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月殿的主殿之上,芳香四溢,烛火摇曳,守卫森严,叶澜坐于上位,身侧马奇紧紧护卫,另一旁则站了一袭梅红绣裙的月奴。
下面,陈琼儿和小环忐忑不安地垂首而立。
良久,叶澜终于打破沉默,淡声道:“琼儿,朕没有逼问你的意思,既然你不曾见过玉儿,那朕也不再多问,希望日后在宫中,你能多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毕竟,朕为一国之君,妃嫔成群是无可避免的。”
陈琼儿怔然抬头,去撞上叶澜无奈又温和的神情,不由有些失神。
小环轻推了推主子。
陈琼儿方才回神,轻声应道。
又是一小会儿的沉默,叶澜看了看殿外,天色已然大亮,又转头与马奇低语了一声。
只见马奇听罢,神情放松了一些。
月奴则是一脸闷闷不乐,看叶澜轻笑的脸时,不由脸色又苦了几分。
叶澜起身,边走边道:“朕该上朝了,今日早朝恐怕已经耽误了,殿上的大臣们估计也等累了。”
陈琼儿和小环看着叶澜离开,连忙行礼,恭送皇上离去。
月奴临走时,淡漠地瞄了一眼陈琼儿,用只有她俩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若你敢对玉儿使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琼儿听罢,也不见脸上起任何变化,嘴角只勾了一丝高深的笑意,目送月奴离开。
待众人走罢,陈琼儿心情大好,轻声唤道:“小环,传膳,本宫饿了。”
小环领命而去。
四下无人,陈琼儿正是心情大好之时。
忽地,眼前幽影一晃。
再睁眼细看,眼前已静立一人。
幽蓝紧裙,勾勒出妖娆身段,漆黑长发盘成利落的发髻,雪白肌肤在烛光下闪着近乎透明的美感。
媚眼轻挑,笑颜如花,正对着陈琼儿巧笑。
陈琼儿见了来人,不由一怔,随后心头微紧,轻声道:“小姑姑,您怎么有空来琼儿这儿走动?”
来人正是月魅。
只见她轻巧一笑,随意执了陈琼儿的手,淡声道:“怎么?莫非琼儿不欢迎?”
月魅的手一片冰凉,触及之后,陈琼儿莫名地一颤,随即勉强笑道:“小姑姑说哪儿的话,琼儿只不过有些吃惊罢了。”
月魅松了陈琼儿的手,轻声道:“琼儿,你还是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罢!”
陈琼儿又是一惊,却是不解地道:“不知小姑姑想要什么东西?但凡琼儿能找到,定替姑姑拿到。”
月魅听得陈琼儿这样说,面色忽地一冷,寒声道:“玉佩!”
见月魅神情变冷,陈琼儿亦是神色微凛,浅声道:“玉佩?请恕侄女儿愚钝,不明白小姑姑所指。”
月魅见陈琼儿不愿承认,勾唇邪笑,道:“是么?”美目一转,扫向帷帐后,浅声继续道:“唉!若是让澜儿知道你这芳月殿里眼下正藏着个大男人,真不晓得会是什么后果?!”
听罢月魅的话,陈琼儿的脸上血色尽失,苍白着一张小脸,声音微颤道:“琼儿不知小姑姑说这话是何用意?”
轻轻踱步向帷帐旁,月魅边移步边道:“出来吧!你一直躲在陈妃的屋子里,是否因为害怕撞见我?”
陈琼儿脸色阴晴不定,却是拉住了月魅,道:“小姑姑,他是我三哥的朋友,三哥怕我在宫中遇难,所以派他暗中保护我,还请小姑姑莫要声张才好。”
“好了,琼儿,我没有来揭穿你的意思,但你必须告诉我,那枚太后娘娘赐给烨儿的玉佩是不是你派他偷的?”月魅一改常态,一本正经地问道。
陈琼儿见月魅似动了真怒,不由垂首承认:“是我派他去偷的,可是那玉现在不在我这儿了。”
听得陈琼儿这话,月魅不由心头微紧,淡声道:“那在哪儿?”
陈琼儿蹙了蹙眉,最后老实交待道:“在冷玉那儿。”
“冷玉?”月魅疑声道,“是那个倍受澜儿宠爱的玉贵妃?”
陈琼儿不满地点点头,低声应道:“嗯。”
月魅的眉心紧了紧,随后又看了陈琼儿一眼,淡漠地转身离去,留了一脸暗自惊心不已的陈琼儿拂着胸口强压心头惧怕。
待月魅走远,帷帐后轻轻走出一人。
一袭黑衣,笼罩得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看着从帷帐里走出的黑衣人,陈琼儿神色一凛,怒道:“你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让她找上门来了?”
黑衣人的眼睛内,有微光闪了闪,随即沉声道:“属下也不知怎么会被她给盯上的,这便回府,向老爷领罚。”
陈琼儿白了黑衣人一眼,淡道:“不用了,反正现在这麻烦已经转移到别人身上了,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给我谨慎些!”
黑衣人点头。
陈琼儿皱着眉,凝声道:“退下罢。”
黑衣人身形一闪,似是用了隐身之法一般地,凭空消失在主殿之上。
看着黑衣人这般近乎神奇的身法,陈琼儿百思不得其解,这月魅究竟是如何盯上他,并一路跟着他一起找到芳月殿的?
冷无双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座华宅前,看着横挂着的黑漆金字牌匾,嘴角勾起无奈地嘲笑:“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叶烨,小茑……”
凝视着朱红色大门,她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自己还该不该再回到这个地方。
扶着石狮,沉默良久,她终是下了决心。
咽下喉间干燥,从石狮一侧走出,抬阶而上,走至门边时被两名家丁所拦。
那两人看着冷无双一脸血迹的狼狈模样,不由有些警戒,其中一人沉声道:“这里是靖王府,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冷无双听罢,不由心中苦笑,低哑着声音道:“小七,你不认得我了?”
那守门的家丁听了冷无双的话后,又仔仔细细地将她彻底打量一番,随后才不敢质信地道:“是无双姑娘吗?”
冷无双轻笑点头。
那小七一边转身开门,一边担忧地道:“姑娘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怎地弄得这般凄惨,若是教爷看见了,岂非心痛万分?!”
冷无双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小七的话。
像小七这般普通家丁,根本不会知道任何有关叶烨的内幕消息,自是不知她便是皇宫中倍受荣宠的玉贵妃。
进了大门,别过小七,冷无双加快脚步,直接前往无双阁。
绕过一扇侧门,冷无双来到了无双阁。
清雅的布置,一如她走前那般怡人,却是不见了满树的茉莉。
望月亭里,一架木琴孤零零地摆在那儿,石几旁还摆了几坛酒……
依稀间,似乎又看到那个桀骜的男子,一脸阴沉地提了酒坛往喉间猛吞烈酒的模样……
叶烨,是否你真这般凉薄?
不,谈不上凉薄,毕竟你于我,从未有过情,又怎谈得上凉薄?!
这般想着,冷无双缓缓踱至亭中,看着亭下平静无波的境湖出神。
缓慢而轻巧的脚步声渐渐近了,终是停在了冷无双的身侧。
一双柔美净白的柔荑轻扶护拦,指间的白玉扳指在阳光照射下恰巧刺入冷无双的眼中。
转眸,看向那人。
依旧是一脸的淡漠。
莫翩纤神色如常,只启唇浅道:“你回来了?”
声音平淡得如同简单的问候一般。
冷无双看她,一身白色暖披,内里着浅蓝束腰长裙,将纤细的蛮腰勾勒得十分完美,精致小巧的五官,透着一股发自骨子里的贵气,神色却异常淡漠,淡漠得分外神秘。
冷无双未曾言语,只当不曾听到她的话。
见对方不理会自己,莫翩纤不由一怔,随即道:“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罢了,不劳王妃记挂。”冷无双淡声道。
莫翩纤依旧淡漠,伸出手,轻轻隔着纱布,拂触冷无双受了伤的脸颊,轻声啧道:“这么美的一张脸,若留下点伤疤,岂非太可惜了?!”
冷无双退开半步,躲过莫翩纤的手,寒声道:“如果王妃是来笑话无双的,那么,还请您尽快离开无双阁。”
“冷无双,我是靖王妃,整个王府都归我管,你凭什么让我离开这儿?”莫翩纤的神色依旧淡漠,连眼中亦无半分怒意,可话出口,却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冷无双轻笑,抬眼扫向院门处,道:“在无双阁里,叶烨也得听我的,王妃觉得这里还属于王府么?”
莫翩纤还欲说什么,眼角微抬,却发现叶烨正匆匆赶至,不由浅声笑道:“好好,既然你不喜欢我在这儿,那我这便离开就是了,一会儿我会请最好的大夫来为你医治你脸上的伤。”
“不劳王妃挂念,我脸上的伤不碍事。”冷无双淡声回答,亦发现了叶烨的到来,却依旧未放缓语气。
莫翩纤也不生气,转身便离开,经至叶烨身侧时,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般地欠身行礼。
叶烨只轻嗯一声,便与其擦肩而过,直接来到望月亭,站在冷无双背后。
他张了张唇,却是久久未曾出声。
冷无双忐忑地抓紧护拦,心中思量着到底该不该问他关于体内慢性毒药之事。
良久,叶烨终是先开口问道:“我不曾看到小安子的信号,可是宫中出现变故了?”
见他一出口便是关心他的大计划,冷无双虽然早已料到,却还是不由一阵苦笑,低声道:“叶澜早识破我们的计划,而马奇亦还在宫中,根本没去边境,小安子自始至终不曾出现,估计是被叶澜的人抓了。”
叶烨蹙了蹙眉,似是对此次的失败并不甚意外。
见叶烨又不作声,冷无双却是忍耐不住,猛然转身,对上叶烨的眸子,道:“小茑呢?”
叶烨的眉又锁了锁,道:“我也不知道,你没带她一起出来么?”
“我命她放信号之后,便再不曾见过她了。”冷无双寒声道。
“你这般眼神望着我,可是在怀疑我?”叶烨眼底闪过一抹微怒。
冷无双不曾回答,只淡声问道:“你可知,小茑一直在我体内下一种慢性毒药?”
叶烨的脸色寒了几分,冷声道:“是什么毒?可有解法?”
冷无双摇头,道:“不知道,我今日来,只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若我的脸毁了,于你再没利用的价值,你还会遵守承诺,让我一直待在你身旁么?”冷无双的声音忽地变得平淡。
这句话问出以后,她的心底,也突然间平静了下来,没了连日来的忐忑和纠结,只觉得一阵轻松。
叶烨,终是问出了这句话,可你的答案究竟会是什么呢?
曾经的诺言,你是否还记得?
叶烨凝视着冷无双,良久良久,他开口:“把纱布拿开,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冷无双一怔,身体一晃,险些跌倒在地。
轻轻地看了一眼叶烨,见他依旧一脸淡漠,不带丝毫情感。
她终是死心了!
他真这般冷情,这般无动于衷!
轻轻摇头,冷无双扶住护拦,努力稳住身形,用近乎颤抖地声音道:“不,不用了,我……有些累了,问你的问题,你若现在不想回答,便等你考虑周全了再告诉我答案,就这样吧!”
说罢,冷无双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倔强地自叶烨身侧而过,快步离开。
离开他!
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冷冷,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从不曾被接纳过!
即便以前他曾与你度过一些美好时光,那也不过是为了将你培养成最忠于他的棋子罢了!
看着冷无双凄然离去的背影,叶烨忽地合上双目,原本伸出的手,缓缓垂下,宽大的袖袍里,细长的十指,紧握成拳,终是缓缓松开。
缓缓转身,加大声音,对着冷无双的背影道:“计划失败了,我需要制订新的计划,你……便做府中的授舞师傅罢!”
听得叶烨的话,冷无双的身子顿了顿,眼角的泪,终如泉一般倾泻而下,直落入青石地板上。
冷无双重新抬起脚步,缓缓而行,每走一步,她便安慰自己一声:没关系,至少你还在他身边!
是的,他终于还是守了承诺,让她继续在他身边。
可,她心中明白,从此以后,她再无权参与他的大计划,只能默默地帮他培训新的棋子,默默地看他的背影,再也换不来他的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