大声地说“傻——瓜”,他很快地跟着学“傻——瓜”,我们都不由自主的欢快的笑了起来,整个乡间,所有的泥土都听到了我们快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