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然老矣，但多走走，逛逛这时间转换魔林倒也不错。像是过了许久，然后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早知道，就该把绿元大尊诱到这里来战，一转换，说不定他就跟我一样老个几十年——其实不用几十年，只怕一个月就好，那时他天关正过，在魔林中晋级无望，必是一死；即使不是如此，我若没转变而他已转变回几十年前，以壮年对壮年，我相信我二十五岁比他二十五岁时强多了。
想着想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法未免是有些荒诞不经，但也颇为有趣。此时什么报仇啊、什么大业啊都远了，我仿佛站在局外，境界不知不觉高了一层，这种经历倒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如果能活着出去，把这次逃亡的事迹写下来给别人读读倒也不错。
我躺在一棵树下，跷起二郎腿，忍不住想起那个樵夫的传说，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有人来陪我下盘棋也不错，即便是绿元大尊，可是这里哪有一个人影？
我心一震，似是想起了什么，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浮现起来。我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激动，就在那种感觉产生时，好像心里有个火花闪了一下。
我努力静下心来，眼睛也四下打量起来。
这是……黑暗、寒冷、血腥气很浓，这里看不见天，这里有热带树木，这里似乎无边无际，这里除了风声外似乎再没有声音，这里有我，有羊春……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没有蛇，没有兽，没有蚊子，没有一切活的东西。
——这是一座死林。
我的身体因狂喜而剧烈震动起来。
是的，这是一座死林，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天然就有的自然的时间转换场，而且人为造成的——而既然是人造林，那就有迹可寻。
换言之，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可以扭曲时间的阵势！而既然是阵势，那就由我来破了此阵！
我仰天哈哈大笑。
我运足目力，凝神朝四周望去，我刚才倚靠的树已离我有几丈远，而周围的景物也发生了变化——这是一个随时变换着的阵势，可以让人进来后找不到来时的出路。
想到这里，我猛地一拍脑袋，大骂自己愚蠢。
当我发现自己老了十几岁后竟没有想到要沿原路返回，虽说即便想到也没有什么用，但我仍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悔、后怕。这个失误对我来说，可以说是不可饶恕的。
向来以为自己思路明确，思维敏捷，遇到危险时越能临危不惧，经由温泉一战，武幻互融，境界修为更是大进，却不料遇到此事仍是举止失措，看来我离天关高手那种心如止水的境界仍有很大一段距离。
破天关是每一位武者的梦想，我自也不例外，四大骑士本就被公认为最有希望破天关的人选，而经由逃亡，对自己的实力、潜力等都有了较大的提升，破天关似乎也不是遥无可及。
及至昨日见年纪较自己为较的天关高手瞿塘峡，更激起了自己的破天关之心，今日最后战胜武功远比自己为高的火鸟，信心更是有了极大提升。此番之所以欲要闯魔鬼地带，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藉此磨难来提高自己的修为，为破天关打下基础。
可以说，随着逃亡的进行，杀大尊为父报仇已不再是唯一的目的，破天关亦逐渐成了我逃亡的两大目的之一。
我把这些情绪心思都抛开，开始想起破阵之策。
看情形，这魔林的时间转换阵，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而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这个阵是由幻术来推动的，不过那个时候，只怕还没有幻术这个名称，多半是叫做“魔法”的，但道理终归是一样的。
就武功和幻术这两大体系来说，武功以加强自身力量为主，幻术则是研究如何削弱他人的力量，而且，幻术可同时对多人施展，而武功的对象多是一个人或一小群人，就好比利用幻术可同时对许多人催眠，而使用武功，则只能同时给一个人点上睡穴一样。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瞿塘峡，一支左手即可点上数十乃至几百人的穴道，但那已是武学上的至高境界，正合了武幻交融的道理。
此外，武功与幻术还有一个很显著的区别，就是幻术施展后的有效时间长，而武功则要短得多。
对这个阵势来说，这最后一点区别就显得极为突出。幻术可以几百年的维持，推动一个阵势，武功则肯定不行。
想通这点，我心里安定下来，既然知道这是一个阵势，那就不至于无的放矢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产生一个疑问：我流连半天即已悟到此点，以绿元大尊之能，万万不可能呆在这里一年多都想不透，那他为何还派那么多人来送死？尤其是在那时与我父斗得不可开交之时，更不应该让那么多的亲信兵团来送死。
我摇摇头，把这些想法驱逐出去，不管如何，现在出去者第一要义，若是再一转，我过了大限那根本就没我这个人，再有什么想法也是白搭了。
我放纵自己的思维，任自己思想的野马驰骋。
阵是要破的，然而破阵却未必是把阵催毁，究其实，阵是用来困人的，而只要你能走出阵去，那就是你胜了，毁不毁又有何关系？正如你面前有人要杀你，你自可以将之打倒，从他尸体上迈过去，但你若是能让他自动让路于你，效果岂非一样？
而破阵，也正是你和阵两人之间的关系。要想出去，也只有两条路，一是闯阵，把阵给毁掉，另一条是让阵自己放你出去。这阵已存在几百年，四万大军尚未能破，以一己之力只怕也不能奏功，这一途只怕就要放弃。
那就只有后一条路行得通，而让阵放你出去，最后的着眼点仍是你，必竟阵是死的你是活的，由你主导才有望破阵，若由阵来主导，那就只有将你困死在这里了。
只是……想了这么多，但对于怎样破阵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啊！
我微微一笑，用手摸摸下颌，这是我平常思考时的下意识的动作，摸到的却不是微髭的下巴，而是一蓬胡子，我顺势往下一捋，胡子竟长到胸口了，原来在这么一思考的瞬间，又已老了十几岁。
我心中忽然一动。
这一瞬间，我的思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想之前第一次发现我变老的时候，脑中除了惊异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跟几十年（其实也就是几个时辰）之前完全一样。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在这时间转换场中，变的只是你的身体，而不是你的意识？也就是说，你身体老了，思维却还年轻？
想想也正是如此，时间转换只是一刹那的事，在这一刹那你所经历的事除了时间变换本身等于零，那你的思维要变也无从变起。
——如此说来，是身体领先于意识？
如果说我反其道而行之，是否就可以破阵？正如我以貌合神离破了火鸟的双刃双击，那次貌合神离是我与火鸟的合离，这次面对的是个死针，又跟谁离合呢？
……应该是我自己吧？
我若是反其道而行之，那该是意识领先于身体吧？这是貌离神合还是神于貌先呢？
我手掌贴在羊春的额头上，运起离合心法，然后拼命放纵自己的意识，慢慢只觉自己不是自己，一切都不是一切……
最后只觉一股大力，将我抛开，那种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我知道我已破阵。
我在一片完全的黑暗中被抛开，那是一种升空，却又好似一种下坠。我试着摆动了一下手臂，看自己能否感触这种时间回复平衡力，一动才发现我的内力已全失，而凭感觉，自己身体的灵动性来看，我想我正在一两岁甚至是满月的时候……
眼前一亮，我跌倒在地上，我破阵而出，而一旦破阵，我就又回到了闯阵之前的我，身上也没有了血迹，丝毫看不出进入魔林的迹象，一切完好——
只是，羊春竟没有出来！我几乎要放声大哭。
我本已将掌心贴在羊春额心，满以为能将它也带出来，却不料竟只有我自己破阵而出，人兽两途，我的思想（意识）救不了羊春。
就在我伤心欲绝之时，忽然听到我的羊春欢快的叫声，我转过身来，只见羊春站在我身前，眼睛里似乎闪有泪光，莫非他见我为他焦急的情况也感动不已？
我喜极而泣，一把抱住羊春，羊春亦不断摇头与我厮磨。我猛然醒悟，时间变换场对我与羊春来说必是有着相同的影响，当我回到二十年前时，羊春亦回到二十年前，而那时的羊春尚未出生，难怪我刚出来时并未看到他。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受到一种与方才被抛时相类似的感觉，那不是下坠，而是——
下陷。
我与羊春俱都身陷魔沼。
李逾求
2003.7.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