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6日 星期四
雁群沿着克拉尔河，飞到孟克法斯的大造纸厂上空。离非力肯湖还有一段距离，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它们就决定飞落在森林中的潮湿地带。这一地区对雁儿来说，是很理想的宿泊之处。可是尼尔斯一点也不喜欢这又湿又冷的地方，他希望能另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当尼尔斯还在空中飞行时，他看到山脚下有好几栋房子，因此他很快地就朝着有房子的方向走。想不到路途比想象的还要远得多，尼尔斯好几度都想回头了，可是走着走着，森林的树木愈来愈稀疏。尼尔斯在树林边找到一条乡村小径，两旁是美丽的林荫夹道，一直通到一户住宅门前，尼尔斯立刻向小径走去。
尼尔斯走入这栋红色屋宇的后院，院子大得像市场一样。他穿过院子，又是一重庭院，铺着碎石。正面是主屋，侧面有着厢房。厢房后面，有树木繁茂的庭院。正房占地很小，也不起眼，可是周围却种了许多高大的七灶树，枝叶茂密，形成一座墙。尼尔斯宛如走入一问以天为顶、漂亮的房间中。上空是美丽的蓝色，黄色的七灶树结着红艳的果实。原本如茵的绿草，在皎洁的月光下，涂上了一层淡彩。
附近空无一人，尼尔斯可以到处自由走动。当他走进庭院，像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他爬上了七灶树，想摘果子吃。可是当他刚摸着果子，就看到野樱树上果实累累。尼尔斯马上从七灶树干滑了下来，爬到野樱树上，刚刚攀上，又看到醋栗树上结着成串的殷红果实。在这果园中，长满了醋栗、草莓和野玫瑰的果实。另一边的蔬菜田中，种着橄榄菜、芜菁等。许多菜丛都果实累累，不仅是豌豆，连小草也结了果实。此外，在另一端的通路上，还有一个又大又香、落在地上的苹果，正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尼尔斯一眼就看到了。
尼尔斯坐在草上，把大苹果放在前面，用小刀削着，一面想着：
“如果能如此自由自在，随时都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一辈子都当个小人儿，倒也惬意！”
尼尔斯一边吃着，一边思索着，最后认为，就让雁朝南方飞去吧，自己索性留在这儿好了！
“我真不知该怎么对摩田说，我愿意留在这儿，不想回家去了。这样分开也罢了，我此后就学松鼠的样，贮藏一些过多的食物，找个马厩或鸡舍等阴暗的角落住，就不愁冻死了！”
尼尔斯正在胡思乱想时，忽然感到自己的头上有什么东西很快地飞掠而过。尼尔斯感到有个小东西，就只有白桦的树枝那般短小，飘落在他的身边。那东两弯着身体，回过头望时，头上有两个圆点，射出火苗般的光芒，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尼尔斯看到那小东西有着弯弯的嘴，发亮的眼睛下面的身体长满了毛时，他这才安心地说：
“真高兴遇到动物，真是太好了。猫头鹰太太，这儿是什么地方啊？住了些什么人呢？请告诉我吧！”
秋天晚上的猫头鹰往往都是如此。这天它停在靠着房子大梯子的横木上，她想捉老鼠，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小碎石和草坪。可是，这园子里一只老鼠的影子也没有，却看到令它吃惊的怪事，那儿有一个很像人的小怪物，正在果园里蠢动着。
“这是个吓唬老鼠的东西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猫头鹰心里想着。
“这不可能是松鼠，也不可能是小猫，更不会是鼬鼠。我在这老房子里住了这么久了，这儿的一动一静我都了若指掌。可是我就是看不懂这究竟是个啥东西！”
猫头鹰全心全意地瞪眼看那个碎石路上走动的东西。它想，这回看到这东西可真稀罕，它的眼睛变得更亮了。为了能更清楚地打量这个东西，它就飞落到地面上。尼尔斯开口对它说话时，它就前倾着身子，把尼尔斯端详个仔细。
“这个家伙，既没有爪，也没有刺，不过就怕他有毒牙或什么更危险的武器。要扑上去以前，可得好好调查一下这家伙有什么利器比较妥当。”
猫头鹰这么想道。
“这个地方叫摩巴卡，以前是一个绅士的家。你又是谁呢？”
“我想搬到这儿来住，你看成吗？”
尼尔斯没有回答猫头鹰的询问，自顾自地说道。
“这儿和以前相比，真是今非昔比了，不过倒也不是不能住下去，这就看你吃的是些什么东西了。你会捉老鼠吗？”猫头鹰说道。
“不！我不会做那种事。我要去杀害老鼠，搞不好反而会被老鼠吃了呢！”
尼尔斯答道。
“我可不能轻易相信，这家伙是没有危险性的。我还是再试探试探比较好！”
猫头鹰心中盘算着。
它这么一想，就飞了上去，伸着利爪，朝着尼尔斯·何格生的肩膀抓下来；并要用尖嘴去啄他的眼睛。尼尔斯用一只手遮着眼睛，另一只护着身子。他尽了全力，高呼“救命啊！救命啊！”他想这下子真是危险了，说不定就没救了。
但是，事有凑巧，实在是很微妙的事。当尼尔斯·何格生和雁群在一起旅行的那一年，有一位女士想写一部适合学童阅读、有关瑞典地理的一本书。从圣诞节到第二年的秋天，她一直想着这项计划，可是却写不出片纸只字，她感到非常烦躁，对自己说道：
“我想你是写不出来了。还是像平常那样，写写传说和小说吧！要写出这样确实无讹的一本书，还是让其他人去完成吧！”
她简直想打退堂鼓了。但是若能在字里行间，描摹出瑞典之美，一定是件愉快的事，因此她又舍不得放下这个计划。最后她想道：笔下枯涩的原因，应该是房子、墙壁限制住了她的思路。如果能到有森林，有田野的乡下去，或许能唤起灵感吧！
她是在成姆兰诞生的，所以在开卷第一章，她就打算从威姆兰写起。她要写有关她和那儿生长的一切。那儿的老房子，远离都市，在那乡下地方，还保存了许许多多古老的风俗习惯。每一年都有许许多多的庆典活动，把这些事情告诉孩子们，他们一定会感兴趣的。她要告诉他们，在她的家中，每年是如何庆祝圣诞节、新年、复活节、夏至节。在这时，要用哪些东西来庆祝？以及如何去布置厨房、仓库、鸡舍、马厩、仓库的楼上和浴室。她很想编成生动有趣的故事，说给孩子们听。可是不知为了什么，总是写不出来，她自己也弄不清是何缘故。
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以前生活中的许多细节。“在提笔为文之前我想说什么还是该回到以前的老房子一趟。”她对自己这么说道。已经好多年都不曾回去了，她也很想走一趟。不论后来身居何处，她一直深深地怀念着自己的家乡。尽管在别处也留下美好的回忆，可是却不像在孩提时代的故居中，住得那么恬适自在。可是，要回去一趟，也不似别人想的那么容易。因那栋老房子已由另一位陌生人买去了。尽管她想，如今这位主人必然很高兴自己来访，但她却不愿为了缅陵故居，而屈意与陌生人交际。因此，她总是在一天工作完毕，人们都已寂然入睡后，才到老屋那儿徘徊。
“回家”的感觉是很奇妙的，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事。乘着马车回访故里，每过一刻，都使她感到愈变愈年轻。一瞬间，恍如由一位白发如霜的老人，变成绑着金色发辫，身着短裙的少女。在马车上眺望故居，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仿佛父母兄弟都会跑出来，站在石阶上欢迎自己。连那年老的老管家，也会急着跑出厨房，看看是谁坐着马车回来啦！尼罗和弗利亚，还有另外的两条狗，也会一路奔来，跳上她的膝盖！愈接近故居就愈感到欣喜雀跃。
现在是秋天了，总是有许多事要做，决不会感到无聊。途中看到，村子里的人正忙着挖马铃薯。在她家也是如此，采收了马铃薯，就要准备磨制成淀粉。秋天的天气总是晴和的，家中的菜园也该收成了吧！田里恐怕还有橄榄菜吧！蛇麻草也该收成了吧！苹果采完了吗？如果家中还没举行大扫除，这些事都该顺利做完了。现在秋日的市集快到了，在这市集的日子将近时，要把所有的地方都打扫清洁。对受雇的人来说，这可是个热闹的日子。前一天晚上，从家里的厨房走出去，那刚洗过的地面，铺着椴树的枝叶。墙壁也重新粉刷过，铜器都擦得雪亮。看到这些，就感到精神一爽。
市集热闹了一阵之后，只经过短暂的休息，就要剥亚麻皮了。从七月到八月，将亚麻放在田野问，让外面那层皮腐坏。然后放在浴室中，将炉灶燃起火烘干。等亚麻完全烘干之后，就把附近的女人都召来。她们就坐在浴室前面，剥着亚麻的皮，然后用棒子槌打。在晒干的茎白中取出白细的纤维。女人们在工作时，全身都沾满了灰尘，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满了亚麻层，可是她们全不在意，仍然喧闹着，敲打的响声夹着说笑声。如果从附近走过，简直会认为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小风暴哩！
亚麻的工作结束之后，接着就要烤硬面包，剪羊毛。女佣的假期到了，另外又要请人代替。
到了十一月，就要忙着腌肉，灌腊肠，杀鸡杀鸭，另外还要制一种特别的面包，是用兽血和大麦粉做的，以及制造蜡烛。另外专门缝制衣服，编织毛线的女裁缝，这时也会到家中来。两个星期之内，家中大大小小，上上下下，都忙着添置新衣，一团高兴。为全家人做鞋子的鞋匠，也在这个时候来了，就在男工住的小房内开始工作。只见他忙着割牛皮，做鞋底，钉上鞋跟，钻扣洞，看得有趣极了。
接近圣诞节前，是最忙的时候了。在露西亚节的早上五点，女佣穿着白衣，举着蜡烛，到每个人的房间，送给每人一杯咖啡。这就意味着在下两个星期，大家都不能贪睡。大家要忙着做圣诞节的酒，另外要腌鳕鱼，做圣诞节的蛋糕，和大扫除。
她站在锅、盘等厨具中，这些都用来烤小饼干和圣诞节的圆面包圈。
这时，马车照吩咐在林阴道的入口停下了。这一煞车，才使她从梦中惊醒。刚才还浸浴在天伦之乐的回忆中，这一下重新跌入现实，才发现自己竟是在深夜中，一个人独自坐在马车上，不免忧然心惊。她跨下马车，走入林阴道，想悄悄地做一次旧地重游。想到岁月沧桑，不知有多少改变，近乡情怯，反而放慢了脚步，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折返回头。
“既来之，则安之。纵然现在和从前已经有许多不同，可是大老远赶来，看看也无妨。”
如此一想，又重新迈开了步子。每走一步，心头又多抹上一层感伤。她也听人说过，那栋老房子现在已经是面目全非了。也许真是如此，可是现在已是夜晚，无法看得真切，倒觉得和过去并无不同。当年的池塘仍在，小时候常常放许多船只在水面上玩。爸爸为了让她有足够的空间玩小船，不准任何人垂钓。以前的那些主屋、男工的房子、马厩现在全都在。男仆屋顶上的那口大钟，现在仍挂在那儿，那是用来通知作息和开饭的。在钟的另一端，装置了一座风标。主屋前方那些树丛父亲不愿砍除，现在已经茂密得像一堵墙一样，完全挡住了前方的视野，这一切如今还是老样子。
在房门口，有一棵蓊郁的大树，她走到树荫下，四下张望一番。正在这个当儿，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一群鸽子突然飞来，围在她的身边。日落之后，鸽子就不会出来活动的。她简直无法相信，这些鸟真的是鸽子吗？难道是美丽的月光，激起了鸽子睁开眼睛，以为这是白昼了吗？它们纷纷从鸽巢飞出，可是发觉不对劲，不禁迷惑了。它们看到树荫下有个人影，或许就飞了过来，希望人能为它们指点迷津，因此就飞下来了，会是这样的吗？小时候，父亲特别喜欢鸽子，所以家里养了许多鸽子。如果说了“杀鸽子”的事，父亲就变得很不高兴。
这些可爱的鸟儿，从老家飞出来迎接她，使她感到非常高兴。鸽子们是在证明，它们没有忘记，曾有一个快乐的家庭，在这儿生活着，顾不得是夜晚，也要热情地出迎？
还是父亲看她深夜孑然一身地返回老家，怕她寂寞孤单，因此召唤鸽子们来陪伴。
想起许许多多的往事，眼睛里又浮上了泪光。在这老屋度过的岁月，是那么甜蜜。一家人忙忙碌碌地工作，但在庆典中则举办着盛大的宴会。工作了一天后，晚上一家人聚在灯光下，朗读着德格涅，纽内贝里，连格林夫人和普勒梅女士的作品。家里除了种麦，也种玫瑰、茉莉。一边纺着亚麻，一边哼着民谣。读历史，研习文法之余，也演戏剧，作诗。在灶前做饭，也吹着笛子，拉着手风琴和小提琴，弹着吉他和钢琴等等。在菜园中种甘蓝、芜菁、豌豆、四季豆等等，此外又种了苹果和梨，以及许许多多会结果实的树和草。他们虽然远离都市生活，却口耳相传着许多神话及传说。她们穿着自己做的衣服，在各方面都可自给自足，省却了许多无谓的烦恼。她认为，像这样衣食无缺的生活，在世上的哪一个地方，都是没有人比得上的。
“想想以前的日子真是美好，工作得有意义，玩得高兴。回到老屋后，真舍不得再离开了！”
她听到自己自言自语的话，又不自觉地感到好笑，她一边笑着，一边对鸽子道：
“请你们向我的乡亲转告好吗？我在外头漂泊了好久了，他是否允许我再回到故居呢？我真想留下来！”
正在这么想时，鸽群飞到空中去了。她抬头凝望，鸽子已经飞远了。这群明媚的鸟儿一下子就像在空中融解了似的。正想鸽子飞得无影无踪时，忽然从果园那边，传来了两、三声尖锐的叫声。她急忙赶去，发现了一桩怪事。只见一个巴掌大的小男孩，正在和猫头鹰相搏。她惊讶得无法动弹，那小人儿的叫声愈来愈激烈，她才恍然挥手，把猫头鹰和小人儿拉开。猫头鹰很快地飞上树梢，可是小人儿既不想逃走，也不躲避，仍然站在碎石路上对她说道：
“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虽然你把猫头鹰赶走了，但它仍在树上虎视眈眈地望着我，我还是逃不掉！”
“对了！暂时把猫头鹰赶走还是无济于事，现在就让我送你回家吧！”
经常写童话故事的她，没有想到竟然能和一个真实的小人儿说话，她实在太惊讶了。不过这也不能被认为是太意外的事。在这样月色如银的晚上，徘徊在故居之外，不是一直期待能有什么奇遇吗？
“说实在的，我整晚都盼望能住进那屋子里。如果你愿意带我去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第二天，我不回森林也可以！”
“你要我带你去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这么说，你不是住在这儿了？”
“你大概认为我是个托姆第吧？我现在虽然被变成托姆第的样子，可是我原本也和你一样是个人哩！”
“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话哩！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尼尔斯高高兴兴地把一切的经过娓娓道来。她听着他的故事，愈变愈惊讶，也愈来愈佩服。心中十分兴奋。
“啊！我真是幸运，能遇到骑着鹅背，旅行了全瑞典的人。这个小男孩说的故事，正巧就可以作为我这本书的素材。我就不必再为寻找题材，搜索枯肠了。这真是太妙了，刚回到令人怀念的故居，就遇上这等巧事——”
她这么想着。
脑海里不禁浮起一个念头：刚才托话给鸽子，请它们转告父亲自己是多么想回家的心意。结果很快地，她就获得了长久以来她一直希望能得到的帮助，这可能是父亲在冥冥中保佑着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