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过了月余,其间风言风语不断,听闻那节度使柴荣病危身子骨快不行了。本来连回京省亲也免了,又无家书互通音讯,故而难以得知朱吟凤近况到底如何。幽州北地的军中近些年倒还算太平,没起多少烽烟,只是柴荣老来昏庸一味地好色,纵欲过度,况且毫无政绩。前翻东征西讨皆借助于赵、梁两位部将忠心辅佐。倒是他膝下长子柴固生性谨厚,虚心求谏,广纳才人,大有一代英豪之气概。然而紧接着又有传闻,说是柴固见父亲病危,已然等不及要夺权,在闹兵变。连赵、梁两位部将都帮着柴固。可见柴荣不得人心,自己儿子造反,家眷势必也会跟着遭殃。因着远隔千里,这些都是街坊间不知从哪个醉半仙的嘴里传出来的,侍郎府和相府一得知此事,未免心急如焚,皆在替朱吟凤担忧。
侍郎府那是没法子,因为至今被御林军监视着行动暂且不能自如,仇士良不会允许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要打探到朱吟凤的确切消息,还得靠着温家相府。这一日,戎玉来南城找韦思长,想问他近来有没有幽州军中韦父的家书,只盼能够探听一二。谁知恰逢长风亦来韦家拜访,没想到长风也是来打探的,韦思长因说并没有父亲的家书,得到的风声和坊间传闻一样,眼下幽州正闹兵变,看来过不多久就要打仗了。
戎玉他们三人多时不曾相聚,当下聚在一处,自有许多瓜葛要闲叙。韦思长便在正房里摆下酒宴款待,待酒过三巡,长风带着些许酒意,方问戎玉道:“这些日子你为何一直躲着我。”戎玉明白他指什么,却随口敷衍着答道:“最近我不过忙着温书,整日都不出门,何来躲着兄长一说。”长风便道:“罢了,你也不必瞒我。且瞧瞧你看我的神色就知道了。你一定还在怪我,不就是因为那日|我毁了你的婚事,你还在记恨我么?但你好好想想,这怎能怪我?我何曾逼迫过你,那日是你自愿丢下迎亲的马车跟我走的。”
戎玉见他此番旧事重提,正触动自己伤心处,不禁蹙了蹙眉,道:“那日纵然我乃自愿,但兄长又何尝不是故意为之?如今凤儿被嫁去幽州,性命安危都尚且不知,兄长却巴巴的又提起这个来,终究还有何益?”长风听罢,方缓缓神色,语气沉稳下来,道:“我哪里晓得会是这种后果。我又岂会成心要害凤儿?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和玥莞。我也真是傻,本来自己一番苦心,却不想成全了这个,到头来却害了那个。”这样说着也不禁百般伤感,但他素来豪爽洒脱,自不会沉溺于这等小节,心中思忖片刻,早有了定夺。便又向戎玉道:“说来归去,你再自责愧疚也无济于事,凤儿绝非轻易服输之人,她自会有她的造化。既然你已经将她辜负,无可挽回,何必再这般跟自己过不去,难道还要再辜负一个为你伤心的人,你才甘心么?”
他的话皆向戎玉内心深处最纠结痛彻的伤口上连番戳去,戎玉难以忍受,不等酒宴散,便起身告辞了。
朱吟凤之事仿佛已是心结,顽石阻路,横在玥莞与戎玉中间。但凡两人间心结未解,那么彼此便只能相见不如不见。
长风离开韦家后,出了南城门,等回到落雁山别苑,天色还早,才不过刚刚晌午。今日原是玥莞拜托他去韦家打探的,于是他一回来便到吟风轩内见过玥莞,告知她因果。玥莞正值望眼欲穿,早已等不急地问:“今日你见着他了?”
长风点点头,回道:“见着了。我苦口婆心说了一大通,他似乎一点也没听进去。”
玥莞见情形如是,未免略显失望,强笑着道:“他一定还在心里怪我,怪我毁了他的好姻缘。”长风当下不忿道:“他和凤儿的婚事倘若当真是好姻缘,那他将你当成什么?你又何必自责。原本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并不知情。”玥莞泫然只道:“不管是不是好姻缘,可朱大娘子到底远嫁了,玉郎一定会因此内疚一辈子。”她口口声声都是她的“玉郎”,长风听着犹如利刃般刺耳,那一股柔肠低回极不是滋味。那日若非在梦中听到她吐露真言,不想让戎玉成亲,长风也不会替她出这个风头。可是如今他成全了她,事事为她着想,她何曾丝毫将他放在心上。长风只觉心似刀割,极为不甘的问:“玥莞,戎玉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待他?我真是对他既羡且恨!”
玥莞只不知该如何应答。她自己也没有因果,仿佛已是前生注定,不可理喻。长风跟着追问:“你为了他,竟连圣上和太后都不顾了吗,难道你忘记了你的复仇大计?玥莞,你是公主,你有你更大的抱负,不要在纠结于这等儿女私情。大明宫在等着你,这李唐万里河山也在等着你,我会辅佐你,给你想要得一切!”
玥莞流泪了,瞧着眼前模糊只是个俊朗飘逸的影子,恍惚是那个沙场上所向披靡的蓝袍大将。他果然是少将军。瞬间便攻下她这座摇摆的城池,知道她的最痛彻之处,她的最不可推诿之处。复仇大业,任重道远,只有他能给她这样的承诺。她仿佛作了个短暂的梦,长风将她拽回到这个尘世,那梦不得不醒来了。
仲夏夜天亮得早,时辰也早。这一日,长风进宫去打探,待回到别苑告诉她,在掖庭宫遇见金蟾了。那金蟾本是玥莞的贴身宫女,逃出宫门的那一日与她失散。原本以为金蟾逃去了东都洛阳。长风道:“金蟾是去年上元节回长安的,跟着那个小内监窦盛混进了宫,一直躲在掖挺做苦役。玥莞,我有法子和太后取得联络,咱们是该动手的时候了。”玥莞思忖片刻,问:“我想和金蟾、窦盛见上一面,你可有法子?”
长风觉着此事有点棘手,只得应道:“容我两日工夫,带安顿好了,便来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