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香和巧珍看完病的第二天，便坐车回来了。
进了屋，还没等坐下，祥子便问：“咋样？到底是啥病？”玉香将诊断书拿出来递给祥子，故作生气地说：“你看，我说我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么，你们还不信，幸亏没有到大地方去，要不得花多少冤枉钱。”
祥子看完诊断书，心里仍是很不踏实地说：“上一次看，医生说十有八有是白血病，这回去看却又说是贫血病，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检查？”
“看你说的，去一回还能不好好地检查一下，我自个儿的病，你以为我会马马虎虎啊？只是贫血厉害点儿，不信你问巧珍，我的病有没有好好检查？”
巧珍坐在凳子上，脸却扭向墙上的像镜子。其实，她的心里在不停地乱跳着。面对着大哥，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撒谎是好，她生怕自己的表情会被看出来。她想稳稳心神，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来，可心里就是慌得很，怎么也装不出来。只好面对镜子，像似在看着照片的样子说：“嫂子的病，医生是好好给检查的。”
祥子问：“医生说只是贫血病？”
巧珍说：“不是全都写在诊断书上了吗。”
玉香很不耐烦的样子说：“看你，刨根问底的，希望我得白血病啊？要是不相信，你就再到医院去问问。”玉香说着，从兜子里拿出不少药来，“这些药也是医生开的，你再问问。”
其实，医生并没有给玉香开药，这些药，是玉香和巧珍从医院里出来，到药店买的。祥子说：“我不是不相信，我是怕医生看得不对路，再影响了你的病情。”
玉香说：“不会的，我的病，我自个儿都能感觉出来，你不要再瞎想了。”
巧珍要回去。她觉得自己做为兄弟媳妇儿，说话实在不随便，尤其说假话。她感觉得出自己的神态不平常，她怕露了馅儿不好办。玉香一再留巧珍吃完饭回去，巧珍只好说先回去看看，过会儿再来。玉香把巧珍送到外面，悄悄地说：“巧珍！注意点儿，说话可别说走了嘴。”
“我现在是脚踏贼船，想下来都难喽。”说完苦笑了一下，便回去了。
父亲。母亲和二弟一见巧珍回来了，忙打听玉香的病情。母亲问：“巧珍！你嫂子的病到底是啥病？医生咋说的？”
巧珍心里既虚又慌，脸像被巴掌抽打了一样，火烧火燎的，不由自主地拿过扫把，扫起地来。其实，地已经扫过了，她只不过拿扫地来掩饰自己心里的虚慌。其实这一切，谁也没有在意。她说：“诊断书上写，嫂子的病是贫血病。”
父亲问：“那这么说，你嫂子的病就不是白血病了？”
巧珍说：“诊断书上没写，可能不是吧。”
二弟带有责怪地说：“看你也去了，医生到底是咋说的？就好像你没在跟前似的。”
巧珍说：“诊断书上写的是贫血病，医生说病是挺厉害的。”
母亲说：“只要不是白血病，厉害点儿也好说，咱可以啥都不干，好好地补呗。巧珍！你就别干了，挺着个双身子，也不嫌累。对了，你一定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巧珍说：“妈！我还不太饿，等会儿我自己做吧。”
父亲抽了口烟，将烟长长吐出，好像心里踏实了许多，说：“医生说话也玄，三分病也给你说成五分病。这祥子，冷不丁地就说玉香得的是白血病，把大伙儿的心都给说提了起来，弄了归齐还是贫血病。”
二弟说：“我看大哥说话是有考虑的，一定是医生看的有问题，不是上次错了就是这次错了。我觉得嫂子的病还是应该再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父亲说：“上次看得时候，不也说是贫血病吗，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却说是白血病。叫我看，上次一定是贫血邪乎点儿，便说是白血病了。”
巧珍坐不下站不住，扫完了地，不是摆弄摆弄这儿就是鼓捣鼓捣那儿，心里虚慌得很，生怕谁又问起这次上医院的事儿。其实，谁也没注意她今天的神态有什么反常，也没看出她的神态有什么变化，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母亲对父亲说：“我这就给巧珍做饭去，完了我好到前院去看看玉香。你也别坐着，到老李家去一趟，告诉亲家一声，玉香回来了。临走时没有告诉他们，就不住地埋怨着，今个儿回来了，就去告诉他们一声，省得再说什么。”
父亲说：“不去告诉他们一会儿还不知道啊？那老李婆子和李万财，这两天，哪天不得到祥子家和咱家来。说不准一会儿就上来。”
母亲说：“现在不是没来吗。你待着也是待着，多远的路，还能把你累坏了呀？巧珍！你想吃点儿什么？”
巧珍说：“妈！你就别做了，等会儿还是我自个儿做吧，你想上前院就去吧。”
母亲说：“一会儿就好。恐怕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还能不饿。你饿着不说，恐怕连我的孙子也要跟着饿。”
二弟说：“妈就是偏心，对儿媳妇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
母亲说：“咋不对儿媳妇好？儿媳妇能给我烧火做饭，能给我洗洗补补，还能给我生孙子。你能干什么？一天除了知道吃就是知道睡。快点儿烧火去。”
父亲去了李万财家，把玉香回来的事儿说了。玉香的事儿，妈妈像吊在心上似的，总是在心里提拎着，一听说回来了，忙问到底是啥病，父亲便说是贫血病。尽管听说是贫血病，但她的心里仍是显得空空落落的，就是放不下心。她跟父亲招呼了一声，说是到祥子家去看看玉香，便下地走了。
李万财沏上茶，和父亲两个人，一边抽着烟一边喝起了茶水。
妈妈来到祥子家，玉香也刚好回来不一会儿。玉香是去找巧珍过来吃饭的，可巧珍说啥也不过来，并且母亲也已经把饭做好了。她让母亲一块儿过来，可母亲说还不饿，自家的饭，啥时候赶上就啥时候吃呗，并说等会儿就过来。巧珍不过来是有原因的。她心里知道，玉香的父母，还有二妹，他们听说玉香回来了，一定会过来的。她心里一直很后悔，当时真不应该答应玉香，帮她瞒着病情说谎话。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着，生怕谁问起玉香的病情，万一自己说走了嘴，或什么地方被看出不对劲儿来，那可怎么办？她知道这件事儿迟早都会露馅儿的，可谁让自己答应玉香不说出来了呢。自打回来，这件事儿在她的心里就像一块病似的，她的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这么做到底成了什么人啦？
玉香看巧珍不肯过来，也就只好回来了。当她走到前街拐角处时，正好迎面碰见了刚从秀花家出来的大姐。秀花站在自家门口，正目送着大姐。
“大姐！你这是要回去呀！玉香说。”
“哎。”大姐说，“玉香！你不是看病去了吗，啥时候回来的？”
“今个儿回来的。”
“确诊了没有，到底是啥病啊？”
“确诊了，是贫血病。”
“真的呀！我心里就一个劲儿地捉摸着，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得那种病哪？”
玉香强笑了笑，说：“大姐！到我家再坐一会儿吧。”
“不了，我出来都有一会儿了。我明天再过去，行不？”
“好吧。大姐！那明天你可得一定过来。”
“放心吧，我明天一定过去。我先走了。”
玉香往前走着走着，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回过头往后看了一眼。就见秀花依然站在那儿，往这边看着。她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凄凉的感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捋了一下眼前的头发，快步地往回走去。
二妹听说姐姐回来了，天快黑的时候，便和丈夫郭建平来了。郭建平是个民办教师，在后村小学教学。村里没有学校，后村小学是两个村合办的，设在了后村。郭建平初中还没念完，正赶上学校缺少个教师，他的姑父又是学校的校长，他便从学校回来，理所当然地当上了民办教师。
二妹说：“姐姐！医生到底是咋说的，你有没有问是不是白血病？”
玉香说：“看你说的，看一回还能不问个明白。医生说不是白血病，是贫血病，只是厉害点儿，需要好好的养养，没事儿的。”
二妹哼了声说：“当初我一听就不相信，什么白血病，不可能的事儿。”二妹说着，白了祥子一眼。
祥子说：“当时医生就是这么说的嘛，又不是我在说谎。医生说还没有最后确诊，怕你姐姐知道后影响她的病情，所以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次你姐姐去看病，说什么也不让我陪她去，医生看得结果两次又都不一样，我觉得医生看的一定不准确。我看过些日子还是到大地方去看看，确诊一下到底是啥病。”
玉香说：“行了，我可不再折腾了，哪儿也不去看了。以前我都觉得自己的病没有那么严重，这次我又叫医生好好地检查了一下，还有啥不信的？”
二妹说：“我看也是，还折腾个啥？医生已经确诊是贫血病了，到那儿看恐怕也是一样。再说，头一次看的时候，不也说是贫血病吗，只是后来不知是怎么鼓捣的，竟说是白血病。要是还瞎折腾，没病也得给折腾出病来。”
郭建平说：“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老是跟姐夫这么说话呢？姐夫这么做，也是为了姐姐好嘛。”
二妹白了郭建平一眼说：“哪儿显得着你说话了？他是不是为了姐姐好我心里不知道啊？老虎戴佛珠，充什么假善人。如果有那么一天哪，我看你也是一个德性！”
郭建平看了看二妹，想说什么却没有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妈妈看不下去了，说：“二妹！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像吃了枪药似的，也不分跟谁。都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说话连点儿分寸也没有。”
二妹说：“我就是这样子嘛，又不会装哑巴，谁不爱听，把耳朵堵上好了。”
母亲已来有一会儿，见状，说：“又都不是别人，除了姐夫就是女婿的，深一句浅一句，不会在乎的。再说二妹就是这么个直性子人，想啥就说啥。只要玉香的病不碍事儿，大伙儿的心也就安稳了，横竖又能咋的。”
时候不早了，母亲想回去。祥子看看天太黑，要送送母亲。妈妈说：“不用送了，咱们一起走吧，半道儿上让建平把你送到家。”
母亲。妈妈。二妹和郭建平从祥子家回来，走到半道儿要分手时，妈妈让郭建平送母亲回去。母亲说不用送，没什么事儿的，可郭建平还是送母亲回去了。
妈妈和二妹慢慢往回走。妈妈说：“你看你刚才那是咋说话哪？一个劲儿地冲你姐夫使劲儿。以前你不是说他这么好就是说他那么好，可现在你又处处看不上他，一说话就和他别劲儿，其实，还不就是因为他和秀花那件事儿嘛。”
“你以为我愿意和他别劲儿生气呀？可我一看见他那副德性就想起那件事儿来，一想起那件事儿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是说你，你的脾气真得改一改。你也不看一看，你姐姐对那件事儿都好像不在乎了，你这做小姨子的又何必哪？真要是闹僵了，对谁都没啥好处。”
“姐姐就是窝囊，她能忍得住，可我就是忍不住嘛。就拿我姐姐的病来说吧，头一次看医生说是贫血病，这一次我姐姐去看还是贫血病，可他竟说我姐姐得的是白血病，他安的是啥心哪？”
“别瞎说，他这样做对他有啥好处啊？”
“恨我姐姐早点儿死呗，好跟秀花那个狐狸精好啊。你还没看出来呀，秀花为啥还守着不走？连三岁的小孩儿都能看得出来。”
“人家走不走那是人家的事儿，往后你少操这份闲心。再说，那恨谁死谁就死啊？往后可不兴许你再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