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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紫(1)

朴知子,巨蟹座女子。1983年出生。上海人。觋居S城,为某高中复读生。

“很多人都讨厌她,我知道,但是当我第一次看琼瑶小说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书里的人对感情和生活,态度都很虔诚。女主人公有时甚至为一份迁就着的爱情从很高的悬崖上纵身跳下来。这需要多少勇气和胆量。现在,没有人会对一样东西抱有这么大的热情了。我自己也是一样,每天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按照事先设定好的程序做同样的事情。尤其是我一个人的时候,发现好多东西在自己身上都找不到了。我知道人生很漫长,可是还没有走上大路,我就已厌倦了。对未来,我没有任何期望,也更谈不上能确定什么,只知道我还在高三,活一天算一天。”

朴知子头发的颜色很奇怪,如同被泼洒过墨迹,呈现一种散发状态的紫色。起先以为是染过的。她说,也许是发育不良,不过却是自己长的。刚过完二十一岁的生日,面容却没有绽放出活力与茂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和沉苍。似一滴入水的色体,缓慢地溶解,分离,向四面八方丝缕股地辐射。

“上中学的时候,女生都很喜欢做一件事情,就是拿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把一些自己看到的很好的歌词抄在上面,然后经常拿出来看,照着上面的歌词唱歌。我有一个好友,也和我一样,喜欢抄歌词的女孩子,我们经常下课一起去唱歌,放学有时纳伴去精品屋看小饰品或者去看衣服,我们俩还喜欢在歌词的本子里夹一些花,就是摘一些花,摘来以后夹在本子里,等到它干了以后,就成了干花标本了,还有很多香味。我最喜欢的花是蔷薇花,我们学校后面有一片地,种了很多蔷薇花,我们经常去摘。总觉得它像自己血的颜色。总之,我对蔷薇特别有好感。”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安静沉和,可内心却是另一番风景。从小便是个渴望外出的孩子,乐于执著地去追求一件事物。这是天性内容里的部分。但无法抵御环境造人的限制,性情的面貌逐渐被隐蔽,并开始以一种分裂的形态进行表现和传达。一些希求已渐渐变得模糊并遥远,像是一度那么确定地攥在手中的气球,以一种柔软的方式割离分开,飘向茫茫天际。她每天做的事情再也普通不过,跑操、上课、放学、睡觉。还是有一种坚持的粉末成为强硬的溶入态度,让她在扁桃体发炎很严重的时候坚持上体育课,可以在嗓子已经说不出话的时候回答老师的问题。她不能清楚地判断这是好是坏,但已经习惯,好似生来如此。

“每个人都可以兴高采烈地谈讨自己的童年,但是我没有资格。我没有童年,就算有,也是我爸爸和我妈妈的。我爸爸是夜大的校长,我妈妈是大学教导处的老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教书的缘故,他们无时无刻在帮我想我该怎么样学习。从我在我妈肚子里开始他们就天天听智力胎乐,我在幼儿园的时候送我去学画画,上小学时送我去学钢琴。他们老说,未来竞争有多么激烈,就业有多么难。我知道他们想让我多学一点东西,可是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天才,我只想出去跟其他的同学玩一会儿。平时,他们忙,出去工作,就把我锁在家里,回家以后,和他们也没什么话说。家里的气氛一直是特别严肃的,总觉得我爸爸校长的架子一直放不下来。我那时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这样记录一天发生事,我写日记,写自己一天的见闻和感受,我都可以抒发出来。我很喜欢和别人聊天,很喜欢讲话。可是在学校讲不成,回家也讲不成,压抑死我了。有次,听到有人聊小时候最难忘的记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小学的时候除了学习,就是被送到钢琴老师家学琴。记忆中间,也只有写字的沙沙声和手弹钢琴发出的声音。最美的一次记忆,就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有一次连堂的语文课,语文老师给我们放《城南旧事》的朗读磁带,播音员的声音特别好听,当时的天也很蓝,我趴在桌子上,风吹着我的刘海,我非常地舒服。”

时间的指针划过一片又一片灰度的区域,她的欲望和渴求却依然在暗地里疯长。但是,疯长的必须存在于一个藏蔽的凹地中,不见天日。所以,在学校,她是看上去再也安静不过的女孩子,没多少言语,安静地走进教室打开书本,安静地收拾书包离开学校。拥有良好的成绩和乖巧的作风。但是,内心的界限却远远不止如此,它无限抵达,伸向遥远。原本她以为生活既定,一切都将照此继续。在看似毫无转机的境况下,惊奇突现,并带有摧毁原来所有的势头,直抵心灵。

“第一次见到他,是初二上学期的时候,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有好多好多的阳光。我和小菊,就是那个经常和我交换歌词的女孩子,我们都是学校合唱团的。那天下午,我们拉着手去合唱团,因为过三个月要参加市里的合唱比赛,时间比较紧,所以学校每周安排两次排练。那天是第一次,排练的地方在学校的阶梯教室。我是在快进门的时候看见他的,当时他穿了一件特别鲜艳的绿色衬衣,下身是褐色的短裤,头发有些乱。他长得很帅,表情也很酷。我当时很吃惊了,从来都没有过,突然对这个男生产生了这么大的好奇心。那时我特别想了解他,跟他说话。有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很强烈的冲动,我觉得也就像琼瑶小说里的男主角,幻想着他与我应该有一场像小说情节一样的邂逅。他也是合唱团的,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排练的时候,男生全坐在阶梯教室左半边,女生全坐在阶梯教室右半边。我们排练的歌是《让我们荡起双桨》。音乐老师把歌词抄在前面的黑板上,让事先分好的四个声部轮流唱。我老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隔一小会儿就要看他一眼,看他帅气的表情,唱歌的神态,有好几次,因为看他,我都唱错了歌词,可是心里却觉得特别开心。”

冲动如破堤的洪水一般涌动而来,又像不可挡的飓风,吹动着无数渴望。这一刻,让她与过去判若两人。从未有过的激动使她发现生活有了更加广阔的天地。那天晚上,在这充满喜悦与欢快的天与地之间,她挥动手笔,洋洋洒洒写下三页纸,自己都没有想到。对一个陌生的男子产生的突如其来的感触,像是一颗巨大的星球,释放出无限引力,将思维与视线全盘吸收。此后的合唱团排练,她的目光似铁遇磁石般紧紧追随着他。后来,她得知了他叫阿优,与小菊同班。

“小菊跟我说,阿优家里挺有钱,但是学习特别差,平时课上课下都很活泼。我妈在小学的时候就告诉过我,不要跟学习差的学生玩,阿优可能就属于她说的类型。可是对于阿优,我不但不讨厌,反而觉得这样很好。我喜欢他的帅气和活泼,比起班上那些虽然学习好,但是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男生,他可好多了。喜欢一个人跟他学习好坏应该没有关系。干吗总认为一个人学习差备方面都不好,学习好什么都好,没什么道理。我经常问小菊一些关于阿优的事情,时间一长,她问我,知子,你是不是喜欢他。我特别不好意思。后来,小菊的生目,叫我过去。我买了一张她最喜欢的梁咏琪的专辑,去她家。一进她家门,看见里面很热闹,有好多小菊的朋友和同学,其中就有他。小菊跑过来,抢走我手上的礼物,然后对着阿优看了一眼,悄悄跟我说,怎么样,要谢谢我吧,还不快跟人家打个招呼。我脸当时烫得可能跟猴屁股似的,非常不好意思。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心里面好像有一种特别强大的力量,爆发出来,挡也挡不住。我鼓起勇气走过去,主动问了声好。因为他性格特别开朗和活泼,刚说了几句,他就主动和我聊天。他特别会说话,而且声音和人一样,也特别帅气。他讲话很幽默,一次一次把我逗笑。我发现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回家之前,他问我要了电话,也给了我他家的电话。我觉得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梦境般经历具有产生巨变的效用。生活的河流好像突然改变流向,向着未知的方向行进,并带着甜蜜的味道。这样的意外相识让久已积累的渴望能够盛在一个大而坚实的回忆的容器里。她时常思念他的脸和眼睛,还有他飘洒着的帅气的刘海,都像是烙印般深刻于心,并在此生长,速度快疾,无法拒挡。

“我喜欢在晚上睡觉之前想一想他的脸,他说话时的声音。想着想着我就笑起来。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睡得特别好。有一次,我梦见他了。他穿着厚厚的棉衣在爬雪山,爬到山顶时就突然微笑,说我喜欢你。早上我妈喊我起床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起来,但是早上有自习,我想要是星期天就好了,这样我还可以继续睡,看看以后他还会做什么。那天早上我特别兴奋,唱着歌去学校的。下课的时候,我把小菊找过来,把这个梦告诉她了。她听了以后一直在笑,我蜕你再笑我就不理你了。她止住笑以后问我,要不要告诉阿优我喜欢他,我说不要,以后再说吧。我想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孩子先开口呢,多不好意思啊。我和他见面的机会还是蛮多的,每次合唱团排练完的时候,我总是打发小菊先走,然后去找阿优聊天。因为我和他家顺路,就一起走回家。跟他聊,我特别开心,也特别放松。没有正式和严肃的感觉。我跟他在一起,总是要讲很多话,跟我平时在学校或者在家简直就是两个人。他觉得和我也有很多共同语言,也喜欢跟我聊。后来,我们就约好,每天放学后,如果没什么事,就一起回家。”

阿优对于她,就像一颗闪光的星辰,炫目的光芒将她团团包围。她可以在这无尽的光芒之中,将自身长久的压抑以倾诉的形式分解。快感则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快速融进阿优的形象。他成为处于朴知子心中高于一切的位置。她始终感觉,这不是简单的喜欢与不喜欢,更像是一种解脱,并带有一种反抗的意味去诠释新的生活。放学后的同路聊天,让更亲密的感情在彼此深处增长。在一个漫长的夏季即将到来之前,她发现对方的眼神里透露出肯定和执著。

“初二那年五一放了五天假,天特别热,好像夏天提前了一样。小菊和我决定去游泳,我们叫了三个男生和我们一起去。其中有阿优。大概是四号的样子,我们把作业差不多都做完以后,准备去体育馆的游泳池游。因为我没有自行车,所以就打电话叫阿优来接我。为了不让我爸我妈知道我出去玩,我叫阿优装一个我们班的同学,就说老师要叫我去改卷子。阿优打电话来,我妈接的,没想到她听完电话就相信了,叫我快点去学校。我想可能是因为以前我没有骗过他们。不过,要是我说我和同学出去玩一会,他们肯定不让我出去。我假装装了一些稿纸和练习册,其实最下面压的是游泳衣。出去以后,我找到阿优,他那天穿了一套白色的短衣短裤,骑着一辆山地车,背了一个橙色的运动包。我笑了一下,坐在他的后面,他回头看我,笑。他说,搂住我的腰吧,别摔下去了。我整个人都快要幸福得说不出话来了。我把两只手搂在他的腰中间,觉得他的身体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热的原因。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种运动了很久的汗水的味道。他一边骑,一边和我聊天。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一会儿就到游泳馆了。我和小菊去更衣室换泳衣,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水里了。我们跳下去,和他们一起玩。整个下午好像都是互相泼水,你泼我完了我泼你,不过,大家玩得都很好。我们玩完以后,我去更衣室换衣服,他突然从半途中出现了,把我的手一拉,拉进树林里,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跑掉了。我当时站在那里,也不能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头变得越来越大,脸越来越烫。我真的很开心,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我。之后,我们和小菊他们告别以后,阿优准备送我回家。我发现自己的头发还是湿的,这样回家会被发现的,所以我就让他带我去逛街,等头发干了再送我回去。那天我们逛了好多小店,我不好意思拉他的手,就扯着他的袖角。”

那天的图景如同一张珍贵的相片,即使时至今日,依然散发着恒久的光。在一家家缤纷小店的穿越之后,沉淀在她心中无限沉厚的甜蜜。她也经常抚摸额头,露出笑容。思绪亦变得不稳定,有时正在写物理作业,脑中就会浮现他的笑。离甜蜜最近的一次回忆,是不经常骑车的阿优骑车带她在一次提前放学的下午行过半个城市,她看见无数蒸发着夏日活力的绿树和草坪飞速地向身后跑。只是没有留心,自行车驶过的一道痕迹,已缓慢地成为情感裂口的缝隙。

“不知道什么地方出现问题了,就是觉得哪都不对劲。怎么说呢,我对他特别信任,几乎什么事儿都跟他讲。自己觉得很快乐,因为好多以前在家压抑的感觉都没有了。我曾经觉得他就是我生命的支柱,比我爸我妈还重要。到我们不再在一起之前他从来都没有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就是从来没有表明过我们的关系。我开始觉得他可能不好意思,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我是一个对爱情很真减的女孩子,所以当我付出百分之百的感情时,希望对方也回报给自己百分之百的感情。我挺敏感的,可能会从一些细节上去判断他对我的感觉是不是和从前一样。也可能是熟悉了,所以彼此之间不再像刚认识时那样特别友好,特别亲切。可能是我看琼瑶小说看多了Ⅱ巴,我总觉得爱情应该是充满激情的。如果激情减退得很快或者不再像以前那样了,我就很受不了。一开始,我感觉他不愿意再听我讲话了,以前我跟他倾诉也好,聊天也好,他都有回应的,可是那段时间他总是沉默,好像心不在焉。我问过他,说你为什么不听我讲话,他总是说我在听啊。后来我觉得他烦我了,我每次讲到特别好笑的事情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感到特别不自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我跟他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我喜欢他啊。还有,他不喜欢做作业,我总是尽量在学校做完,让他带回家抄,我也不是不理解他。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回家,气氛太冷了,我突然对他说,要不你先走吧,我要一个人去逛街。其实我这么说是想让他问问我怎么了,然后我们可以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他毕竟是男生啊,应该要主动问女生嘛,没想到,他冷冷地说了一句,好吧,那我先走了。我看着他,他头也不回,好像如愿以偿一样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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