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见他这样问,便猜着大概,只道:“前些日凤儿也去了幽州,莫非你遇到了她?”韦思长道:“见是没见着。不过我跟朱大娘子同在幽州军营,倒是听到不少的风言风语,那些嚼舌头的话让人听着实在不堪入耳,只怪我身份卑微,帮不上大娘子什么。”
戎玉问:“是不是那节度使柴荣难为凤儿?”韦思长似乎难以启齿,将原话委婉了下,方道:“军中传闻那柴荣刚死了夫人,如今看上大娘子了,想纳她为妃。”戎玉虽早有防备,当下听了却也不禁愤然着怒:“混账,仇士良居然拿凤儿当他的筹码,就这般要把凤儿拱手送人么?”韦思长便道:“此事我只听到些风声,具体因由尚还不清楚,要说仇枢密也不至于如此啊,他一向十分器重大娘子。”
戎玉一只手伏在书案上,握紧拳头便听咯吱作响:“他哪是当真器重,不过是看着凤儿能干,便想利用凤儿成全他的野心罢了。”忽问:“你可知凤儿几时才能回来?”
韦思长道:“大娘子乃是跟随禁军一起回京,大概也就在这一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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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日忽降小雨,那细雨连绵雾蒙蒙的,坊间街巷里还很安静,相府的家奴一早便探听到消息,朱吟凤昨夜四更天时已经回来了。温世渊本来早就醒了,于是连忙起床洗漱,粗粗用了些吃食,换上簇新的袍衫,戴上头冠,收拾齐整方准备去侍郎府提亲。瑛夫人因瞧他脸色不大好,问道:“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大人为何看着闷闷的,可是哪里不舒服?”
温世渊用手指摁着鬓边的太阳穴,微微蹙一蹙眉,道:“说是好日子,可你看看这天,小雨下个不停。昨儿夜里也不知哪个少调教的又在吹笛子,吹了整整一夜,吵得我这个头疼。”
凌烟、童墨侍候着将温世渊扶上马车,后头另跟着一辆彩篷车载着满满的聘礼,披红挂彩,方一路往西城而来。那朱家侍郎府的宅邸在西城仅次于镇国将军府家,虽是处多年的老宅子,但自朱侍郎荣升后,里里外外皆重新修葺过,厚重的府门之上,飞檐碧瓦,富丽堂皇,气派十足。到了府门口,只见那院墙外早停着辆朱轮华盖车,车旁却围着几匹脱缰的御马,看着倒像是宫里来的。温世渊下了车,一时未敢鲁莽,稍稍端详片刻,见大门里把守的除了几位侍郎府的家奴,也都是宫中禁军。心中十分诧异,便吩咐凌烟道:“先上去瞧瞧,看是什么状况。然后再请家奴进去通报,就说咱们相府特来拜见。”
凌烟拿着喜帖上前去叫门,过了会儿,出来接应的却是朱吟凤的贴身婢女紫嫣。便在大门内顿住,两人交谈一番,紫嫣这才道:“眼下不太方便,你随我来,我先带你去见大娘子吧。”凌烟跟着进去,过了两盏茶的工夫便急匆匆出来了。脸上倒是兴冲冲的带着几分喜悦之色。待奔到温世渊跟前,方禀报:“恭喜主公,贺喜主公,贴子收下了!”
温世渊听了这话,亦不禁尤为欣喜,激动道:“朱侍郎竟这般痛快,他还说什么没有?”
凌烟喘口气,却回道:“小的没见着侍郎大人,贴子是直接交给大娘的。大娘子让小的回来传话,说一切便由主公和夫人定夺。”温世渊觉着略微有些蹊跷,转头问童墨,商议道:“怎会倒是凤儿亲自出来回话?婚姻大事,总也该朱侍郎出面,点了头,才算体面啊。”童墨揣度道:“大人不必多虑,看今日这情形,大概侍郎府里有客来访,侍郎大人想必一时不得空也是有的。谁出来回话还不是一样?只要大娘子心里头属意,这事就成了。小的猜着大娘子必定讨过侍郎大人的示下,不然她也不能平白无故就松这个口。”
温世渊仍旧觉着有些不对劲,蹙眉道:“可是这彩礼总得收下吧?总不能咱们来提亲,他连面也不露。”
稍后那府门里便出来个女子的身影,却是紫嫣又走出来了。上前向温世渊匆促行了个礼,只愧疚言说道朱吟凤刚刚回京,因路上着了凉,身子有些不适,所以暂且不能出来相见。连忙向温世渊陪了不是。
那紫烟便领着童墨、凌烟等人,还有马车上载着的满坑满谷的彩礼,从侍郎府宅邸的后角门,送了进去。
温世渊在侍郎府大门外淋了大半日的雨,全身冰冷,竟如灰头土脸般地回到相府。瑛夫人见他回来,一看彩礼也收下了,不知为何他的脸色那样难堪,怕再惹得他动怒,当下先没赶着追问。吩咐了下人连忙去拿干净的衣裳来给他更换。待得了空,方出来在廊下叫住童墨,悄悄询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莫非那朱侍郎耍赖,不肯接喜帖,有什么地方羞辱到大人不成?”
童墨摇了摇头,苦着脸道:“贴子倒是收下了。”瑛夫人便道:“既是收下了,那应该是大喜事啊,大人怎地还这般铁青着脸。”
童墨这才愤愤地道:“这算哪门子的喜事。也不怪大人动怒,那朱侍郎未免也太目中无人。我们去提亲,巴巴的淋了一路的雨,他不但不露面,连彩礼也是由大娘子的婢女,从后角门收进去的。回来时,大人口中直嚷嚷着,咱们相府几辈子的老脸这回都给丢尽了。”
小雨淅淅沥沥下着,连天色亦变得阴惨惨的,于是天黑得尤其早。戎玉知道父亲今日受了委屈,心里正不自在,所以便没去繁花院,晚饭只在东圃阁里将就用了些。一直到深夜,他都待在书房,书案上堆满了笔墨纸砚与翻开得凌乱的古籍史册。心中安定不下来,便也难以再埋头做事。窗外清冷的细雨中,偶尔传来街巷里打更得更鼓,托——托——托——仿佛带着一中远古的荒凉。他伏在窗口望着夜色,过不多久,楼梯上忽然有脚步声,听着倒不止一个人。原来竟是采篱引着朱吟凤上楼来了。
采篱已经帮着朱吟凤换了身上的行头,来时穿得蓑衣便丢在楼下的廊子下。戎玉知道她是怕被人看见,方才深夜而来。自她去了幽州那日,戎玉本就十分替她担心,这时见了便如久别重逢,她极少穿这样清淡颜色的半袖衫,一抹海棠红清丽婀娜恍惚似有盈盈之态。戎玉心中一震,上去握着她的手,直问:“凤儿,你可还好?”她原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跟他诉说,当下一开口却道:“你放心,如今我身子是清白的。”
戎玉听了她这话,顿觉心中一股牵痛,她望着他,亦眼含热泪。他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凤儿,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拖延与你的婚事,到如今竟让你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那柴荣果真对你心怀不轨!”朱吟凤眼泪汪汪的,凝噎道:“你终于知道了?”戎玉道:“我只懊悔自己知道得太迟。”
她道:“眼下倒还不算太迟,那柴荣虽然打我的主意,可义父那边尚且还没应允。”
戎玉道:“不管仇士良有没有应允,我都不能再等了。事已至此,我看也不必再挑什么好日,就在这三五日间,便把咱们的婚事办了。”她听他这样说,一只手捂在唇边早已禁不住泪如雨下,等了这么久,仿佛已是历尽千辛万苦,情难自制,她道:“这可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并非是我逼你,将来你可能不后悔。”戎玉心中翻江倒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心头刺痛,终究迈出这一步,最后才道:“为了救你,我必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