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在不经意间来临,散乱了一地的银白。
片片雪花从高处坠下,在空中一个旋身,又落到地上。
弋缈推开门,走入院内,步履过处裙裾在雪地上划下一道痕迹,温柔而动人。
弋缈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不消片刻已融化成一点水,弋缈嘴角微扬将手收回袖中。
已是千年后在人间度过的第四个冬天,这一次,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来的格外早,是不是,花木们都累了,要早些休息了?
自绾诺离去后,她整日无精打采,还要费心打理神宫中各种事务,作为神宫的神女,这些事情,她不得不承担。
从前未回来之时,她从未关心过神宫之事,回来后又因为有绾诺的能干,她事事都没放在心上,是以突然自己亲自操持,总是有些力不从心,好在几日前新一任掌执已完全合乎她的心意,接任了神宫大小事务,她也乐得自在,同央谨回了洛城。
谜音神宫中不许男子出入,所以一个月来,央谨与廿巳一直宿在弥月山下的客栈里,之前伊羸的闯入,坏了谜音神宫的规矩,以命相抵,不过是他放不下执念的表现,实是让人大为吃惊。
他选择和绾诺相同的死去,是在意料之中。
“世间的感情真是奇怪的很,你说呢?”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弋缈转过头,看向来人。
来人先是一愣,而后淡淡道:“阿归姑娘是在问我吗?”
弋缈一笑,道:“难道阿巳不是吗?”
廿巳变得沉默,只呆呆地看着弋缈,神思游移到远方。
“不过是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廿巳道。
那一年冬日,也是雪花纷飞之时,随淘气的苒苒外出游玩,不慎与苒苒走散,落入冰湖之中。后来呢?
很久的后来,天黑了,公子发现他不见了,独自掌灯来救他,背他回家。
想到这儿,不禁笑了。从小到大,公子总是给他力量,保护着他,即使,他是他的护卫。
“多想无益,多想伤神。”他道。
明知不可能,却依旧停止不了回忆。记忆在蔓延。
次日,雪晴。
弋缈用完早饭后就被央谨拉到外面,带她出来散心。
弋缈慢吞吞的跟在央谨身后,低着头思索什么,未注意央谨已停下脚步,撞在了央谨身上。
弋缈没出声,抬手揉揉头,抬头看着央谨。
央谨将她的手从头上拿下,亲自替她揉。
“疼吗?”央谨问。
弋缈摇头。
虽是冬日,街旁林立的商铺还是生意兴隆,完全不失热闹。
“过几日我们就去荥城了,趁现在好好逛逛。”央谨笑道。
“嗯。”
廿巳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无所事事。
天气很冷,央谨便打发廿巳先行回府,廿巳应了,却没有回去,随意找了街旁的一座戏楼喝茶看戏。
廿巳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便有小厮上来热腾的茶水,廿巳执一个杯子,自己倒了一杯。
冬日喝茶看戏是在是一件乐事。
台上戏子伊伊呀呀地唱着,廿巳听不懂,也就失了兴趣,便不再看戏,自顾地喝茶,便也没发觉整座戏楼里,只有自己这一桌因为位置不佳,只有他自己一人,其余已是座无虚席。
“公子可介意在下共用一桌?”
廿巳闻言,抬头见一个玄衣公子站在面前,摇了摇头,那男子便坐在廿巳对面。
“多谢公子”
时光流逝,半日过去,廿巳约莫时间差不多,便起身离开,点头向对坐的玄衣公子道别后离开戏楼。
这一幕戏也快结束,玄衣公子也离开戏楼。
这幕戏,谁都没在意。
叫《相思叹》。
荥城在洛城西南,是以冬日来的比洛城尚晚些,不算那样寒冷,尚未飘雪。
有传言道:若待荥城飘雪,那定是到了寒冷之至。
摘星阁外依旧热闹非凡。
人尽皆知,每日午后,顾茵罗都会在阁上抚琴,以此抒怀。
此时正是午后,摘星阁外人潮涌动,都在静静欣赏着顾茵罗美妙的琴音。
“美则美矣,总觉得多了些什麽,又少了些什么。”弋缈道。
央谨一笑,道:“哦?阿归能听得出这琴音?”
弋缈摇头,“只是与几年前的相比。”
“有流言说顾茵罗在那次招亲后便没有再招亲了。多是传言顾茵罗心系当天的蓝衣公子,之后琴音中多流露出淡淡的思念,便逐渐加深。”
“你是说…阿巳?”弋缈问。
“你说呢?”央谨说罢,瞅了一眼廿巳。
廿巳表情变得呆愣,道:“不…不是吧。”
看着廿巳的表情,弋缈不禁笑了起来,道:“傻阿巳,你家公子骗你呢。”
除去摘星阁外,街上其余地方人也很多,几人便想找个地方坐坐喝茶,廿巳提议找个戏楼,既可以喝茶,还有戏可看。
“新近流传的一部戏是什么,阿巳,你知道吗?”央谨问。
“嗯?不知。”
“真笨!”
台上戏子正唱着的便是新近流传的一部戏,叫《相思叹》。
“据说这部戏是写的是上古上神与一个凡女的故事,当然,戏中情节不尽真实,不过戏罢了。”央谨道。
弋缈偏偏头,没有说话。
“翩翩秋叶路遇寒,又寄相思叹。”临桌的一个玄衣男子有感而发,引得央谨几人扭头看向他。
央谨笑着,向弋缈道:“阿归,我们来接对子可好?”
“嗯?”
“一人出上一联,一人对下联,对的上为胜者,对不上为败。”
“第一句,阿归,便接刚刚那位公子那句:翩翩秋叶路遇寒,又寄相思叹。”
弋缈思索片刻,突然忆起千年前的一个雨夜,她独坐窗前直到天明,可依旧没传来莫胜战的消息,便道:“寂寂烛声欲烬燃,温雨润夜阑。”
玄衣男子听罢,转过头看了一眼弋缈,却未言语。
未来的及出第二对,王府有人急忙寻来,说皇上紧急召见央谨,他便离开了。
玄衣男子看了一眼离去的央谨,若有所思。
弋缈在不久后也离开了,剩下廿巳一个人继续喝茶。
“袅袅茶香温已尽,相见难再见。”廿巳淡淡道。
玄衣男子听后,走到廿巳桌前,道:“公子对的很好。”
廿巳抬头看看他,笑道:“公子见笑了,请坐。”
玄衣男子接着道:“在下与公子真是有缘。”
廿巳一想,恍然大悟:“你是…那天那个公子?”
男子听后,笑道:“正是在下,相逢即是有缘,请问公子姓名?”
“我叫廿巳,你呢?”
“叫我阿陌吧。”
“阿归姑娘明明对的很好。”
“方才那位姑娘的确对的很好,不过恕在下愚钝,不解其义。”
琴音悠扬入耳,廿巳此刻走在街上,回忆着与茵罗的初遇。
那是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想到这儿,廿巳笑了。
无意中又到了摘星阁下,廿巳抬头,目光正对上茵罗。
茵罗看到廿巳后,从摘星阁上翩翩而来。
“廿巳公子,三年未见,公子可好?”
廿巳点头。
一开始便注定的事,来来回回,还是回到了这条路上。
就像央谨所说,茵罗三年心系一人,便奏得相思。
她说:“三年来,茵罗只想再问一遍公子,是否还像那时那样决绝。”
原来千帆已过,木花已凋。
面纱下的脸颊滑过的泪水,廿巳本就看不见。
“茵罗不是一个执着之人,三年来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公子亲自答了,便了却了茵罗的心愿,茵罗才可以,放下执迷,接受其他人。”
“实是,自有我的苦衷。”廿巳道。
后来,谁也不愿多说什么,两人静静走在街上,等待着太阳西落,暮色降临。
后来,廿巳得知,顾茵罗乃是当朝丞相严澈的外甥女,几个月前指给了临亲王做王妃,再过三个月后出嫁。
因着三年前的招亲实在没有结果,最终让她得这么一个结局,显然不是她所期盼的,廿巳为此,心里有些愧疚。
央谨打趣道:“既然心有愧疚,不妨将茵罗娶来如何?”
“公子!”
说是有时上天注定的缘分,躲也躲不掉。
廿巳整日无所事事地在大街上闲逛,有时碰到阿陌,久而久之,也就熟络起来,两人经常相邀一起玩乐。
却正是这样,才有了今后的事。
若此时的廿巳知道今后种种,那他可还会如此。
恍若隔年。
一日饮酒为伴,来日相离亦难。
转寒了,廿巳与阿陌相约在酒楼饮酒,酒过半,却无人离开。
白日里廿巳心情不好,晚上便多喝了几杯,却不成想有些过头,生生喝多了。
阿陌看着喝多的廿巳,心里几分好笑。
可后来,阿陌就笑不出了。
因为廿巳,竟然哭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男儿有泪不轻弹,阿巳。”阿陌拍拍廿巳的肩,也不知安慰他说些什么。
廿巳借酒哭得更猛烈了。
后来发生什么,廿巳一概不知,只知道从那以后阿陌待他很不一般。
他曾明里暗里试探过阿陌,却都一无所获。
日子一天天悄悄过去,他与阿陌的情谊也渐渐加深。
一日清晨刚起,廿巳推开窗子,发现下雪了。
今年荥城的第一场雪吧。
昨天晚饭,公子和阿归说了什么?对了,是今日外出游玩,让他自己也多出去走走。
廿巳很听话的出门了,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因为这场大雪,路上没有人,唯有一片苍茫。
是他看漏了,白雪之中,盈盈走来的正是茵罗。
茵罗大概想事情想的入迷,加之离得很远,没看到廿巳。
廿巳刚想回避她,就发现她跌在了大雪中。
毫无犹豫地,廿巳过去扶她。
面纱从茵罗面颊滑落,廿巳在看到茵罗面容的那一刹,怔住了。
看着廿巳的表情,茵罗由开始跌倒的窘迫变为不好意思,弱弱地问:“公子,怎么了?”
廿巳声音有些颤抖,问:“你是谁?”
被廿巳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茵罗沉默不语。
都说南霁国第一美女顾茵罗容貌绝世无双,却从来无人看过面纱下的真容。
久而久之,面纱下的绝世容颜便成了一个谜。
廿巳将茵罗扶起,眉头紧锁,久久凝视着她。
苍茫的天地间,一道浅蓝,一道淡绿彼此对望着,心事各异。
若是非要寻得一个开始,那么,此刻便是又一个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