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帆的支持在某种程度上像是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几乎也没有太多东西可以考虑,大不了就是赔了钱再回去老老实实打工。而且,我相信文思怡的能力,她的生意头脑和魄力,所以当天我就同意下来。接下来,就是回去辞职。
王典离职后,走马上任的新经理底细不详,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我上午先写了辞职信发送到他邮箱,他办事效率极高,中午下班之前电话就打进了我办公室,叫我去他办公室面谈。
我坐在他对面,不由得想起了王典,曾经多少次,我和他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聊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从来也没把当他我的上司,而他也从来没把我当他的下属。而转眼,物是人非,坐在我对面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身形偏胖,脸上是经历岁月风霜后的漠然与平静。和我说话时脸上始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遥不可及。在面对他的时候,我更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我知道,职场上很多人都是戴着面具与人相处的,这似乎是一种生存法则,无可避免。可是,我还是喜欢更为真实的人性,就像王典,就像程帆,他们对我而言,都是完全真实不虚假的,所以我才会珍惜与他们之间的情感。在新经理滔滔不绝地在我眼前说着些场面上的挽留话时,我脑海里忆起的全是和王典在这家公司一起工作的片断,挥之不去。
我开始想念他了,纯粹的对于一个老朋友的想念。
良久,我拉回思绪说: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谢谢您挽留的好意,我会等招到人手后和新上任的主管做完整交接再离职,这点您完全可以放心。”
我必须表明我的立场,因为他上任不过才三天,我不希望他以为我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所以离开。我和他无怨无仇,是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的。同时,我的确有所抱歉,换作是我,也不愿意在刚刚上任之时就面对人员流失这种乱军心的事情。
新经理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不悦,仍是和颜悦色地说:
“既然你已经考虑清楚,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你个人有更好的发展我是不可能阻拦的。既然这样,我会尽快通知人事招新的主管接任,也希望你站好最后一班岗,为公司尽你的最后一点心力。”
“好的。”我微笑说着。
当天下午,我接到了王典的电话,我辞职的事情,他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虽然他离开了公司,但对公司内部的事情还是把控得很清楚的。
他约我下班后在他第一次请我吃饭的火锅店碰面,我打电话给程帆说不回去吃饭,他问我是不是公司有事要加班,我直接说了王典约我吃饭的事情,不想瞒他。他开玩笑说我背着老公偷腥,我避重就轻说我还没结婚哪来的老公。他嘿嘿地笑,又叮嘱我吃完饭早点回家,然后才挂了电话。
下班前临时又处理了一些事情,所以耽误了一会才走,我赶到火锅店时,王典已经在了。应该是有意吧,挑了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坐的那张桌子,而火锅汤底已经点好了,如第一次一样,红红的颜色,火辣辣的样子。
“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迟到了。”我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一直都是工作狂。”他笑了笑,一个星期没见,似乎消瘦了的样子,神情有些颓丧:“第一次请你在这里吃饭,就是因为你一个人在公司加班,才碰上的。那个时候觉得你傻,又真,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每个人长大后都会变的。”我说。
“小时候想长大,长大后又希望自己能回到小时候,矛盾的人生。”他感叹着。
“为什么突然辞职就消失了,你在干什么?”我把话题拉回现实。
“散散心。”他回答得轻松又敷衍。
“就算是散心,也没必要辞职。”
“觉得累了,想放松一下,顺便想一想自己往后的方向。”他边说着边往锅里烫着薄薄的羊肉,烫熟了,夹进我的碗里。又问我:“你呢,为什么要辞职?”
“你都没在公司了,我还留在那干什么?”我这话,并不完全是假,只不是主要因素而已。
“我没觉得我对你的影响力有这么大。”他再烫了羊肉,自己夹了蘸着酱料吃下去,边吃边称赞说:“挺不错的,赶紧趁热吃。”
我把羊肉放进嘴里,只觉得辣。其实我并不太吃辣的,第一次点辣的,不过是逗他玩。猛灌了几口矿泉水,终于把那辣劲压下去。
“文思怡说要自主创业,拉我入火,我同意了。”经过上一次的教训,我决定不再隐瞒。虽然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从文思怡和王庸的事件中走出来,我也不想再去刻意躲避,毕竟,这一切都是不可回避的。往后,总是需要见面,他早晚也会知道。
“什么项目?”他好奇地看着我。
“食品娱乐这一块吧,现在还在构思阶段,没有完全定下来。”
“没有定下的项目你也敢跟着盲干,你就不怕血本无归。”王典对此持反对态度:“最起码也得有个可行性方案出来,看得到前景再干。现在八字都没一撇,你就辞职卷进去?你以前也不是这么不冷静的人。”
“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是有风险的,而且,我相信文思怡的商业头脑和眼光。”我最后只能打人情牌。
“你这是感情用事!”他无可奈何地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我再夹了生的青菜刚想放进火红的汤锅里,突然笑嘻嘻地冲王典说:
“咱们还是换个不辣的锅底吧,这锅底钱我掏!”
王典看了我半晌才笑起来,然后叫服务员再加了个不辣的汤锅,末了还不忘调侃我:
“这锅底88,等会别忘了给我。”
“好好好!等会我开张支票给你。”
将火调到最大,不辣的汤锅没多久就煮沸了,升腾起的雾气在我们中间隔起似薄纱般的屏障。冬天吃火锅最大的好处就是暖身子,所以生意也特别好,不比我们第一次来时是夏天,人烟稀少。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继续把话题转回他身上。
“去北京!”他肯定地说,语气里透着一种坚定。
“去北京做什么?”
“工作、生活,奋斗。在没有家庭的保护伞下真正去活一回,这是我最近特别想要去干的事情。”王典有些苦涩地笑了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真正离开父母的怀抱去外面闯过,我想我前面的二十几年过得太优越了,所以想独自去闯一闯,看看这个世界,找到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找到真正属于我的人和我的人生。”他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信心满满。
“你爸妈都同意了?”我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畅想,因为我知道,生活,本身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而这些,只有等他真正身陷其中的时候才能体会。
“先初也不同意,但是我坚持不肯妥协,同时,我答应过他们我出去闯一闯,等真正有能力做公司总经理的时候,我会回来。”
我沉默不语。
“有件事,我希望你答应我。”
“什么事?”
“我去北京的事别告诉赵乔娇。”
“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接受她?”
“我不想面对那种,当她看到我一文不名的时候,失望撒手而去的样子,现在我看不清楚,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为钱还是为情跟在我身边。但是,不管她是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王典叹了口气说:“我和她一开始接触就带着太强的目的性,所以到现在我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也许,距离和时间会给我们答案吧。”
“但是…”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沈倩,别劝我,如果你相信我,当我是你的朋友,就尊重我的决定。”他带着恳求的眼神看着我,我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这么快?”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没有必要犹豫,给自己留退路。”
“几点的飞机,我去送你。”我说。
“机场你可能就见不到人了,我买的是火车票。后天晚上八点。”他轻松地笑了笑,很释然的样子:“我不是出去旅游的,所以不能再像公子哥一样坐头等舱享受高级待遇了,这回我也接一接地气吧。”
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举起水杯说:“一路顺风!”
他摇摇头说:“这顿算是践行酒了,怎么着你也得敬我两杯,祝我前程似锦吧!”
见他这么说,我也不扭捏,叫服务员上了酒,两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我举起酒杯,与他的碰了碰,豪气冲天地说:
“愿友谊长存!”
他也笑了说:“友谊长存!”
时间就在这一杯又一杯的酒杯碰撞中渐渐晚了,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喝酒,非常高兴。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走的时候路都有点走不太稳了。王典结了账,忘记找我要那88块钱,而这88块钱,只怕要欠很长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