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去习惯这个世界的荒芜,他不属于很多人,但很多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迫使自己属于这个世界,我和艾历道别后一个向南走,一个向北走,不过,我似乎把什么东西忘在哪儿了。
古代的北京城是宁静的,没有车水马龙,只有独自抵抗寒流的打更孩童。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很想回到那个有电脑,窗外有喇叭声。只是,回去又怎么样,我的生活从来没有改变过,一成不变的日子我过够了。似乎什么都有,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雪地里唯一的一行脚印。
在即将温暖的冬末,我觉得很久没有苏醒了,花和草。天和地。物和事,他们都沉睡了好久,就如在二十一世纪我所在柜子里那本泛黄的日记本,我喜欢记录生活,但总是记不下去,因为每天在想不出新的词语去形容他,可怕的平静。
白海棠在蓄势待发,他早就想开了,这样的日子令它好寂寞,但是它不能,它们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
“小姐,老爷说让您好好休息,明日王嬷嬷就要来教小姐宫廷礼仪。”宫廷礼仪,看来,那一天还是快来了,但我知道,那不是规矩,是生存之道。
我以前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周游列国,因为地球是圆的,我会回来,但是,北京城的天空是方的,它把在这个一板一眼的格子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阿玛就领着王嬷嬷来了,王嬷嬷看起来年纪不大,人也很好。平时对我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你要记住,一旦入了宫,你已不再是家里的格格,你阿妈很是宠你,虽说在宫里安排了人照应你,但你自身切勿锋芒毕露。”他语重心长的说。
“是。”
“我们进宫时会先坐骡车进紫禁城,然后七个人一组分批进去,若是皇上看上就增香囊,留牌子,一般会封为常在、答应,以后会依次进封,或者由皇上赐婚给阿哥、亲王。”
“哦。”没想到居然还有给亲王、阿哥赐婚这一项。“那没选上呢?”
“没选上就会沦为宫女,端茶倒水,伺候主子。所以几乎所有的秀女都渴望得到皇上的青睐,如果当了宫女那可是凤凰变麻雀了。”
“可是我,我不想得到皇上的青睐啊,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我的下半生。”
“小姐这份儿心胸着实难得,只是在这宫里,你不伤害别人,就会被人伤害,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或许是见得太多了,毕竟在深宫住了太多年。我在宫里住了二十几年了,很多像你现在这么单纯的小姑娘,最后都变得工于心计,运气好的统领六宫,运气不好的,打入冷宫。”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但为什么,心总是平静不了。
如此这般的学了一个月左右。
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
想到在察哈尔,我极爱抚琴唱歌,只是到了京城便再没弹过,今日突然琴瘾犯了。
“瑶儿,去买把琴吧。就在我们上次买砚的地方买,我实在不想出门了,你就跟老板说是上次来买砚的小姐要的。”
“是,小姐。”瑶儿披上了披风出去了。
或许我可以找到一件除了读书写字以外的事情做,岳武穆曾经在《小重山》里这样写: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伯牙曾因为子期的过世而绝琴,而我,连让我绝琴的人都没有,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我以前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周游列国,因为地球是圆的,我会回来,但是,北京城的天空是方的,它把在这个一板一眼的格子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窗外的海棠,想起那句话:“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
“小姐,门外有位不速之客来了。”瑶儿掸了掸身上的灰叫道。
“什么不速之客?”我问着,一边从瑶儿身上取下琴来,这是一把上好的古筝,紫檀木,我原以为瑶儿会买一把在普通不过的琴,毕竟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琴,什么是不好。
我用食指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一下,音色正点。“你怎么知道这是把好琴。”
“我,我可不知道,是门外那位不速之客帮我选的。”
“是谁啊。”看他说的有声有色,我真好奇。
“四阿哥。他一见我就问我,你们家小姐呢。”说着她饶有深意的看着我。
“然后呢?”我面无表情的问。
“然后我就说小姐不想出门,我是代她来买琴的,他说他帮我选,我想四阿哥的眼光应该很好就答应了,它就选了这把,我又问了老板,知这是紫檀木的,他说他付钱,我说不用了,小姐给了银子的。不过他坚持。”
“所以这把琴是他付的?”
“嗯。”
“他现在在大厅?”
“嗯。”
“四阿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向他行了个标准的礼。
“棠儿,你这样我实在好不习惯。”
我收了笑容,“不习惯也得习惯。”
“琴看了么?”
我没有理他,瑶儿这时候笑着说:“喜欢,我们家小姐说了这是把好琴。”
“多嘴。”我煞有介事的瞪了瑶儿一眼。瑶儿笑着住了嘴。
“既然如此,那愿意弹给我听么。”
我转过头去,抬头望着他,这个弘历到底在想什么,上次去花间酒楼,他跟我聊了很久,他的梦想,志向,他也的确是个才子,谈吐中颇有王者之风,胸怀天下,真不愧是以后的皇帝,他有治国之才,但现在的他仿佛郁郁不得志,是匹千里马,却没有遇到伯乐。
我坐在琴前,心里只想到他的心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能深深感受他的无奈何心酸。我想念察哈尔,可是我不能对任何人说,只有每天望着海棠发呆。
“你在想你的家乡吗?”他突然问道。
“是,你从小在宫里长大,不明白。我的家乡在美丽的大草原,虽然阿玛时常不在家里,兄弟姊妹也不太待见我,但那时候的我却是宁静的。”
“你在害怕什么?”
“很多事。”
“我明白了。”
我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他太聪明了,浑身都散发着夺目的光芒,我不用说任何话,他懂得,懂得我的悲哀,懂得我的无可奈何,也懂得我的梦。我走到古筝前,现在什么话都不用说了,唱道
“德胜也狂耳,偶然间,德生也狂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这是纳兰容若的词,好久都没有想到了,今天不知怎么了,不知不觉想起的。这首歌是教我古筝的老师编的,他的才气很好,只是后来病了,就没再教我。
艾历拍拍手,一脸沉醉的看着我,仿佛意犹未尽,“我听过不下百人弹曲唱歌,却没有一个人能如你一般。如此就是送你一把镀金的琴也值了。”
我心里又暗骂了一声,又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病,你有钱赶明儿送我把水晶的呀。估计这个时代还没有,即便有,他也几辈子也买不起。
我笑道:“四阿哥见笑了,你听过的曲子何止千万,我这点儿小伎俩,难登大雅之堂。”
“这首曲子叫什么?”
“金缕曲。”
“是你作的?”
“不是,是纳兰先生作的。”
他恍然大悟,纳兰容若去世还不久,这首词的传唱度还不多。
“他作的词很好。”
“嗯,是,是很好。”我点了点头。“这首金缕曲还有另一版本,不知你听过没有。“
“没有。”
我手指拨动琴弦,唱到:
“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莫更著、浮名相累。仕宦何妨如断梗,只那将、声影供群吠。天欲问,且休矣。
情深我自拚憔悴。转丁宁、香怜易爇,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弘历耳。”
这首词的最后本是“知我者,梁汾耳。”是那纳兰容若写给梁汾的,如今他与我心照不宣,我也就改了词。
这是纳兰容若的词,好久都没有想到了,今天不知怎么了,不知不觉想起的。这首歌是教我古筝的老师编的,他的才气很好,只是后来病了,就没再教我。
我定定的望着他,他也望着我,我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心跳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从我的琴声里知道了什么,他看懂了我,听懂了我。好像毫无征兆。
“棠儿,我说过会护你,那不是戏言,你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让它发生。”
他突然走过来抱住我,我被吓呆了,但却丝毫没有抗拒之力。
“你知道吗,你就像是风中的柳絮,答应我,别让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看见你脆弱的一面,别让别人......别让别人......别人抢走你,你会是我的。”
我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开口说话。他刚刚说什么,他是在向我表明心迹吗?
“四阿哥......”
“不许叫我四阿哥,那个称号是冰冷的,叫我弘历。”
“我......”
“你不愿?”他眼中满是失落,怎么办,我到底该如何回应他。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我语无伦次的说着这些词。
“你果然......你果然不愿。”
“不,不是的。”不知道为何,心中即便很多次的理性分析,我不能,不能与他在一起,可如今,却轻易被他的几句话打破了,我该说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又看到希望。我们沉默的看着对方,我好想忽然明白了,我不愿什么。
“棠儿,是我错了,你走吧。”
我背过头,一滴眼泪从我的眼中留下,我的心就像是被火烧,我突地转过头望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把我的世界搅得天下大乱,你不能这样。”
和他的相识是一场美丽的错误,这我是知道的,但命运不肯放弃我,也不肯放弃他。我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却很微妙,很美好,也很幻灭,他如一道温柔的甘泉流进我的心里,他感受到里面的冰天雪地,可他还是走了进来。
“跟我在一起会是你做的错误决定。”我曾这样警告过他,也用同样的话警告自己。
“是么,但我愿意。”这是他的原话。
就像飞蛾,明明知道熊熊的火焰会让他们灰飞烟灭,但还是那么的不顾一切,扑向那灿烂夺目,却极其危险的地方去。
以前,我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着海棠,然后心里被无奈、凄凉、孤独、还有恨重重包围,让我困死在里面,直到失去知觉,潸然落泪。
而现在,我依然喜欢躲在房间里看海棠,可是旁边多了一个人,我没有伤心,没有绝望,我雀跃,羞涩。他说他见过我流泪,我问他什么时候,他说在我弹琴的时候。他很霸道,不让我流泪,因为如果我流一滴泪他就要流十滴。我相信,我是很傻,但我傻得很开心。
我给他说我是新选进宫的秀女,富察氏·棠儿。他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不用担心。
如果一个人的人生总会经历失落与幸福的无限循环,那么在这个时期,我的心中又像蹦极选手,考的是心跳,就如一片寂静的林间古道,突然传来了一声一声的战鼓声,心跳跟随着鼓棒的重击而跳跃。我望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雍正,我大概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他,他看起来比那些演他的演员老多了,一排秀女颤颤巍巍的站在他面前,而他,正襟危坐,看起来十分的严肃。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就像进入百货公司的富豪,老板把所有的商品都拿来给他选,他把最喜欢的留下来,就是这样。这也没办法,谁让他是皇上。
“苏州知府赵志明之女赵珊珊——”只听那太监报道。
“臣女赵珊珊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站在最左边的女子随即跪下。
只见雍正挥了挥手,太监便高声道:“赵珊珊,赐花——”
那个叫赵珊珊的女人便悻悻然离开了,太监总管又高声叫:“都察院右都御史刘满之女刘芷兰——”
“刘芷兰叩见皇上,愿皇上万安,太后金安。”第二个女人又跪下了,我排第五。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皇上和太后都喜欢听别人愿他们万岁千岁,难不成这样叫了就真能活到一千岁、一万岁。
雍正点了点头,太监明白了,我也明白了。“刘芷兰赐香囊,留牌子。”这是公里的原则,刚刚那个,他父亲的官位不大,相貌平平,所以不行,而这个,父亲在京城当差,又有美貌,所以留下来了。
“察哈尔总管富察氏李荣保之女富察·棠儿——”
“臣女富察·棠儿参见皇上,皇上万安。”我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了。要不被选上就是不要锋芒毕露。
雍正看了我一会儿。
“嗯——是荣保的女儿啊,你父亲有些日子没来了,可好吗?”
“回皇上,家父一切皆好,谢皇上挂心。”
“是名门闺秀啊,今年多大啊?”
“回皇上,快十五了。”
“瞅瞅,还这么小,是朕老了——”他笑着对太后说道,却丝毫听不出开心的意思。
“皇上正值壮年,还谈不上。”太后微笑着说,眼里心里都是慈祥。“荣保一家是镶黄旗的名门望族,皇上,我们别亏待了她们的掌上明珠啊,皇帝可想听哀家一言啊。”
“皇额娘请讲。”
“哀家看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皆成婚,唯四阿哥弘历已到年纪,却尚未指婚。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