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毒侏儒医生们拿着标本走了。小皮球医生们则出着长气摘手套帽子和口罩，看着他们的面容，大畅心中一道闪电划过，他失声说：“SARS病毒！”
这声音稍大了点，一个小皮球医生回头朝这里看来。大畅心里又是一惊，但他看见恩凯双眼却一眨也不眨，便放下心来。他知道恩凯早已认出了他们。
那个小皮球医生再一次朝这里回头看来。其余的小皮球医生笑了：“沙大胆，看见炸尸了？”“僵尸跳过来了？”“嘿，沙大胆，僵尸这会儿不会来的，他要到半夜才去找你的！”“所以你晚上睡觉灵醒点，给僵尸准备点夜宵，否则有你好看的！”
这沙大胆胆子极小，听见这些话不禁脸上变色。
“好啦，好啦，别闹了！”小皮球医生的头儿说。“今晚倒是个机会，去把门关上，有些事咱们说道说道。”
恩凯对大畅轻声说：“沙士。”大畅明白了这伙人正是四种SARS病毒之一的沙士，他们来源于本土的肺脏州。大畅在醋酸山庄曾看见过小草制服后吐出的四个僵而不死SARS首领，他们由恩凯交给了小李一刀，从而使人体王国抗击SARS的战斗取得了胜利。
现在这群沙士却与去年所见的大不一样。上次那些冠状病毒，真像一个高贵的王冠，浑身上下镶满了金银珠宝，熠熠生辉。而现在他们已被洗掉了所有的珠光宝气，成了地地道道的布衣平民。
但在这群沙士的头儿的身上，却还能看得见一个没落王储的气息，沙士医生们对他都很尊重，虽然从衣帽上看他的职称和地位最低。
“他们关于NK细胞的系列实验怎么样了？”沙士头儿问。
一个沙士医生说：“全都失败了。那个叫恩凯的人的确奇怪，他们从他身上就根本没取出有效标本。”
沙士头儿说：“他不是的确奇怪，而是的确不同凡响！当年咱们的四大领袖，就是小草交给他，由他送到小李一刀手里的。”
另一个沙士医生说：“我听说此人已由天堂和地狱，沦落到咱无间道了。”
沙士头儿沉吟说：“在无间道，他就没什么希望了。现在他们还在搞什么？”
又一位沙士医生说：“除了您知道的吞噬细胞的氧依赖杀菌系统、CD8T细胞的穿孔素、CD4的细胞因子外，他们对付CKI超人的新课题——‘CIK细胞特异功能的应对’已经开始做了。”
“已经开始做了？”沙士头儿失声说道。
沙士医生们奇怪地望着他。
沙士头儿解释说：“你们也知道，CIK细胞也叫CIK超人或CIK战神，是白细胞在太空培养的一种超级战神，准备用来对付人体王国的细菌和病毒。”
沙士医生们纷纷点头说：“听说过一点。”
这时大畅的身体颤了一颤，恩凯看了他一眼。
沙士头儿感概地说：“这项工程白细胞们做得已有些时间了。如果CIK超人出世，这可是咱们细菌病毒的灭顶之灾啊。你看人家艾滋病毒就能未雨酬缪，积极应对。所以说艾滋病毒现在的崛起，绝不是侥幸和偶然的！”
沙士医生们都静静地望着他。
沙士头儿面色严峻地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当年——也就是去年，咱们一度所向披靡，几乎称霸地球！虽然咱们功败垂成，但咱们绝不能灰心丧气，咱们要卧薪尝胆，从头再来！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沙士医生们面色肃穆，齐声说：“是，头儿！”
沙士头儿接着说：“老天还算有眼，你们都被安排在艾滋病毒的各个实验室里。咱们一定要利用这个有利条件，尽可能地进行咱们SARS自己的实验，尽早完成咱们基因的再次变异，以便再次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沙士医生再次齐声说：“是，头儿！”
沙士头儿满意地点点头，面色变得和缓，声音变得柔和：“咱们病毒是世界上最小最小的生物，要生存，就得靠努力。天道酬勤，我们通过努力，还能成为世界最大的霸主！大家努力吧！好啦，我今天说得太多了，你们背后肯定要骂我唐僧的！为了犒劳大家，我特意准备了点夜宵，今晚你们就不用对着尸体闻着福尔马林啃干面包干饼干了。”
听见这话，沙士医生们欢呼起来：“头儿的夜宵啊，妙极了！”“我要吃雪菜肉丝面！”“我要吃馄饨！”“我要吃菜肉大馄饨！”“我要吃吐司！”“我要吃小笼包子！”
听见这些话，恩凯身子不由得又颤动起来，而且还是粗大颤动！啊，这是不是他的又一次回光返照？人生是多么难以预料啊，谁能想到，一个一生傲视世间万物的人，终结他生命的竟然是一顿夜宵的名字！大畅连忙伸手按住了他。
沙大胆再次转头朝这里看来，他虽然没看出什么，却满腹狐疑地连连回头，看个不休。
沙士医生们再次哄笑起来：“沙大胆真看见炸尸的僵尸了！”“哇，还是两个呢！瞧，就坐在那个墙角里！”“喂，僵尸！咱沙大胆住在西楼101室，可别找错了！”
沙大胆再一次脸上色变，嘴唇也颤抖起来。
“啊，别哭别哭，好孩子！”“他们吓你玩呢！别怕别怕，僵尸真的来，你叫他们找黑老者好了！”“真的啊！黑老者天堂地狱里到处乱窜，听说是在引渡神灯不灭的冤魂呢！”“正好啊，黑老者又回到咱实验中心了，大前天我还见着他呢！”
“好啦，好啦！”沙士头儿制止了大家对沙大胆的恐吓，“咱们这就吃夜宵去！”
沙士们兴高采烈地向外走去。沙士头儿走在最后，他瞧瞧，西看看，最后关了灯，咣当一声锁上了大铁门——原来他是这个停尸间的管理员。
就在这大铁门咣当关上之际，大畅一跃而起，他几个起落便窜到大铁门前，伸手去拉门，但大铁门如此沉重牢固，他哪能拉动分毫？
他急忙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只见四面全面性是钢筋水泥厚墙，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还密密地栽着粗壮的钢筋。
大畅叫苦不迭。恩凯望着他，大畅说：“大哥，我把你带入绝境了！”
恩凯摇了摇头，低声说：“不要紧的。”
恩凯的安慰话使大畅心里更加难过，他取出那个革囊，捧到恩凯的面前：“大哥，你只能吃这个了！”
恩凯厌恶地转过头去，低声说：“不！”现在他连拒绝的力气都快没了。
“大哥你必须吃！要不……你会死在这里的！大哥，走江湖的人谁不睡死人床，吃口水饭？你也是当兵的，军中无水时尚以马尿解渴，你怎么就吃不下一点剩饭呢？”看到恩凯已奄奄一息，大畅声音都有了哭腔。
“我就是吃不下不干净的东西。”恩凯说。
“我猜想大哥是身负重任入这无间无狱的！艾滋病毒们正要兴兵作乱——他们四月一日进天堂就是四月一日正式起兵造反！大哥身负天大重任，怎能为了一口吃的——那怕就是不干净的剩饭剩菜，而前功尽弃呢？”大畅带着哭腔继续说。
“没有办法啊。”恩凯说。
“大哥，世上的人都说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是真正的好汉，就是长胜和你，”
“过奖了。”恩凯说。
“长胜是从普通人变成一个永垂不朽的好汉，而大哥你则是纯种好汉……”
“什么是纯种好汉？”恩凯问。
“当年有人向燕太子丹推荐荆轲时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神勇之人才是纯种好汉，大哥就是这种纯种好汉！大哥虽然已奄奄一息，但精气神却一点也不减！在大哥身边，小弟也胆壮了许多！大哥啊，你可不能为了一口吃食而毁了这样的好汉，毁了这个世界！”
“没有办法，我就是吃不下不清洁的饮食。”恩凯说。
“大哥！……”
由于去意已决，恩凯的精神反而清爽了一点，他说：“兄弟，每个人——无论他是怎样的好汉，都有他的死穴！大哥的死穴就是不能忍受不洁饮食。“
“大哥……“
“每个人都有他完不成的事，他只要尽力了，也就无憾了。”
“大哥！那你……还有人体王国怎么办？”
“只有听天由命了。”
“那大哥你呢？”
“能干净地死去，也就行了。”
大畅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停尸间里轰隆隆地激荡着，冲折着，共鸣着。
“兄弟莫哭！我还没问你的事呢，你是怎么沦入到无间无狱的？”恩凯说，他的身体慢慢瘫软，他只能看和听，只能低低地说话。
“大哥，自从醋酸山庄别后，小弟遭遇颇多。”大畅一边哭一边说，“首先小弟遭遇了爱情，一场旷古难逢的爱情！”说到这里，大畅泪水流满的脸荡漾出一种无比的温柔和幸福，“人们都说小弟的精神出了问题，因为小弟为了一个无望的爱情变成了一个行吟歌手！”
恩凯看望大畅。
“然后小弟不慎被白细胞抓入到他们的CIK实验中心。大哥也知道CIK超人吧？”
“知道，也就是细胞因子诱导的杀伤细胞，白细胞筹划多年的一项太空计划。”恩凯惊奇地说。
“他们为了进行这项太空计划，在实验中心进行了大量的动物实验，什么太空失重，太空渗透压，空气影响，射线辐射等等，这些实验把我的腰弄成了这样。小弟最后逃出了实验中心，进入到这里。说实话，这里虽然是无间地狱，但却要比那实验中心好得多！而且，在这里还遇见了大哥你！”
恩凯望着大畅的眼神变得沉重疼痛和悲伤。他突然说：“兄弟，让我摸摸你的腰！”
大畅像个悲伤的孩子一样，听话地将自己的伤残弯曲的腰转向恩凯。恩凯想抬起手，但起初他的手只是颤抖着，丝毫不能抬起。但他将强大的意志贯穿手中，终于，颤抖的手抬了起来，放在大畅的腰上。
大畅感觉到了一种温暖，这温暖不仅温暖着他的腰，还传送到心房，使他的腰和心房都疼痛起来。
恩凯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大畅的腰，他似乎在替人体王国表达着一种歉意。
“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落拓之奇才……”不知为什么他唱起了这首古歌。也许所有语言在这里都苍白无力，只有这首古歌似乎才能表达恩凯的心情。事实上由于恩凯把最后的力气放在他抚摸的手上，所以他的歌声极低，那几乎不能叫唱，而是喃喃的细语。
起初大畅都没听清恩凯说的是什么，也没听懂这首表达深切安慰和寄托之情的古歌。
“豫章翻风白日动，鲸鱼跋海苍溟开……”
大畅的泪水这才涔涔流下。他只是一个伤残的大肠杆菌，在无间地狱里以唱莲化落乞讨为生，被人叫做小罗锅小驼子小掏粪的小莲花落，没想到最后竟然和天下一等一的好汉结成了兄弟，而且他在弥留之际还以这首古歌表达了他的深情的期待！
“……仲宣楼台春色深……”听到这一句表达思乡之情的诗句，大畅的泪水更加汹涌不息。啊，亲爱的故乡，亲爱的公主，我爱你们！今天我虽然沦入无间地狱，腰部残疾，但我有了恩凯大哥这样的祝福，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一定会走出这无间地狱，我还会挺直胸膛，回到你的怀抱！
“青眼高歌向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这首古歌唱到最后，恩凯眼中露出的最后的温柔。由于这个冷酷的人平时把爱——对世界和亲人的爱埋在心底，即将告别这个世界时它们才涌了出来，所以这温柔就格外强烈，它炙烤着大畅的前胸，而那只手依然炙烤着大畅的后背，大畅的心和腰背更加灼热和疼痛。大畅明白大哥唱完最后一句，就要永远闭上眼睛。他竭力想睁开眼睛，看大哥最后一眼，但泪水却一直淹没着他的眼睛。当恩凯唱完最后一个字，就要撒手人寰之际，他在大畅的身上摸到了一物，失声叫道：“这是什么？”
这个东西对恩凯的刺激如此之大，使他即将咽下的生命之气又提了起来，他颤抖的手试图抓住那个东西。
大畅连忙取了出来，这是个拳头大小黑黝黝硬梆梆的东西，恩凯的眼眶潮湿了，他深深地叹息一声，呓语般地说：“你哪来的这个东西？”
大畅惊奇地说：“这是我进入无间道不久，一天晚上从天上掉下来的！我猜不透这是什么，它不像是吃的，也不像是药，不知是不是钓大鱼的鱼饵，我就顺手装起来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好兄弟，你救了我！”恩凯喃喃地说。他颤抖的双手捧住这个东西，用颤抖的口咬了起来。原来这正是恩凯的那个军用窝头，用脂肪蛋白质糖及盐维生素微量元素制成的压缩干粮。
恩凯第一口像是咬在坚果上，牙齿滑落而下，什么也没咬到，口里最多留下了一点果壳的味道。这也说明了恩凯已虚弱到何种程度。
但恩凯的第一口——几乎毫无建树的一口——咬下后，他的牙齿就奇迹般恢复了力量，第二口就咬下了实实在在的东西。接着他的下颌关节恢复了力量，第三口咬下的东西就更多了。接着他的咀嚼肌群也恢复了，他的咀嚼肌群强有力地运动起来——咬肌、颞肌和翼内肌上提下颌，使上下颌的磨牙相互咬合；舌骨上群肌、舌骨下群肌和两侧翼外肌则形成有力的张口运动；两侧翼外肌、翼内肌、及部分颞肌形成前后运动；两侧翼内、翼外肌的交互作用，则形成下颌骨的两侧运动即研磨运动。总之恩凯的牙齿强劲粗暴地咀嚼着，他的下巴坚定有力不容置疑地运动着，他的口腔里似乎不是在吃什么东西，而是在进行着一场见谁灭谁的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