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旅行者的心灵不是猎奇的笔记本，而是一本正在不断扩充的感悟自然之道和自然之美的诗集；人的灵魂之鸟如果曾经啄食过天下名山之果，曾经痛饮过天下名川之水，那么，我们的灵魂之中就已浸透了青山的灵秀，江河的神韵。当李白从长江三峡顺流而下，在舟中低吟“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时候；当杜甫登上泰山，在峰顶高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他们的灵魂恐怕早已飞离了峡谷和顶峰，遨游在更广阔的世界里了；而我们从他们的低吟和高唱中所听到的难道不是比那诗句字面的意义更深更远的东西吗？
二
一个人的知识的修养总是与他对大自然的欣赏成正比的。
一个诗人置身于青山之中的时候，那群山的苍茫，峰峦的巍峨，深谷的青幽，溪流婉转，无不成为他的心灵深处诗意的扩展；他在前进时脚下踏过的每一片树叶、一棵小草或一块石头，都有可能给他带来诗的灵感；他涉水时溅起的每一滴水珠，都有可能成为涨满他胸中的激情。
而一个胸无点墨的粗人置身于山中的话，除了石头和疲劳之外，他还能得到什么呢？旅行中，我们不是常常会见到说“出门旅游真是拿钱买罪受”的人吗？
三
前年我和两个朋友结伴到海天佛国普陀山旅行。我的这两位朋友中的一个对庙的大小没什么挑剔，但总是只拜见最大的一尊神，其余的小神却不屑一顾；而另一个朋友则不然，他总是见庙必进，见神必跪，不论大小，一律平等。第一个朋友对第二个朋友说：“何必那繁锁呢？只要大神愿意赐福于我们，并保佑着我们的平安，小神们还敢不听上司的旨意？”第二个朋友却说：“唉，如今的世道变了，上司发不发命令是一回事，下级执行不执行是另一回事，又没有人检查，就是检查，不也是做做样子，听听汇报，就完了事，该办不成的事还不是照样子办不成？如今是各路神仙都得罪不得啊！”
我的天啊，如果神也是像现实世界里的人这样管理着世人的命运，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希望，灵魂还有什么寄托？我看求人不如求已，求神也同样不如求已啊！
四
那次游普陀山，在山中的一座寺庙里，一个正坐在神坛前为前来磕头上香的信徒敲钟的老僧，竟然从我们的说话中听出了乡音，当他知道了我们三人正是来自他的出生之地，竟然禁不住老泪横溢，话语哽噎。常听出家人自称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暗惊他会如此的动情。
老僧把我们仨人领进他的禅房，坐定后，我说道：“老人家长居山中，参禅悟道，恐怕早已悟透了玄机，今日有幸相遇，看在我们是同乡的份上，是否愿意为我们指点一番迷津？”
老僧笑了笑说：“佛法无边，禅悟如水，随形定势，因人而 异。老僧虽已修行多年，恐怕也不敢妄称悟透了玄机。今日既然是同乡相会，老僧多说几句，想也不会招致三位师傅的见笑。三位师傅远道而来，虽说主要是为了旅游观光，但能跪在神前渴望得到神的保佑，也可以说这就是三位师傅与我佛的缘份了。心到神知，即心即佛，这才是参禅悟道的根本啊！作为一个人，如果你在世上的人事未了，那么，则佛事难成啊。我佛中曾有一桩公案：说一年轻人，家有老母在堂，他偏要舍身庙中事佛，弄得老母整天以泪洗面，生不如死；南海观音知道后来到人间对他说：‘你家有老母，都不愿养老送终，我佛岂能容这样的不孝之人侍奉？’年轻人羞愧难当，回到家中事母如佛，最终得到了我佛的超度。人生在世，幼年无知，童年无意，年少之时亦是心猿意马，只有到了青年时代，人的灵魂才真正的开始觉醒。当此青春之时，正是一个人渴望建功立业、展示雄才大略之始，日后事业有成，功业能造福于万民，这虽是人事，岂不也是我道之中的最大的佛事？只有到了你把子女教育成才，把双亲送进南北坑里，并且你在世上应做的人事已经完成的时候，你才可以吃斋把素，诵经念佛，全身心地投入于佛事之中，以求为子女保个平安，为自己求个安静和长寿。所以，人事之中不可无佛意，而佛事之中也正充满了人意啊！心中有佛，遇事不烧一柱香亦有神助；心中无佛，你就是烧尽天下香也难如人意……”
老僧的话看似是讲佛，可其意却远远地超出了佛之外啊！
五
有一年夏天，我到华山旅行，刚刚走过华山第一险关千尺幢，正坐在紧邻其后的百尺峡前的一块石头上，想先静一静这颗被悬崖峭壁惊扰的心，然后再继续走向那命运难卜的前途。就在这时，一位从千尺幢刚上来的中年男子，气喘嘘嘘地坐到我的旁边，他抬头望了望那矗立在身后的百尺峡，不禁长叹一声：“这华山之险，简直就是鬼门之关啊！”他转过身来笑了笑对我说：“兄弟，你还准备向上爬吗？”我说：“我是专程来爬华山的，也是专程来体味华山之险的，怎能不爬呢？”他说：“我是到西安出差的，办完事后，也是专程来爬华山的，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改变主意了，一个千尺幢就已把我吓了个半死，再往上爬能活着回家我可连一点信心也没有了。”说着，他从包里掏出照像机递给我说：“帮个忙，就在这千尺幢上、百尺峡前留个影，日后也好向别人说自己曾登上过华山”……
告别了那中年男子之后我继续前行，在经过了一处处如金锁关、苍龙岭、天梯、云幔等等的考验之后，终于登上了华山的最高峰。当我沐浴着落日的余辉，坐在峰顶的一块山岩上悠然地望着山下的苍茫的大地，望着宛如游龙般的黄河，心中不禁涌上一种直透灵魂的畅快。我知道：这样的畅快，绝非是一个人只是在某件事上装装样子所能得到的，这种畅快，只有真正的成功者才能感受到。
是的，我们能够骗过别人，可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站在峰顶和山脚下，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因为付出的不同，收获岂能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