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苏罗氏亲自到梅英阁唤苏蕉起床。
床帐刚刚挽起,一阵寒意便拂面而来,苏蕉抖了一下,拼命地往被窝里缩。
苏罗氏在床边坐下,柔声唤道:“小叶子,快辰时了,玉先生的吩咐你可还记得?快快起来洗漱,一会儿用完了早膳时候也该差不多了,头一天上课,可别教先生看你的笑话。”
苏蕉睡眼惺忪道:“可是我好困……我不想起来……”
“小姑娘家家每日睡到日上三杆才醒,若非是府里的下人不敢说你闲话,否则你这怠惰毛病早就传遍整个云州了,快起来。”苏罗氏拉开苏蕉的被角,倏地一下又被她给抽回去。
“嫂子别闹!”
苏罗氏见苏蕉果真疲倦得很,也不强求,只道:“好吧,你要睡就再睡一会儿,今日天气大好,张家的夫人约我过府相聚,我一会儿就要出门了,你到了时辰可要记得起床。早膳我命人给你在灶上温着,等你盥洗好了便可直接……”
“知道了!”苏蕉不耐烦道,将被褥往头上一罩,又找周公相会去了。
“这孩子!”苏罗氏无奈摇首,直接隔着被子在苏蕉臀部上拍了一下,苏蕉不满地哼唧了两声,也懒得跟她计较。
苏罗氏这一走,殊不知苏蕉这一睡竟又睡了许久,待到醒来时,已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苏罗氏曾经来过。
“白雪,白雪!”苏蕉喊了两声,见无人答应,不禁暗骂丫鬟无用,不早早过来服侍她。却听“吱呀”一声,闺门大开,冷风嗖嗖地刮进来,将床上的人吹得缩成了一团。
苏蕉只有一颗脑袋露在被窝外,有些恼火道:“你想冻死我么?”
白雪道:“小姐,对不起!”赶紧关门。她本与几个小丫鬟在隔壁耳房刺绣,听见苏蕉的呼唤后,连忙匆匆跑来。
苏蕉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白雪道:“已经未时了。”
“未时?”苏蕉瞪大了眼,“你为何不早点叫醒我?”
白雪苦着脸道:“奴婢来叫过了,却是叫不醒您……”
苏蕉扶额道:“算了算了,赶紧拿衣裳来。”
白雪待要去衣柜取衣裳,苏蕉又猛然道:“等等!不急,慢慢来。”
这一会儿急又一会儿慢的,让白雪摸不着头脑,但白雪也照小姐吩咐办事。
盥洗过后,又用过了早膳,这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苏蕉见白雪还杵在一旁,便挥手道:“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想干嘛就干嘛去吧。”她不是个喜欢让丫鬟追着屁股跑的人。
白雪如获大赦,刚退到门边,陡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提醒苏蕉:“小姐,玉先生还在书斋等着您呢。”
“我知道呀。”苏蕉懒懒地捋着肩前的一撮头发,“我这就去会会他。”
白雪不禁为那长相俊俏的玉先生感到惋惜,心想:“这下被小姐扫地出门的先生又要多出一个了!”
苏蕉刚走出房门,几缕阳光便流淌在她脸上,一切都是暖洋洋的。院子里暗香疏影,几株夹着青蕊的绿萼梅开得正好,她看得赏心悦目,心情大好道:“果真是个好天气!”
苏蕉独自来到岁寒三友园中,刚穿过凤尾竹小径,视线便越过池塘,见鸳鸯亭里有一道墨色的身影在写写画画,不是玉先生又是谁?
玉先生始终垂首,倏然见一双绣着梅花的女式绣鞋闯入眼底,抬首一看,本是怡然自得的神情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颜道:“你迟到了。”
苏蕉不语,见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才知玉先生原来在作画,画的还是鸳鸯亭前的那片小竹林,看起来竟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这一手笔底春风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苏蕉不懂文墨,却也觉得玉先生画得极好,忍不住赞道:“呀,你画得真好看!”
玉先生见她笑容甜美,本因她迟到而产生的不满心情竟消除了一些。
苏蕉问:“你这画卖我可好?”
“随意之作,送你便是了,不必提‘买卖’二字。”玉先生倒是十分意外苏蕉会跟他讨画。
苏蕉道:“我可不白拿外人的东西,画画也要费功夫呢。”于是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却摸不出银子,便不假思索取下手腕上的芙蓉玉镯,递给玉先生道,“这就当作是润笔之绢吧。”
“这太贵重了,我受不起。”玉先生推拒道。
苏蕉硬塞给他,还略带蛮横地说:“给你就拿着,这些东西我多得去了!”
玉先生哭笑不得地将镯子收下了,心中暗道:“这小丫头平日里定是打赏别人惯了,出手这般阔绰,委实败家。”实则他不知苏蕉极少打赏下人,但却知晓“千金难买心头好”,是以才肯拿这去年苏子望所赠给她的宝贝镯子换玉先生一幅妙笔丹青。
苏蕉欣赏着画作,越看越是喜欢,问:“真的画得很好呀,琴棋书画你都精么?”
玉先生道:“书画勉强算得上精,棋却称不上好手,教你耍两下倒是可以,至于琴嘛,我可是一点儿也不会。”
“哦。”苏蕉略有失望。
看她这副神情,玉先生笑问:“怎么,琴棋书画你都想学?”
苏蕉摇首道:“倒不是想学,只是从前听我嫂子说,那些了不得的大才子们四艺皆精,个个风流蕴藉,什么都会,我便以为这类人物当真是十分厉害,如今又见你这般,嘻嘻,根本就没有我嫂子说的那么夸张,这世间上又哪里找得出这么厉害的人物?”
玉先生道:“谁说没有?韩太师通材达识,四艺皆精,乃是大楚上下闻名遐迩的大才子。我听少夫人说,这位太师大人还是你未来公爹,怎么,你还未见过他老人家么?”
“别跟我提韩家!”苏蕉最恼别人提及此事,一听玉先生说,当即来气,还瞪了他一眼。
玉先生视而不见,只是笑了笑,又扫了一眼高挂的太阳,便俯身收拾笔墨准备离开的架势。
苏蕉见状,便问:“你要去哪里?”
“回房咯。”
“你不是要给我上课么?”
“这是早上的事情了,现下我心情不佳。”
苏蕉拉住他袖子道:“怎么,你给我上课还得挑心情呀?”
玉先生意外地朝袖子看去,见苏蕉怯怯地缩回手,他才说道:“我为人师表,读书人的那几分傲气还是有的,你既要我教你,便该称呼我一声‘先生’,如若我的安排你置若罔闻,我是不愿教你的。”
他说得在理,苏蕉哑然。
“明日辰时四刻再到书斋来,仍是那句话——过时不候。”
苏蕉嗫嚅道:“非得那个时候?不能晚些?”
“有哪个学子不是卯时便起了?一日下来夙夜不懈,我已经十分迁就你了。我倒是没见过像你这般惫懒的小姐,睡到未时才醒。”玉先生毫不客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