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沿着破旧的台阶流了一地，丝丝缕缕流向了生命的尽头。火凤凰艰难地捂住一直往下滴血的左臂，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死亡如此靠近——杀戮降临，无处可避。鲜血，不断地印证她每挥出一鞭子就会击中对方。她回首瞥了眼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好友，单手很是利索地撕下衣袖一角，胡乱地将伤口包扎。“对不起”眼角的湿润无声划过，火凤凰挺起胸膛，握紧手中的利古---用九根生活在远古荒漠的裂蹄牛骨所制成的鞭子。
有人递上消息，称目标之人就在此地，可谁又曾细想这消息是否可靠。如今……一地尸身！
“冲出去！”
左旋旋身而起，冷魅地开口。指尖的银针仿若梨花般细雨绵绵漫天降落，围住她们二人的黑衣杀手应接不暇。趁着对方躲避的空余，她一跃而起，飞身抱起受伤的好友跳上破庙的二楼。几根梁柱孤独地矗立，没有屋顶的空旷，让左旋的眉宇一蹙成川。二人背身相对，严防死守这最后的一场拼搏。
月光清冷，安静地洒向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躯体之上，映照出一张张或诧异或痛苦或平静的脸庞……松软的泥土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气味，袭川城外五十里开外的破庙被迫打开了死亡的大门——除却身负重伤的火凤凰外，这场屠戮之下，苍穹羽宫的护卫和牡丹亭的姐妹无一幸免！
亥时的风，已经格外的冷。犹若冰刀一下又一下地剐着背身相对，彼此支撑的二人。百步开外，是一处隐蔽的悬崖。而悬崖上依然生长着结实粗壮的藤蔓。左旋赶到破庙之时，已是尸身遍野，血流成河，腥味冲击着她所有的感官。杂草叶上残存着血色的珠子，随风落地，心中的怒火逆流成河，悲伤趟过一具具神态各异的躯体，无声无息间停滞于年轻宫主的心底之湖，冷漠的容颜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而她手中的剑，已断。
眸神凝在一袭青衫娇小——被利刃划过的双目血肉模糊，无声滴落的血水，染得周遭顿失了颜色。右手紧握半截残剑，保持战斗姿态的她，不远处，是一截断臂安静地躺在血泊之中。据说她为了赠送宫主一把随身利器，曾费尽心力，整整花了七天才求来这把铸器大师的心头之好，削铁如泥精巧而灵便。如今……黑衣杀手凌厉劈来的一掌，剑断人伤。一口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衣炔一角，年轻的宫主倍感羞愧。
尽管周身冰与火熔合灼烧着心智，嗜血而起的怒意混杂着嘴角的一抹鲜红，左旋口中决念而起：“风起兮，无殃”指尖修为凝为一柄长剑，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旋身而起，融入应诀拔地而起的大漩涡，带着死亡之镰挥向包围她们的始作俑者——蒙面的黑衣杀手。一浪高过一浪的内息修为带起尘土飞扬，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去李园，快！”刻意将黑衣杀手的注意力吸引而来，左旋凌厉的攻势之下，使得原本一直处于上风的杀手们也略感意外，纷纷后退数十码之遥，不敢轻易出手。奇妙的是，一位没有右手的年轻男子，从火凤凰的附近缓慢而来。
“东北方，破口！”左旋眼明手快，用以只有她和火凤凰彼此知晓的手势朝东北方凌虚一指。那位仅用左手上的一根枯木就将火凤凰伤得内息紊乱之人，或许是……杀手的领军者。一心想要将火凤凰救走的左旋清冷的凝注那袖间空荡的男子。
“现在？”火凤凰屏息凝神。
那么只要将他的吸引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是否，逃脱机会更大些呢？左旋嘴角怪异地勾起，口中诀念空灵而悠远，左手腕间瞬时光芒大盛，紫罗兰手链仿若被注入了无限生命，奋力享受着源源不断的灵力汇聚，藤蔓枝丫疯长，攀附至左手整个掌心，形成一圈圈帷幔，然后蜿蜒攀爬，直至整个左手臂淹没其中——更像五根鲜活的藤蔓编织而成的护甲，肌肤未有丝毫裸露在外。藤蔓的一头毫无防备地没入指尖，灵力钝化的同时鲜血如珠，沿着藤蔓的脉络蔓延至整个左手臂。
衣袖尽红，眸神决绝。左旋右手指尖轻挑，缓慢凝结成一株浅紫色的罗兰花。
被左旋重视的断臂男子，此时已看出左旋的意向。执手的枯木迸发出一道惊天之雷，打在火凤凰准备逃脱的落脚点上。“嘣……嘣……嘣”破庙的二楼梁柱应声而砸下。火凤凰无奈飞身而回。
“不，是现在！”
左旋飞身迎向断臂男子，密语传声而来。
火凤凰神色复杂，看了眼与杀手们混战一起的娇小白衫，敛去不安。忍住伤口不断传来的疼痛，朝东北方向飞身而去。绕道损毁过半的破庙二楼，消失了踪迹。
与左旋酣战的男子警觉，却被左旋及时断去了追踪的后路。只见她口中诀念不止，破庙四周的土地之上瞬间蜿蜒爬升出了多根带刺的藤蔓，一人多粗的枝干径自拍打攻击着周遭的杀手。
“咕噜咕噜”
断臂男子口中不断发出如此声响，转而执木飞向半空的左旋。
“咕噜咕噜”
枯木如利刃横拍而来，紫色罗兰花朵应声炸裂。左旋与断臂男子同时被一股强劲之力弹开，被迫落地。内息紊乱，更难自抑。翻涌的腥甜冲击着喉间，冰冷的吐息……左旋扫了眼周遭依旧奋力与藤蔓对博的杀手们，然后回神对上断臂的男子。她自嘲地想着：也许，她将会是尚德大陆上第一位因为修为之力枯竭而亡的人！
她并不能确保藤蔓维持的时间，足够支撑到火凤凰的求援到来？
“咕噜、咕噜噜……”
断臂男子口中依旧发出类似鱼儿水中冒泡的声响，而那些杀手们竟开始无视自己身上的伤口，奋力与藤蔓战斗。粗壮的藤蔓浑身带刺，鞭挞着所有生灵。划过肌肤便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开口，更遑论断臂残肢……血腥味混着冷风，在破庙的四周形成了一道窒息的屏障。
断臂男子缓缓站起，睥睨傲物。瞥了眼嘴角挂着丝丝鲜红的左旋，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夜色加浓，月华更加清冷。左旋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身子。内息不稳的后遗症……随时可能爆发。
“咕噜、咕噜、咕噜噜”随着此声不断加大，原本倒地死去之人。像一只只木偶被无形中的线牵引着，僵硬着躯壳，纷纷从地上爬起，朝独自一人的左旋合围袭去。张牙舞爪地身姿，毫无顾忌地挥舞攻击，一时竟迫得左旋些许吃力，一再后退，一口猩红喷涌而出，染红了跟前的地面。杂草丛生的破庙之地，凌乱不堪。残垣断壁之下，不知又压着哪一边的英魂？
不停地进攻之势让左旋疲惫不堪。而断臂男子要的就是如此效果。刚才那一击之后，他根本没有将眼前女子拿住的自信。与其以身相试，不如让这帮没有灵魂的蝼蚁们代劳！
“咕噜……咕噜……”
眼见昔日姐妹们伸来的素手，左旋飞身而起。冰蓝色眸缓缓闭上，口中呓语，远古而黯哑，张开双臂迎向高悬于天空的冷月，周身逐渐染上一层皎洁白光，眉心一点猩红沿着脉络蔓延至心口。内息急速旋转盘踞丹田，额前汗意明显。眉宇微蹙的刹那——
“再见！”
左旋心中默语，指尖修为之力幻化而成一只上古巨龙，龙吟九天长啸，利爪穿过断臂男子的胸口。龙身摇摆飞跃而起，卷上地面残垣，砸向死而复生的人群。“轰隆！”尘土飞扬，破庙应声而毁。巨龙消失，藤蔓俱断，而断臂男子捂住胸口，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来不及开口问询，便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一袭白衫，俩行清泪，无声的流淌。左旋孤身一人立于荒凉之境，放眼而去，一地沧桑，残肢断臂灼伤了记忆，鲜血混合着尘土褪换了原有的色泽。夜深人静，连蚀骨的寒风都仿佛消失了踪迹。抬头凝住那盘高悬之月，耳畔响起的逗闹之声彷如停在昨日。一幕幕清晰而来，却是模糊而去。
怔楞独殇的娇小人儿，一头纯白的发及地如瀑，冷漠的容颜上血迹斑斑，一双冰蓝色泽的眸竟是通体如蓝，似深海低地墨色凝于瞳孔，血丝满布的四周，敛下深沉的戾气，一语不发。整个左手臂无力的下垂，干涸的血液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被藤蔓反噬后的手臂看不见一丝完整的肌肤，裸露于外的划痕更像数只巨型的蜈蚣盘踞于此，外翻的口子附近是深可见骨的小洞，细看之下仍能瞥见不断向外冒起的血珠。唯有那条戴于腕间的手链，径自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一柱香有余，当火凤凰带着独孤荣他们赶到破庙之时，入眼的便是一袭红白相间的娇小身影，披散的白发，哀伤倔强地立于一片废墟血海之中。众人皆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支离破碎的躯体，散落各处。破庙已经看不出原有的模样，只能通过隐约的轮廓来辨别。若不是见到他们的宫主，只怕任谁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神情各异的他们，有的彼此对视求证，不知该如何上前；有的姐妹，甚至开始了小声的抽泣。
一时周遭的气氛又陷入了安静。
“分成几个小队，轮流更换人手，务必在三日之内将兄弟姐妹的躯体拼凑完整。破庙百码之内，任何其他势力不许靠近半步。违者，格杀勿论！”
过了许久，清冷果决的话语响起。
“是！”影一领着影卫八人率先奔向废墟，在经过左旋身侧时愕然顿住，触目惊心的左臂使得这位素日沉稳的影卫大人，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若不是留在后院医治旧伤……也许，不会如此。
“娘亲？”
独孤荣被穹轩及时拉住，冲他摇了摇头。再次望了眼立在废墟中趋于安静的身影，敛去担忧和痛色，朝独孤荣建议道：“少主，现在必须回趟苍穹羽宫本部，不但要用最快的速度查出幕后黑手，还要增派人手支援牡丹亭。我赶回落桑谷，希望……可以……将宝儿带来……”极尽失控的怒焰，穹轩的拳头不曾松开分毫。
“宝儿？”火凤凰听到穹轩如此说，却是直接拒绝“难道你忘了宫主定下的亭规吗？”
“更别谈，如今敌暗我明，你贸然将宝儿带出谷，能否确保不会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到那时，你的娘亲……”就不单单是现今这般模样了，后面的话火凤凰并没有说完，但其意思已是明显。
火凤凰看了眼左旋，又回头看了眼身旁的梅琳。眸带些许的愧疚和不安。
“去看看她吧”
火凤凰对梅琳央求道。深可见骨的伤，若再不医治，只怕是……她不敢往深处想，以至于当她再次立于此地，脑海中依然闪现着左旋奋力助她突围时那张冷漠的脸。超常发挥的左旋，已在不知不觉中替她承下了所有。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
梅琳怔楞了下，缓过神安抚火凤凰道。面无血色的她，若不是火凤凰刻意碰了下她的肩膀，只怕她还沉浸在死亡环绕的氛围中。
独孤荣见穹轩已牵来自己的坐骑——念鱼。一匹产自天山，拥有纯黑毛色，却很喜欢吃鱼的马。它是左旋奖励给他的第一份云游历练之礼。兴许是血腥味太重，念鱼不安地打了几个响鼻，双蹄不安地拍打着地面。穹轩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它稍微安抚下来。
“连你也不喜这个地方，对吗？”
独孤荣伸手接过缰绳，右手轻拍念鱼的脖子，喃喃自语。
一个旋身跃上马背。独孤荣决定接受穹轩的建议，敛去眸间那抹极致的忧伤。握紧手中的缰绳，与穹轩对视几眼“那……我走了！”再次回眸看了眼立于废墟中的身影“驾！”一记绝尘离去。
“我也该启程了……”穹轩来到火凤凰的面前，少年的眸神微闪，欲言又止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简单地向火凤凰辞行。然后飞身离开了此地。
“给！”梅琳递来一个精致的瓷瓶，示意火凤凰手臂的伤。望了眼俩位少年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我现在去看看她，你带队去忙吧”
“好”
接过瓷瓶，火凤凰理了理包扎的伤口，端正着身子，领着一队人马向废墟的东北方行去。众人各司其职，忙碌在废墟之中。挖出的断肢残臂统一摆放在左旋和梅琳的面前，由医者的身份去还原一份最诚心的尊重。
随着清冷的月光逐渐被晨曦的光芒而替代，光亮透彻，透过云彩照向废墟，映在忙碌的人群面带难过，静默不语，规律有序地往返与废墟的四周。断壁残垣之中几处焦黑的地坑浮于视野却震慑当下所有人——夜，掩去了的实在太多太多。仿若被涂抹了一层鲜血外壳的地坑之内，零散埋葬的森森白骨和肉体，都在诉说着一场屠戮刚刚过去罢了。
事过多年以后，牡丹亭的部分成员仍然清晰记得：在那一个月色清冷的深夜之后，她们的宫主独自一人立于破庙的废墟之中，回首几处焦黑的地坑，缓缓举起重伤的左手，仰天长啸，七天七夜不曾再开口说过一句话语。
梦幻王宫内，摩多焦急地等在王者的书房门口。自昨夜亥时起，潇帝的身体情况突然溃崩如蝼蚁般微弱，若不是他眼明手快扶住快要倒地之人，暗自疏导灵力得以缓和支撑。只怕，他们的潇帝会命绝于花园。而他更为担忧自家的主子，昨日午后，通过契约之力他明显地感知到一丝来自主人的虚弱信号。一日之内，他眼中的俩位强者先后发出衰败的气息？难不成，是那一位？
越想越焦急，越等待心越是不安宁。
此时，一夜未开启的书房大门终于是打开了，从内微弱地传出一声：“进来吧”
摩多应声而入，脸上的疤痕轻微的颤动，一挥手，房门关上。书房内一灯如豆，沉闷昏黄，所幸物质摆件一应完好，摩多环视了一周之后如此感慨。然后才轻车熟路地向书房的西角走去，轻扣触碰墙壁上唯一挂着的山水画作。随后一声“喀拉”，摩多面前的墙壁上便多出了一个门洞——仅供一人通过的洞内却是光亮如常，大量的照明晶体镶嵌于壁。很快，摩多到达了目的地。
他自家主人的卧室——与王者的书房连着一个密道的距离。
“潇帝？”
借着晶体的光芒，摩多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纯白的发及地垂着，更像一堆的枯草失去生命的光泽萎靡耷拉着。原本倾城的容颜上早已爬满了不规则的细纹，纵使玄色滚边金丝长袍加身，也包裹不住拭去的韶华。安静坐于榻上，深邃的眸空洞无光，对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吓到了？”楚枫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昨夜亥时，他便知晓今日会这般如此。原本以为休整几个时辰就好，未曾想自己竟提早的衰落了些。
见摩多未有说话，楚枫径自开口：“如若我所料未差，你家王爷……”想及某些，顿了会儿，“罢了，你拿着这块令牌去观星台找无用祭司。他会用最快的方式让你见到你家王爷……然后把无双换回来”
“发生了，什么吗？”
接过令牌，摩多犹豫地问起，虽说素日里的潇帝温文尔雅，待人接物亲和至上，但近身伺候的他却时常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与自家王爷的跳脱思维相比更令人难以适从。
“去吧……”
不愿多说的楚枫慵懒地伸了个腰身，然后半倚着榻闭上了眼。微弱的鼻息平和舒缓，摩多思虑万千，但终是未能猜透缘由。索性直接去了观星台。
而原本紧闭的双眸无声地微眯着，对着虚空喃喃“既是一场追逐者的游戏，那我是否可以来制定这场游戏的规则？”
缓缓起身，楚枫空洞的眸神扫了眼门口的方向。右手略显颤抖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指腹的粗糙感官令身为一国之主的他，第一次有了退缩害怕的念头。他不畏惧千军万马纵横沙场，骁勇杀敌却畏惧一时仓促老去的年华来不及对她说声安好的道别。他虽瞧不见光亮视野下的白发，但他的感官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
“翁主，她是如何回复的？”
耳际传来空间细微的波动，楚枫瞬时端正身子，朝着门口的方向问道。
一身宫廷护卫装扮的男子跪在王者的跟前，面露难色，眸光微闪。恭谨地作揖一礼，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缓缓开口“翁主说：潇帝向来习惯自作主张，如今方才想起我来。实属难得，却也是真性情之人。若是担忧那妖人，半年之内……我的能力底线！”
听到护卫如此回复，楚枫眉眼舒展，毫无焦距的眸中仿佛也注入了一丝光亮。右手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杂的图腾云绣，又似飘向远方的思绪。
“让大司命一个时辰之后，来书房见我”
护卫略显疑惑，偷偷抬头看了眼楚枫。见他神色威严，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于是，谦卑地领命而离开。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