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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以死相拼

民国二年(1913年)的冬天。奶奶想,这状告了两年了,始终没有个准信儿。有人告诉奶奶,谢宝山和独眼龙比以前更扬吧了(牛了)。奶奶听了,心里这个气呀,这年头真像人们说的没有天理了?不行,不能让那两个鳖羔子再得瑟下去,得趁着封江时候,去问问那个刘县令,这天下还有没有公理了?

奶奶去悦来镇那天,鹅毛大雪下得沸沸扬扬,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村庄,看不清道路,整个儿世界都是迷茫的。

东北的下雪天不是寒冷,奶奶背着老叔骑着毛驴又来到悦来镇县衙告。刘县令在大堂上,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劝奶奶“回家听信儿吧!”而那张脸比天还要阴沉,“你还有完没完了?”奶奶也不让劲儿,“你不是说一定为俺主持公道么,怎么了,是谢宝山和独眼龙给你送礼了吧?”奶奶的顶撞让刘县令很没面子。“大胆,来人呐,给我重打五十大板!”听到刘县令的话,几个巡警一拥而上想按住奶奶打板子,没想到奶奶突然站起来,一头撞在刘县令的文案上,头上鲜血如注,在场的人都被奶奶的举动惊呆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奶奶这样刚烈。等大伙都稳了神儿,师爷上前用手试试奶奶的鼻息,“死了,拖出去喂狼吧!”两个巡警答应一声,将她拖出大堂。

说来奇怪,老叔一直在奶奶背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像没事儿似的,继续睡他的大觉,就连警察将奶奶放在驴背上,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呼呼大睡,他真是个倒霉蛋、丧门星、要账鬼。

奶奶被拖出县衙后,刘县令让三老歪给谢宝山送信,告诉他赵宋氏已经撞死了,让他放心。三老歪在谢宝山那里勒索了十两银子回到悦来镇。

送走三老歪,谢宝山心里高兴,“媳妇,给我们炒四个菜,我要和三掌柜喝几盅庆贺庆贺!”

因为奶奶告状,这些年来谢宝山和独眼龙说是不在乎,但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他们怕万一刘县令翻了脸,他们就要倒霉了。这回好了,奶奶一死他们彻底静心了。

奶奶为了伸冤一头撞死在大堂上,可是谢宝山和独眼龙不但没有一点愧疚,反而还要庆贺庆贺,他们怎么这样没人性?怎么不让菜噎死,被酒呛死!

第二天,谢宝山给独眼龙拿了一百两银子,让他送给刘县令,可是独眼龙只给刘县令送去五十两,余下的五十两他拿着去了赌场,在那里连续赌了十来天也没回来。

在独眼龙去悦来镇的第六天晚上,独眼龙在窑子里赎回那个骚女人杏花浪声浪气地来找谢宝山,“谢大哥呀,你说独眼儿龙这些天也不回来,是不是又在悦来镇看上那个窑姐了?”她见谢宝山没有回答,继续说:“你说他这个人只顾自己舒坦了,害得人家独守空房,你说这像话吗?”谢宝山坐在前堂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在意杏花说什么。

“谢大哥,谢大哥,你看,你看这像话吗?”谢宝山也不知道杏花让他看什么,猛然一抬头吃惊不小,这大冷的天儿杏花穿着单薄的旗袍,高高隆起的前胸衬托着妖精般的身段,莲步轻摇,浪气四溢,脸上描画得妖冶惊艳。杏花渐渐地向谢宝山靠近。谢宝山不看则罢,一看顿时坐卧不安,心旌摇曳,“这个么……这个么……”谢宝山一时间心绪大乱,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后来,杏花儿又和谢宝山说了些什么,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记住,只记得杏花在临走时不停的说:“谢大哥,谢大哥,我走了,我可走啦?!”还有那秋波传情,狐媚勾人的眼神。

杏花刚走出门,谢宝山便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干啥去,让那狐狸精把魂儿勾走了?”这时,他的女人从后屋走了出来。

谢宝山也发现了自己失态,他故意咳嗽一声,“我出去查看查看护院偷懒没有。”说着,故作一本正经地走出前厅。谢宝山在三家子码头大院转了一大圈,不仅查看了各个方位的岗哨护院,也查看了杏花的住房。当谢宝山来到杏花的门前,大老远就听到杏花浪声浪气地说:“来呀,谢大哥,炕上暖和快来坐呀!”

谢宝山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走进房里。杏花急不可耐地抓住谢宝山的手,“谢大哥,外面冷吧?”谢宝山本来想把手抽回来,可是那只手就是不听使唤,任由杏花那细软的手搓揉着。

杏花发现谢宝山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瞅瞅,瞅瞅,这手都冻红了,来嘛,我给你捂一捂。”说着,她解开旗袍将谢宝山的双手抓住放乳房上。刚开始,谢宝山像个木偶一样任由杏花摆布,可是渐渐地他的大脑开始苏醒了,双手在杏花的胸前腰下不安分起来。随着杏花的嗲声嗲气和呻吟声,谢宝山被撩哧得不能自拔,两个人便滚到一起……

这一夜,谢宝山没有回到自己房子,而是在杏花房里“查看”了一夜。

第二天大亮,谢宝山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杏花的腿上,他不想离开昨晚颠鸾倒凤的梦境,也不想离开杏花光滑的大腿。谢宝山想:自己曾经逛过无数窑子,睡过的窑姐能站成两大排,可是没有见过一个像杏花这样会撩哧人的,怪不得当初独眼龙这小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非要把杏花赎回呢。

在独眼龙没有回来的几天里,谢宝山每天都要到杏花那里“查看”,他心里清楚,独眼龙不把银子折腾光是不会回到三家子码头的。

也是这年的冬天,孟大虎因为买枪买马花光了积蓄,马上快要过年了,他手下弟兄和家里人还等银子过年呢。抢谁呢?突然,孟大虎想起奶奶告状的事情,想到了告状的事情便联想到三家子码头,对,就抢这两个不仁不义的王八羔子。

在去三家子码头抢劫的那天,孟大虎对张柏说:“张......张老弟,你......你去三家子码头踩踩盘子。”张柏说:“好嘞!”张柏是柳条通的军师,以前他曾经在依兰府教过私塾,当过记账先生。张柏经过一番打扮果真像个读书人,他头戴卷檐狐皮帽,身穿细布长衫,脑后一条溜光水滑的大辫子,迈着八字步,一副清代贡生的范儿。打扮完毕,马夫给他牵过一匹鞑子马,张柏稳稳地骑上向三家子码头奔去。

手下听说要到三家子码头砸窑儿,孟二虎说:“对,就抢谢宝山和独眼龙这两个狗日的。”“对,不抢他们抢谁呀?这两个伤天害理的家伙,不能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半拉子附和着说。胖猪说:“大当家的,还踩什么盘子,晚上带人砸了他不就行了?”“你......你懂个屁,小孩伢子,少......少跟着搀和。”孟大虎训斥到。

现在孟大虎绺子不比从前了,虽然人马不多,但武器精良,清一色的德国毛瑟马枪,这都是他费了好大的劲儿花高价买来的,而且武器数量可以每个人配发三四支枪。不像当初起家的时候,土炮、扎枪和大刀片。这些洋枪和马匹,有的是拜把子兄弟关爷资助的,有的是砸虞姬堂窑子抢来的财宝换的。

太阳擦山时,张柏回来了。孟大虎问:“咋......咋样?”张柏喝了口水说:“没问题,现在三家子码头只有谢宝山在家,护院只有十五六杆枪,而且大多数都是洋炮。”

“谢宝山没有问你去干啥呀?”孟二虎急切地问。

“问了,我说是依兰来的,听说他们那里缺个记账先生,想到三家子码头讨口饭吃。”

“谢......谢宝山没看出啥破绽吧?”孟大虎别看表面粗鲁,但到关键时很细心,他早就听说过谢宝山为人狡诈,心细如丝。

“没有,我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说过两天再来听信儿。”张柏解释到。

摸清情况后,孟大虎领着二十八个弟兄从柳条通出发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孟大虎想,反正到三家子码头砸窑儿时间也来得及,不如顺路到关家亮子拜把子兄弟家讨碗酒喝。

“呯呯啪啪!”在距离关家亮子不到三里远时,听到前面响起了枪声,“不......不好,有......有人在关家亮子砸窑儿了!”孟大虎说着,打马向关家亮子大院方向冲去,孟二虎、葛小亮、胖猪、尿瘪子、半拉子一般人也打马跟了上来。

三里路,骑马不足一袋烟的功夫就到了。在距离关家大院三百米远的地方,孟大虎便从这伙胡子背后开了火。这伙胡子也不是善茬子,他们依仗人多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攻打关家大院,而另一路掉头与孟大虎开战。开始的时候,孟大虎他们的毛瑟枪因为距离远发挥不了作用,所以吃了不少亏,没打几下孟大虎手下死了七八个人。孟大虎一看急了,骑着马向这帮胡子冲去。等冲到跟前才看清楚,原来这伙胡子是蒋一刀的人马。看到孟大虎不要命地向前冲,蒋一刀举起匣子枪向孟大虎射击,正好打在他大腿上,孟大虎“哎呦”一声栽到马下,蒋一刀又是两枪将马放倒,孟大虎隐蔽在马后还击。就在孟大虎换弹夹的时候,蒋一刀骑马冲了过来,孟二虎一看不好,一梭子弹扫射过来,蒋一刀一低头,子弹从头皮擦过,吓得他拨马便跑。孟二虎喊:“弟兄们,给我追,一个活口不留!”

蒋一刀一看形势不好,“给我顶住!”手下人拼命阻击孟二虎的人马,结果被毛瑟枪一阵扫射全部丧命。只有蒋一刀带着八个人,以教堂作掩护向孟二虎还击。孟二虎怕逼急了,蒋一刀穷凶极恶伤到教堂里的孩子,所以放了他一马。

孟大虎受伤后,他解下腰带死死地勒住大腿根不让血流出来。“妈的,点......点亮子!”手下立即点起了火把。

“哈哈,院外的英雄,难道你是天兵天将,是玉皇大帝派你们来的吧?”这是关家亮子东家在说话。

“关......关大哥,你......你都被蒋一刀打成这个熊样了,还有......有闲心扯……扯里根儿楞啊!”孟大虎对着高墙嚷嚷着。

“哎呦,我说呢,原来是孟老弟来了,快开门,快开门!”关爷赶紧下了炮台出门迎接。

门一打开,关爷看到孟大虎的腿不停地滴着血,可把他吓坏了,“我的妈呀,孟老弟,你要是完犊子了,我这个当哥的可咋活呀?”接着他向院里喊:“陈先生,陈先生!”关爷没好声的叫着。

“没......没事儿,不......不过是让狗咬了一口。”孟大虎满不在乎地说。

关爷将孟大虎抬进大院时,孟大虎的腿还在滴血。“陈先生,快给孟老弟瞧瞧。”

陈先生是个医生。关家亮子是大户人家,有良田千垧,一个鱼亮子和二十条渔船,还有二十几挂大车马,仅扛活的劳金和护院大排就有一百多人,所以他家请了专职的医生。

陈先生用剪刀挑开孟大虎的棉裤,一看是穿透伤,子弹并没有留在大腿里。陈先生给孟大虎的伤口消完毒,在伤口处上了一些红伤药,用绷带把大腿缠好,让他躺下休息。

这时候,孟二虎带着人马回来了,“大哥,伤得不轻吧,要紧不?”

“没......没事儿,这......这点小伤算啥,别......别咋咋呼呼的。”

“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儿,要不是我眼尖看到蒋一刀杀过来,你早没命了。”孟二虎嘟囔着。

“就......就你能,你......你厉害行了吧!”

孟二虎看着大哥既心疼,又可气,但又不好说什么。孟大虎又问:“对了,咱......咱们伤了多少弟兄?”

“现在还不知道呢,反正没少死人。”孟二虎回答道。

“让......让关大哥套挂马车把他们都拉回去厚葬,回......回去后别忘了给每家多送点银子,看......看来我得在这里养几天伤了。”

这次孟大虎与蒋一刀接火,双方都损失惨重,孟大虎绺子伤的不算,共死了十八人。蒋一刀绺子五十多人只跑了八个,其余的全军覆没。

孟二虎领着手下走后,孟大虎问关爷,“按......按理说,在......在这一片儿不该有人砸关家亮子呀,难......难道你跟蒋一刀结梁子(仇)了?”

“哈哈,孟老弟呀,你还不知道我么,交朋友还交不过来呢,我能跟谁结梁子呀?”

关爷的话一点不假,在北大荒这个地方,五百里之内没有不认识关爷的。早年,他父亲是私塾先生,可是他不但没有继承父业,反而对经商感兴趣。在那个重农轻商的年代里,他被父亲认为是不肖之子赶到商铺里学徒。学徒期间,关爷就显示出非凡的经商才能,他精明、干练、能吃苦,最讨顾客喜欢。本来他可以在商铺留下来,可是家里硬给他找了个媳妇,从此干起了货郎。他走屯串户卖针头线脑,烟锅烟嘴,花生大枣,不管到哪个屯,跟前都会围着一群人,有钱的可以用现钱买,没钱的只要你吱一声先赊着。不卖货时,他就把在外面遇到的奇闻怪事儿讲给大家听,关爷的口才好,说话幽默,大家都愿意与他接近,所以他还能混个白吃、白喝、白住。关爷有本事,别的货郎见到胡子就跑,可是他竟敢到胡子窝里卖东西,时间长了,五百里之内那些绺子都成了他的朋友。十几年后,关爷在东兴镇开了一个巨丰绸缎庄和一个巨丰号杂货铺,还在放荒时买了一千多垧荒地,截了一个鱼亮子,置办了渔船,家业越来越大。有了钱,他便仗义疏财,修桥补路,接济穷人。关爷从来不小看穷人,他每次骑马从东兴镇回家,路上遇到穷人都要下马说上几句话,抽一袋烟,唠唠家常。如果遇到要饭的,逃荒的,他都要把人领回家里给顿饱饭吃。特别是冬天,每年都要收留百八十人在他家过冬,没有棉衣给做棉衣,没有棉鞋给做棉鞋。能干活的帮助扫扫院子挑挑水,不能干活的关爷也不嫌弃。等到来年开春,如果讨饭的、逃荒的愿意留下扛活,关爷给工钱,如果不愿意留下的,关爷就给盘缠将人送走。关爷对本屯的百姓也好,关家大院与屯子只有三百多米,他不仅经常接济他们,还教化他们行善,别看关爷是满族人,在黄旗,也能接收西方进步思想和经商经验,北京、天津、沈阳、长春、哈尔滨他经常去做买卖,见过大世面。还在天津带回来一个牧师,在屯子里建了一个基督教堂,平日里也是学堂,由汉族先生教孩子读书写字。

孟大虎也纳闷儿,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人,蒋一刀怎么会来砸关家亮子呢?

奶奶走了五天也没有回来,父亲和叔叔姑姑每天都要到村头张望。家里没了奶奶,这帮孩子就像没有了主心骨,整天无精打采。父亲见奶奶这么长时间不回,便想起了奶奶每次出门前嘱咐的话,“拴柱呀,万一家里出了大事,你要带着弟弟妹子坚强的活下去。”想到这里,他不觉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奶奶真的出事儿了?父亲急得整天整夜睡不着,没过几天他因为着急上火满嘴起水泡。每到晚上,父亲都要将油灯点亮,好让奶奶夜里回来时能看到家。这也是东北人的风俗,谁家有人出门不归,家人都要在夜间点亮灯,盼望着亲人归来。第六天,父亲终于挺不住病倒了,这回家里乱套了。二叔一看父亲病了,奶奶不回,他在家里就是顶梁柱了。二叔急得不行,自己偷偷揣了两个玉米饼,手拿着一把镰刀去悦来镇找奶奶。傍晚,父亲迷迷糊糊醒来,发现二叔不见了,这回家里更乱了,父亲爬不起炕,三叔和老姑又小,只能眼睁睁的干着急。“哎,凭天由命吧!”这是那个年代最常听到的话,也是自我安慰的话,更是一句无奈的话。

孟大虎在关家亮子调养一周,腿有些消了肿,他说什么要回柳条通,关爷再三挽留,可是孟大虎说不放心家里。没辙,关爷只能让两个大排兵套上一挂马车送孟大虎回家。在临走时,关爷包好了三百两银子让孟大虎带上,“孟老弟,这次多亏你及时相救,这点小钱儿不成敬意,你先拿着!”

“是......是瞧不起我,还......还是咱们就此绝交了?要......要是想就此绝交,我就拿着。”听了孟大虎的话,关爷只能无奈地收回银子。临走时,陈先生再三嘱咐孟大虎,回家后三个月内不许碰女人,否则枪伤复发可不是闹着玩的。孟大虎表面答应好好的,但心里想,别说三个月不碰女人,就是三天我都憋不住,管它呢?宁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说,那三个如狼似虎的老婆,你不碰她,他也要缠磨你,能挺过三个月吗?

路上,孟大虎心情不错,与两个大排和车老板子侃起大山。“孟爷,你这辈子睡过几个女人呀?”

“你......你小子咋不去问问你老婆,一一生中睡过几个男人呢?”孟大虎接着说“你......你以为我们当胡子的就可以随便逛窑子呀?窑......窑姐也不容易啊,挨......挨嫖客欺负不敢吱声,受......受拉皮条的窝囊气扁屁都不敢放,不......不瞒你说,我......我有两个老婆都是在窑子没开包之前,赎......赎出来的,我......我看她们可怜。”怪不得孟大虎在虞姬堂砸窑儿时,那么同情窑姐呢。

车老板子自豪地说:“孟爷还不如我哪,我这一辈子都睡过三十多个女人了。”

“我......我也不亏,不......不是跟你吹,前年我在哈尔滨还睡过老毛子娘们呢!你......你睡过呀,你......你闻过那膻哄哄的洋葱味啊?”

一议论起女人,这几个男人的眼睛都瞪得滚圆。

当大马车路过悦来镇郊外时,孟大虎远远的看到两个警察在使劲拽着一头毛驴。可是这头毛驴硬是不跟着他们进城,它一会儿向后坐,四个蹄子牢牢支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会儿掉头撩起蹶子,踢向另一个警察。两个警察轮番抽打毛驴,可是这头毛驴来了犟脾气,又是咬又是踢。

“哈哈,好......好玩儿!”孟大虎坐在车上,看着这头毛驴跟两个警察较劲儿。

两个警察一看来了一挂马车,一撒手回到城里。这头毛驴被撒开后掉头往西跑,在一堆黑乎乎东西前停下,用嘴使劲儿地拱着。

“哈哈,好......好玩儿!”孟大虎刚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停......停下,你俩过去瞅瞅那是什么玩意。”

“吁——”车老板子一勒手闸,马车停了下来。两个大排操起枪下了车,一个人说:“是不是哪个绺子砸窑时被人撵的,把金银财宝掉在野外了?”而另一个说:“要是金银财宝我们今天可发财了。”

去了一会儿,两个人跑了回来,“太吓人,那里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脑袋好像被打个窟窿。”

“啥,那......那是个人哪?”

“可不是嘛。”

“你......你没瞅瞅她死了没有?”

“好像没死。”一个大排兵接着说:“即便没死,我看也够呛了,脑袋还往外淌血呢!

“不行,跟......跟我去瞅瞅。”孟大虎说完从车上下来。两个大排扶着他。

“孟爷你别管闲事了,这年头死个人算啥。”车老板子劝孟大虎。车老板子说的是实情,他见过的死人多了,隔三差五便能在路旁看到一个冻死倒,有的让狼撕扯得不成样子。

两个人扶着孟大虎来到那个女人身旁,她的头和脸跟血葫芦似的,用手试试鼻息,果然还有气儿。“马......马上把人弄上车,回关家亮子。”这时,孟大虎才看清楚,那个女人身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两个护院将孩子解下来,抬着那个女人放在车上,“快......快回关家亮子。”孟大虎焦急地说。几个人上了马车。那头毛驴也跟在车后。

“哈哈,这......这头毛驴有点意思,这......这娘们肯定是它的主人。”

快到关家亮子的时候,那个孩子哭了起来,“娘,饿,娘,饿。”几个人也没有理会他。大马车一到关家大院,孟大虎便喊,“快......快叫陈先生!”其中一个大排也跟着喊,“陈先生,麻溜过来瞧瞧。”

陈先生连跑带颠地出来,他以为孟大虎出事儿了。可是他跑到马车前一看,孟大虎好好的才放心。这时,关爷也从房中跑出来,他看了一眼车上的女人,“麻溜地,救人哪!”大伙一起动手,把那个女人抬进陈先生的房里。关爷真是个菩萨心肠,他不管穷人富人有难一定相帮。

这时候,老叔饿得又哭了起来,关爷对家人说:“抱去给这个孩子弄点粥喝。”不一会,家人又将老叔抱了回来,“这孩子宁死也不喝粥,他说要吃扎。”

关爷说:“是不是这孩子还不会吃饭,麻溜地让老二给他喂喂奶。”关爷的二姨太,也生了个男孩,叫关思恩,都五六岁了也不怎么吃饭,就是恋奶。

把孩子抱走后,关爷小声对孟大虎说:“哈哈,这个小东西还挺会要的,我老婆的扎连我都舍不得吃,他倒吃上了。”

听了关爷的话,孟大虎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关......关大哥,你咋那么有才呢!”关爷冲着孟大虎诡秘地一笑。

陈先生给那个女人上完红伤药,用纱布将头缠了起来。孟大虎看着那个女人似乎有点面熟,但他也不敢确定,因为那个女的脸有些膀肿。“嗯,好......好像是……”孟大虎“是”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孟老弟,你认识这个女人?”关爷问。

“我......我也不敢认,好......好.像是三家子码头大......大东家的女人!”

“你们见过面?”见关爷问,孟大虎便把奶奶如何去悦来镇告状,如何遇到狼群,如何给他送银子报恩说了一遍。

“看来这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让她在这里养好病再走吧!”接着关爷又说:“呵呵,看来人不留天留,今晚咱哥俩得好好喝两盅。”“对,喝......喝酒活血,枪......枪伤好的快。”关爷扶着孟大虎往外走。走出陈先生房屋,他吩咐家人给奶奶腾出一间房子。

奶奶真是撞得不轻,半天一夜过去了,可是她还是没有醒来。二姨太为了方便给老叔喂奶,带着思恩与奶奶住在一起。这一宿,虽然有丫鬟陪着,但二姨太也很害怕,她怕奶奶万一死在炕上,那该有多吓人哪?。

第二天早上,二姨太实在困得难受,给老叔喂完奶领着思恩回到自己房里。丫鬟去伙房给奶奶熬粥。这半天一夜,奶奶只喝了几羹匙温水。快到中午时,老叔又饿了,他拼命地哭闹,“饿、饿!”丫鬟来到二姨太房里,一看她睡的正香,也没敢惊动。

“哇......哇......”老叔还在拼命地哭着,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奶奶在昏迷状态下,将老叔搂在怀里,把奶头塞进老叔的嘴里。丫鬟回来一看,赶紧去叫陈先生。陈先生来摸摸脉,说奶奶能醒过来,马上给她喂点小米粥。奶奶一会昏迷一会半醒,就这样五天时间过去了。

说来,人真是个奇怪动物,孟大虎伤了那么多弟兄,他没有担心难过,可是在野外救了奶奶,还为她担心,所以一直没走。

也许奶奶命不该绝,她终于在第七天醒了过来。

原来,那天两个警察把奶奶用毛驴驮出城外,一个警察说:“一会儿把这娘们扔掉后,咱们把毛驴牵回去卖给驴肉馆换酒喝。”而另一个警察说:“这个睡觉的孩子好像是男孩,问问有没有人要,把他也卖了换酒喝。”

“这年头大人都活不起,谁还愿意花钱买这个累赘,还是让他一起喂狼吧!”

正在两个人对付这头驴时,孟大虎他们赶着马车过来了,警察看见马车上一帮人才撒开了那头驴,所以发生前面的一幕。

奶奶醒来后,听说是孟大虎和关爷救了她,想起来找二位谢恩。可是她刚一起,脑袋突然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炕上。“哈哈,先别急着起来,等好利索了再说。”这时,关爷和孟大虎一起走了进来。

第十天,奶奶能够下炕了,在谢恩的时候,奶奶对关爷说:“帮我写个状子吧!”

“你写状子干啥?”关爷问。

奶奶说:“我要到依兰府衙去告状。”

“依......依我看哪,你......你就别费劲了。哪天,我带人去三家子码头,把......把那两个混蛋收拾算了,省得你告状还……还费事儿。”

“我看她到依兰衙门告状也是个办法,如果你砸了窑把人弄死,她到哪里去要回码头啊?再说,刘县令还不找你算账啊?”

“我......我可不尿他,不像你们怕什么官府,我......可不怕。”

“还是依着她吧!”关爷到书房里为奶奶写好了状子。状子是这样写的,道台大人:民女赵宋氏,状告桦川县东兴镇三家子码头谢宝山和独眼龙害死我夫君。民女夫君赵启明曾与谢宝山、独眼龙合伙在东兴镇开办码头做木材生意。没曾想那两个人见财起意,将民女夫君害死,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霸占了我家财产。二犯罪恶滔天,天理难容。民女曾经多次到桦川县衙告状,不曾想刘县令与谢宝山、独眼龙沆瀣一气,要将民女活活打死。民女无奈,只能以死相拼,头撞文案气绝,后被衙役扔到郊外。民女命大,被好心人相救苟活今日。望道台大人明镜高悬,为民女伸冤,还我码头,惩治恶犯,以慰夫君在天之灵。民女赵宋氏顿首。

这份状子写得好,不仅将谢宝山和独眼龙告了,还将刘县令一起告了。

在第十一天头,奶奶说什么回家,关爷一看留也留不住,让陈先生给奶奶抓了几服汤药带回家调养。

孟大虎让奶奶跟他一起走,顺路将奶奶送回家。可是奶奶说什么也不让,她坚持要自己骑驴回家。别看奶奶落魄,但她封建也很正统,不想与任何男人同行,更不想与胡子有任何瓜葛。

奶奶回到家。“娘,你可回来了!”病了几天的父亲一下坐了起来。三叔和老姑一下子扑到奶奶的怀里。奶奶看着几个孩子,心里一阵难过,父亲病得不成样子,三叔和老姑的脸造的魂儿画儿,像是半年没有洗过一样,皮肤皴裂得像干涸的泥塘。奶奶仔细一看,屋内屋外,到处皮儿片儿的,饭锅里没有一粒粮食。在大堂之上,棍棒都没有让她掉眼泪,可此刻,奶奶说什么也没忍住心酸的泪水。

奶奶偷偷地擦掉眼泪,放下老叔,边打扫屋子边生火做饭。心想:孩子们这几天都饿坏了。做饭的时候,奶奶突然发现没有看见二叔,“宝柱哪去了?”奶奶焦急地问。

“二哥看你好几天没回来,偷着到悦来镇找你去了!”老姑告诉奶奶。

奶奶赶紧做饭,告诉父亲、三叔和老姑,“饭好了你们就煞楞地吃,我去找宝柱。”

奶奶背起老叔,牵着毛驴准备去悦来镇。出门时,一个邻居也牵着马走出大门,“大嫂,嘎哈去?”

奶奶说:“去悦来镇找宝柱。”

“你别去了!”

听到这句话,奶奶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非是二叔出事儿了?

接着邻居又说:“我在悦来镇小酒馆看到宝柱了,他说去找你。”听到这里奶奶的心才算落了地。“大嫂,我正好去悦来镇买东西,顺便把宝柱带回来。”

奶奶一想,也行。“大兄弟,拜托你了!”邻居骑着马走了。

奶奶从悦来镇回来半年了,她虽然整天迷迷瞪瞪,但没有歇一天。开春时,她带着父亲、二叔、三叔、老姑和老叔去种地。夏天时,她又领着孩子们除草产地,别看三叔和老姑年龄小,他们也跟着点种、薅草。在挂锄的时候,奶奶又嘱咐孩子一翻,准备骑着毛驴去依兰衙门告状。

说起依兰,那可是值得关注的地方。小时候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常听大人们讲起八百年前,宋朝徽钦二帝在依兰“坐井观天”的故事。特别是男人们,一提起依兰眼睛都放光,因为依兰出美女,个个长得水灵灵的。依兰出美女,还得感谢徽钦二帝,他们被女真人掠到依兰时,带来三千佳丽,后来都流落到民间,她们的后代不仅是女子长的漂亮,男孩也英俊。依兰不仅因为有徽钦二帝“坐井观天”,也不仅因为“依兰出美女”,更重要的是依兰在北大荒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从唐朝开始依兰就有设防,清雍正十年(1732年)设三姓副都统衙门专管理松花江两岸、黑龙江下游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直到苏联的库页岛广大地区的军政事项。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 撤三姓副都统衙门,设置依兰府。

奶奶去依兰告状的时候,正是民国三年(1914年)七月,这时的北大荒才算真正改朝换代,民国改东北路巡兵备道为依兰道。

奶奶去依兰道衙告状也不容易,因为依兰离赵家窝棚一百八十多里,松花江南岸是崇山峻岭路不好走,奶奶选择了走松花江北岸。北岸直到依兰都是一马平川的草甸子,辽代时这里就是五国部鹰路。奶奶想,走松花江北岸,顺便到汤原东江码头看望爷爷的大师兄大师嫂。奶奶也有私心,想试探一下师兄师嫂,当初订的娃娃亲还算不算数,因为父亲已经十四,他家大丫已经十七,也到该结婚的年龄了。

奶奶还像前几次出门告状一样,在临走的前几天,将做好的玉米饼装满篮子吊在房梁上。出门那天,她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孩子们,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奶奶背起老叔,还没等骑驴走出家门呢,四个孩子便开始嚎啕大哭,那情形像似在发丧,引来邻居观看。四个孩子的哭号,让奶奶心疼。是啊,几个孩子都让奶奶出门告状给吓怕了。奶奶走出大门,四个孩子哭得更厉害了,特别是老姑像狼掏一样嚎叫,叫得奶奶一阵心酸。

奶奶是个刚强女人,但她还是不忍心这样走了,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她能不心疼吗?奶奶在门前转悠半天也没能下定决心,结果她抹了把眼泪又回来了。

老姑一看奶奶不走了破涕为笑,“娘,你赶紧上炕歇歇。娘,你喝水不?娘,你饿不?”老姑屁颠屁颠的一会端来水,一会儿端来饭送到奶奶面前。奶奶忍不住地笑了,将老姑搂在怀里。

第二天,奶奶照常洗衣做饭,照常收拾屋里屋外。“拴柱,你领着弟弟妹妹割点草回来喂牲口。”

“哎!”父亲答应一声,领着二叔、三叔和老姑去割草。

奶奶见父亲他们走远,赶忙背起老叔骑着毛驴奔依兰方向走去。

奶奶骑着毛驴走了一天,天擦黑了也没有走出五十里路。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可是她仍然没有看到住户人家。远处传来狼的嚎叫声,奶奶这时才觉得后悔,当初孟大虎给了她一条熊皮睡袋,因为急于去悦来镇县衙告状将睡袋扔了。要是现在有了那条熊皮睡袋也能为自己壮壮胆子。奶奶想,千万不能停下,宁可迷了路,也要找到一个屯子。她骑着毛驴又走了大半夜,终于来到一个只有五六户人家的村庄。

奶奶找到一家草垛,将老叔解下来放在草堆里,又从毛驴身上拿下饽饽和水吃了起来。七月的气候比较适中,不冷也不算太热,奶奶吃完饽饽又给老叔喂喂奶,然后躺在草堆里睡着了。

“哎呦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第二天早上,一个女人到柴草垛抱柴火时,突然发现有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奶奶听到喊声醒了过来,她太乏了,一觉睡到太阳一竿子高。

“对不住了,大妹子,我睡着了!”奶奶对那个女人歉意地说。

“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是两个熊瞎子趴这里呢!”那个女人镇定了一会问:“你是哪的,怎么来到这里?”

“我是赵家窝棚的,去依兰告状。”

“赵家窝棚在哪,俺咋没听说过,是不是老远了?”

“不算远,也就是六七十里地。”

“进屋吧!”那女人抱起柴火说。

奶奶回头瞅瞅不远处吃草的毛驴,跟着那个年轻的女人走进来屋里。这时,这家的男人刚起来,“怎么,咱家里来戚了?”

“是个路过的大嫂。”那个女人向自己丈夫介绍说。

那个年轻的男子看了看自己的媳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他回头问奶奶,“你这是要到哪去呀!”

“去依兰衙门告状。”

“你是哪来的?”

“赵家窝棚。”

“哎呀大嫂,你绕远了,再往前走就进山里了。”男人说完,看了一眼奶奶手中抱的孩子,“把孩子放在炕上,歇歇吧!”

这时,奶奶把老叔放在炕上,打开被老叔一骨碌爬起来,奔向他家的孩子。两个小孩都说话不全,咿呀,咿呀地玩了起来。

“看看这两个孩子,有缘分。”年轻女人端着饭菜走进来。

奶奶一看人家要吃饭了,抱起老叔想往外走。

“大嫂,你干啥去,坐下一起吃饭。”

奶奶说:“不了,我自己带着呢,给我一碗水喝就行。”

“那哪行,你也该饿了,一起吃饭吧!”

听到年轻女人的话,奶奶感动的差点掉泪。可是那个男人不解地看了媳妇一眼。奶奶一看人家挺盛情的,也就不客气了。

奶奶被让到炕桌上,她发现老叔正和他家的孩子一起抢饭吃。人都说,小孩都赛脸,自己家的饭即使再好他也不愿意吃,别人家的饭就是再不好他也吃的特别香。再说,老叔由于恋奶,在家里根本不吃饭,可是今天却抢着吃。奶奶想,从今以后没有奶吃老叔也饿不死了。

那个年代,谁家的粮食都不多,特别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吃人家一顿饭可是好大的人情,奶奶打心眼儿里感谢这对年轻夫妇。

吃完饭,奶奶准备启程了,那家男人为奶奶指了路,“从这里直接走奔大道就能找到汤原了。”临走时,奶奶才知道,这里叫王家抢子,十几户人家都是从河南逃荒来的,全部姓王。

奶奶背起老叔,骑着毛驴上了路。等奶奶走远后,那个男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媳妇说:“平日里你抠搜得要命,见到要饭的都往外推,今天你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

那个年轻女人说:“你可不知道啊,早上我去柴草垛抱柴火时,明明看到了两个熊瞎子躺在草堆里,可是我一吵吵,那两个熊瞎子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人。听人说,熊瞎子托生的人将来一定能大富大贵,人家以后当官发财了还能忘了咱们哪?”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对人家热情,瞧瞧你那点歪心眼儿吧。”男人说完,先走进院子里。

奶奶一边走,一边打听汤原东江柈子场,在太阳快要落山时,终于找到爷爷师兄陈老三家。

陈老三两口子知道是奶奶来了,很热情地接待了她。晚上,陈老三和大太太在油灯下与奶奶聊了很长时间。陈老三夫妇问了奶奶家最近几年情况。奶奶就将爷爷如何捡到狗头金,如何办码头,如何被害,她如何告状都详细地讲了一遍,听到伤心处,大太太还落了泪。陈老三也是唉声叹气。

第二天早上,奶奶找到大师兄,想顺便搭乘他们运木材的大船到依兰。陈老三说,明天正好有条火轮要去哈尔滨,顺便带上奶奶。离开陈老三,奶奶去找大太太,提出想见一见大丫。奶奶早有准备,想把娘家陪嫁时的一对银镯子送给大丫作见面礼。

听奶奶这么说,大太太沉吟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大太太对奶奶说:“弟妹呀,我看这门亲事还是先放一放,俺家大丫死懒死懒的,怕到了你家给你添累赘。

奶奶一听啥都明白了,这是因为家道败落,人家嫌弃了。奶奶在心里说,赵启明呀赵启明,你这一死倒好,一切都变了。接着,奶奶又想起大儿子,拴柱呀拴柱,不怨天,不怨地,都怨你爹死得早,你好命苦啊!

奶奶没有在大师兄家吃早饭,也没有搭乘他们的火轮,而是悄悄地牵着毛驴走了。其实,奶奶离开东江柈子场时,陈老三和大太太也知道,可是他们没法出面挽留,也没法出面相送,见了面儿说啥呀?说啥都难听。也难怪,谁家父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奶奶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让谢宝山和独眼龙偿命,把三家子码头夺回来。到那时,她一定为大儿子娶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为赵家争回面子。

又走了两天半,奶奶终于过了江来到依兰。依兰道的衙门可比桦川县衙门气派多了。大门脸,高墙深院,青砖碧瓦,古色古香。一道红漆大门,庄严而神秘。门前两个大石狮子有两人来高,一面大鼓摆在门旁,大门前还有四个巡警站岗。对于告状草民的来说,没进大门就会吓掉三分魂。

奶奶来到衙门前,拿起鼓槌,咚咚咚,“冤枉,冤枉啊!”咚咚咚!奶奶使劲儿地敲。

传!传!!传!!!从高墙深院里,不断喊着“传!”回声悠远,余音绕廊。

奶奶被领进大院,她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院落太大了,占地面积十亩地。走进大院,仪门前是一块很大的场地,两侧东西厢房各七间,是个举行大型活动的场地。再往里走分三进大堂,头堂七间,两配厢房各五间,大堂是议大事和审理重大案件的地方,大堂之上挂着“明镜高悬”匾额。东西各配两个院落,每个院落正房三座,每座七间,厢房各两座,每座五间。西院隔道是“狱轩”,也就是押犯人院落。东院隔道是府衙一般官吏办公的场所和育正堂。二堂正房七间,两陪厢房各五间,是审理不公开案件的地方,二堂之上挂着“正大光明”的匾额。三堂正房七间,两陪厢房各五间,是巡府私人空间,三堂之上挂着“清慎勤”匾额。

奶奶被人领进大堂,她跪在地上举起状子,“民女冤枉,民女冤枉啊!”

“公民,有何冤屈,起来回话!”大堂上有人说话了。

奶奶听到“公民”这个新词儿感觉挺别扭,啥叫公民?以前只听说过草民,难道公民比草民还低一等?奶奶那里知道,虽然衙门还是那个衙门,道台还叫道台,但天下已不是大清的天下了。更奇怪的是,那个姓王的道台还称奶奶为公民,公民比草民地位高,与道台平起平坐。这个王道台大概是康有为的学生吧,挺超前的。

奶奶还是没敢站起来,仍然跪着手举状子。有人将奶奶的状子呈上来。实际依兰衙门只有几个主要官员换了,大部分还是满清旧人,法度还是延续原来的旧法度,所以奶奶跪在那里也没有人再管。

“状子所言可是实情?”王道台问奶奶。奶奶回答,“千真万确。”

“你用什么证明?”道台身边一个矮个子师爷问。

王道台刚想制止他,可是那个人小声对道台说,对付这些刁民,你不用客气,一旦开了头,你会不得消停。你听我的,这么这么办。王道台听后点了点头。

奶奶抬头一看,这些人穿戴与以前大不相同,不但没穿大清官服,那个道台还把辫子剪了。奶奶说:“要是我说的不是实情,民女宁愿上刀山,下油锅。”

“你敢滚油锅吗?”矮个子师爷问。

“我咋不敢!”奶奶豁出去。

滚油锅是古代一种残酷刑罚,到了清朝已经演变成了把油锅烧开,里面放着一枚铜钱,让罪犯用手去捞,如果捞不到铜钱,证明这个人心虚,不用审讯便可以定罪。奶奶以前听说过滚油锅,也听说过有人因为滚油锅被炸得骨肉分离,一辈子残废。

“架油锅!”师爷阴险着脸看着奶奶。

大堂之上,那个道台倒像个摆设,任由那些清朝旧官瞎折腾。

师爷来到院子里亲自指挥,架锅、倒油、点火,不一会儿油锅翻开,滚着油花。一个巡警将一枚铜钱扔到锅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奶奶挽起袖子,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到油锅里,一下把那枚铜钱捞了上来。奶奶手上滴着热油,可是她一点没觉得到疼。奶奶纳闷,平时在家炒菜,一滴油崩在手背都疼得要命,而今天怎么一点没疼呢?奶奶举起右手又看了看。

“别看了,伤不了你。”矮个子师爷露出一脸的坏笑。王道台也笑了。

原来,这个油锅里放的都是老醋,只是表面滴了一些豆油,老醋烧开了也不过三四十度,根本不能烫伤人。矮个子是从变戏法那里学来把戏。以前唱戏的都用这种方法骗人。

奶奶的举动,让王道台相信了她确实有冤情。从此,奶奶敢于滚油锅的事在依兰道传开了,后来越传越神,等传到我们赵家窝棚时,变成了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了。奶奶成了那个时代的女英雄,不仅十里八村的乡亲知道,连绺子里的胡子也都听说了,没人敢招惹奶奶。

借着英雄的名号,奶奶也捞到不少好处。秋天收割时,邻居自己家地还没割呢,都来帮助奶奶家收割。有时候,奶奶早上起来便会发现门口放着粮油和蔬菜,甚至还能收到银子。从人们对奶奶的敬重看,说明乱世的人们更盼望英雄横空出世,使他们过上太平日子。

从依兰回来,奶奶天天盼着依兰道衙门能给一个公正的判决。奶奶曾经对孩子们说,咱家的冤案马上要出头了,等到依兰衙门处决谢宝山和独眼龙的那天,我要雇一挂马车把你们都拉去,让你们亲眼看看杀害你爹的这两个人坏蛋的下场。奶奶还对父亲说,等到把三家子码头夺回来,你当东家,我在背后给你支招,等咱们家有钱了,给你取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做媳妇。等到老二老三都成人了,也都给他们娶个好媳妇,让你们多生孩子,让赵家人丁兴旺。

奶奶说这些话时,父亲、二叔、三叔和老姑都在场。

这段时间,父亲、二叔、三叔,撒着欢儿地抢活干,只有老姑有情绪啥也不干。

“翠花,你把针线笸箩给娘拿来。”

“我才不管呢,愿意拿你自个儿拿去。”老姑嘟囔小嘴说。

“你是咋了,又抽那阵子风?”奶奶不解地问。

“你不是说给大哥二哥三哥娶好几个媳妇么,你让他们拿去!”

“这个小丫头片子,你……”没等奶奶把话说完,二叔抢过话茬说:“将来也给你多找几个男人,行了吧!”

“那样还行。娘,将来就让二哥当大东家。” 老姑高兴地说。奶奶听了他们的话,又想哭又想笑,“别胡咧咧,哪有女孩子找好几个男人的,多不吉利呀?”

“不嘛,我就要好几个男人么!”老姑什么都不懂,只认为嫁的男人越多越好。

“对了,翠花你也这么大了,这几年娘只顾告状了,也忘了给你裹脚,女人不裹脚将来没法嫁人。”

第二天一大早,老姑说:“娘,该给我裹脚了,不然我就嫁不出去了。”奶奶找来长长的裹脚布,又给老姑用热水烫了脚,将她的小脚紧紧地裹了起来。裹完脚,老姑高兴的不得了,好像她马上就能嫁人了。可是没过一个时辰,老姑便哭闹起来,“娘,我脚疼,给我放开行不行?”奶奶说:“那可不行,挺大的脚板子将来哪个男人还敢娶你?”老姑说:“娘,我不嫁人了,我也不要那么多男人了!”说完,她哇哇大哭起来。奶奶没有办法,将裹脚布松了松。

自从老姑裹了脚,她从来没有站起来走过路。奶奶在时,她只是站着,奶奶不在时,她就在地上爬,没几天裤子磨破了。奶奶训斥道:“以后不许爬着走道,听到没?”老姑可怜巴巴的看着奶奶。其实,古代女人裹脚就是活受罪,裹脚的目的不仅让脚长不大,而且还把四个脚趾和脚面骨都活生生的折断,相当残忍。民间早有“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的说法,那是女人裹脚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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