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儿……”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哑，“再给朕一年的时间，好不好？”隐隐听见他叹了口气，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疲惫。
一年？我还有多少个一年？
心脏忽然被狠狠刺了一下，一阵抽痛，面上却还是漾起了一抹浅笑：“臣妾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你……”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无力叹道：“为什么……我们两人会走到这种地步？”那微眯的双眸中闪着困惑复杂难辨的情绪。
“如若皇上没有其他事的话，臣妾想歇息了。”自动忽视他话中的无力之感，我冷淡地开口，心中不起涟漪，转身就朝着床榻走去。
“漾儿……今夜……朕想留宿凤栖宫中……可以么？”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有些恳求，让我听来不免觉得好笑。
他是这黑暗王朝至高无上的帝王，一句话便可断人生死，又何必装作如此忐忑？
踏出的脚步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陡然收住，没有回头，我的声音依旧冷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在哪留宿就在哪留宿，又何必问臣妾呢？”
身后的人半天没有说话，整个寝殿安静得有点可怕，气氛似乎在这刹那间变得尴尬无比。
我说话的时候纤瘦的身子依旧背对着殷曲，没有回头。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么？”我听见他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有些低哑，带了一股子挫败的味道。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说朕，我听得清楚。
没有做声，对他说出的话我保持沉默。也许他说得对，我已不愿意见他。那心成齑粉的剧痛我不敢忘。
你命同我，你在我在。
他说这话时那坚定的神情我犹记得清晰，但是我记得更为清晰是的景福宫前那场冰冷的春雨。那彻骨的寒意深至骨髓，我想我已永不能忘。
一次又一次，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我身边，那么即使那誓言说得再坚定又有何用？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拉长了我们的身影，印在寝殿亮澄的青石板上，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纤瘦羸弱。那俩身影的距离很近，不过一步之遥，但是我明白，其实两个人的心却早已相隔天涯。
沉寂再次降临，连轻微的呼吸声都可听见。
僵持的气氛让人觉得有点压抑。
许久之后，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地上被月光拉长的另一个身影动了动。
有微凉的手掌轻抚我纤细肩膀，然后扳过了我的身子。
几乎是鼻息相对的仰视，我看见他那以往璀璨如星的眸子此刻写着挣扎的情绪，暗去了光彩，焦距却不曾离开我的脸庞。
我从他清澈的黑瞳里看见了此时的自己。
一张清滟亮洌的容颜，黑如金墨的长发直直垂下，曾经流转生辉的双眸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夺目光芒，只剩下黯然……
“不要离开我！”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臂，仿佛是怕我瞬间便会消失不见了一般，那极大的力道抓得我生疼。
“皇上你多想了……臣妾不过是累了，想歇息了。”我苦笑，手臂吃痛，眉头微皱，目光却从他那有些惊慌的脸庞上移开。
我是真的累了。不光是身体，还有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全部都已疲惫不堪。
在这危机重重的黑宫之中，我每日每夜都胆战心惊，分分秒秒都要做着权衡，时时处处都要用着心机。我是真的感到累了，很累……我真的很想就此放下一切，走的远远的，避开这个红墙碧瓦世界中的血雨腥风，逃离这些虚与委蛇……
大概是由于淋了那场雨的缘故，我感觉此刻似乎极不舒服，身子有些颤抖。
“你病了么？还是刚才出去那会儿着凉了？”他好像发现了我此刻身体有些虚弱，紧抓着我的双手松开了，然后不迟疑地将他那微凉的手探上了我的额头。
全身似乎很乏力，我只是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你有些发烧了！我马上宣太医来！”那张原本冷峻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和焦急，他说着就欲往殿门口走。
“不必了，臣妾没事。”嘴唇有些干燥，头似乎也有点晕，我转身在床榻上坐下，轻声开口唤住他。
“漾儿……”他回过身，见我已坐在床榻之上，便也上前几步在床沿落坐，伸出的手抚上了我苍白的面容。
我坐在床沿，背靠着床榻的一头，瞅着他一尺的距离，心中异常复杂。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地不会照顾自己……”他眼中忽现的心疼让我有些微的不忍。
然而一思及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对我的种种疏离，我不禁又心中愤然，冷冷地道：“臣妾身子如何不劳皇上挂心！想来穆沂侯之女也快要进宫了，皇上还是多花些心思在她身上罢！”
怨愤的话语脱口而出，让我自己都有些讶然。在话落音的一刹那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深宫怨妇一般，早已失去了当初的淡定与从容，陌生得连自己都有些不认得自己。
我看见殷曲的脸上有微楞的神情闪过，然后脸上满是心疼。
“漾儿，一切都并非你现在所看到的这样，我有我的苦衷……”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如同撕裂的碎布，“只要你给我一年的时间，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一年……”我望着他，重复着他话语里的这两个字。
想来他大概还只知道我中了百日侵之毒，以为只要有百初丹便可以为我续命，却不知道我体内现在还有寒冽瘴之毒，两毒相冲相抗，我其实已活不过三年。
他听着我重复这两个字，不由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认真的神情。
而我，却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心渐渐陷入一片冷凉。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垂下眼眸，看着他修长的指腹落在我的唇上。抬手拨掉了他的手，没成想手却被他反握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