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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正和我想的一样,”奥莲说,“脑筋清楚的人都会这么做。前想想,后想想,什么事情都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你这块地上没有一丁点的事是你没有想到的。打禾场,你说?”

艾萨克像个孩子,奥莲赞美他的话钻进他心里去,结果他说起好听的傻话来。“至于我那新屋子,也得有一个同样的打禾场,必须。我的想法就是这样。”

“打禾场?”奥莲说,摇着头。

“如果我们没有地方打谷了,种了谷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哎,正像我说的,你统统想到了。”

英格突然又沉下脸来。那两个人的谈话有点让她不高兴了,她插嘴进来:“哼!牛奶蛋糊!哪里来的牛奶,从河里钓来的不成?”

奥莲急忙调和。“英格,主降福你,孩子,不要说这样的话。也不要再提牛奶蛋糊了——像我这样只从一家到另一家串门子的老太婆……!”

艾萨克坐了一会,然后站起来,突然说:“我中午在这里什么别的也不做,只搬我砌墙的石头!”

“哎,这样的墙得要一大堆石头,一定。”

“石头,”艾萨克说,“就好像永远不够似的。”

当艾萨克走了,两个女人又谈得和谐了些,她们一起坐着,谈这谈那,好几个小时。到了傍晚,奥莲必须出去,看看他们的家畜长得多大了:两只母牛,一只公牛,两只小牛,一群绵羊和山羊。“我不知道排得有多长。”奥莲说,眼睛看天。

那天晚上奥莲留宿。

第二天早晨她又走。她还是拿了一小捆什么东西。艾萨克在采石场工作,她则绕另一条路走,让他看不到。

两个钟头以后,奥莲又回来了,迈进屋子立刻问:“艾萨克在哪里?”

英格正在洗餐具。奥莲应当早从艾萨克工作的采石场经过的,孩子们也在那里;英格立刻猜到有事情不对了。

“艾萨克?你要找他干什么?”

“要找他?怎么呢,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没有看到他跟他说再见。”

沉默。奥莲一动不动坐到板凳上,瘫着,就像她的腿不肯再带她走似的。她的态度显出有严重的事情:她已经手足无措了。

英格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当她说下面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又恐怖又愤怒:

“我知道你叫奥斯一安德斯给我送来的是什么。哎,真是个好得不得了的东西!”

“怎么……什么……?”

“兔子。”

“你是什么意思?”奥莲用一种温和的奇怪的声音说。

“哎,用不着装蒜!”英格叫起来,她的眼睛发狂了。“我会用这只大勺子打烂你的脸——看着!”

打她?哎,她做了。奥莲挨了第一次,没有倒下,只是喊道:“当心你做的是什么事,女人!我知道你和你做的事!”英格又打下来,把奥莲打倒在地上,扑到她身上,用膝盖压住她。

“你想杀我!”奥莲说。那可怕的、兔唇的女人用膝盖压住了她,一个又大又壮的女人,武装着一根大柄勺,重得像大头短棍一样。奥莲鼻子已经被打破了,在流血,但仍旧绷着脸不肯叫出来。“那就是你连我也‘要杀了’!”

“哎,杀了你!”英格说,又打下去。“就是!在我跟你同归于尽以前我要先看你死。”她现在确定了。奥莲知道了她的秘密,现在什么都没关系了。“我要毁了你这禽兽的脸。”

“禽兽的脸?”奥莲喘着气,讽刺道:“吓!看看你自己的。主的记号打在上面!”

奥莲是顽强的,她不肯投降。英格也筋疲力尽,打不动了,但她仍旧威胁着——瞪着另一个眼睛,咒骂着还没有了结。“等着,还有,还有。等我拿刀来。我会让你看着!”

她站起来,看起来像要找刀,一把餐刀。但现在她的愤怒已超过了顶点,她气势降下去了,只是咒骂、辱驾。奥莲爬起来,又坐到板凳上,脸上又青又黄,肿着,流着血,她把头发向后抄过去,拉直方头巾,唾口水,她的唇也伤了,肿着。“你这魔鬼!”她说。

“你跑到树林里去东闻西闻!”英格叫道。“你干的就是这个。你找到了那个小坟。你那时候也给自己掘一个才好呢!”

“哎,你等着,”奥莲说,眼睛露着复仇的凶光,“我别的不说了——但是你等着——再不会有两间房的好屋子给你,不会有音乐和这些东西。”

“你拿不走,反正!”

“哎,你等着。你会知道奥莲能做出什么来。”

她们就这样你一嘴我一嘴地下去。奥莲不咒骂,几乎声音都没有提高;在她那冷酷里,几乎有某种温柔的东西,但她是极危险的。“那一小捆东西呢?我留在树林里了。但是你可以拿回来——我不会要你的羊毛了。”

“吓,你可能以为我偷的吧!”

“哎,你自己做的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这样又关于羊毛唇枪舌剑一番。英格要把剪毛的绵羊给她看。奥莲却不动声色地问:“哎,但谁又知道你最早的绵羊从哪里来的呢?”

英格把她最早绵羊什么时候从谁那里来都说了。“小心你的嘴,”她威胁道,“不然你会后悔。”

“哈哈哈!”奥莲温和地笑着。奥莲从来不会被人吓住,你从来对不了她的嘴。“我的嘴,呃?你自己的又怎么样呢,我亲爱的?”她指着英格的兔唇,说她是高特和男人都看了吞不下去的。

英格愤恨地回答,而由于奥莲肥,她管她叫肥油团——“像你这样一团狗肚子里的肥油。你给我送一只兔子来——我就送这个给你。”

“又是兔子?”奥莲说。“如果我只做了这点事,就万幸了。那像什么?”

“像什么?怎么呢,兔子向来像什么?”

“像你。一个模子。”

“滚出去——滚!”英格尖叫。“是你叫奥斯一安德斯送兔子来。我会报仇,为了这个我会叫你进牢房。”

“牢房——你说的是牢房?”

“噢,你对你看到的所有这一切都羡慕嫉妒得要死;因为我有这些好东西,你恨我!”英格又说,“自从我得到了艾萨克和这里这些东西,你就嫉妒得睡不着觉。天哪,女人,我有什么对不住你?你的孩子们不争气,个个弄得不好,是我的错吗?你看不得我的孩子,因为他们又好又壮,名字比你的又好。他们的血肉都比你的好,是我的错吗?”

如果世界上有任何可以让奥莲愤怒的,就是这个了。她生过好多孩子,她所有的也只是她的孩子,可是孩子却这样;她看重他们,为他们吹嘘,说了一些他们从没做过的好事,隐藏他们的错。

“你在说什么?”奥莲回答,“噢,为了这个你怎么不沉到你的坟里去!我的孩子!跟你的比起来他们是天使!你敢把我的孩子拿来讲?他们七个从小就是高特的天赐的礼物,而现在个个都长得好好的。你敢把我的孩子……”

“那丽丝又怎么样,进监牢的那个?”英格问。

“根本什么也不为。她像花那么纯洁,”奥莲回答,“现在她也在卑尔根了,住在城里,戴着帽子——可是你又怎么样呢?”

“尼尔斯又怎么样——别人怎么说他?”

“噢,我用不着低头……可是你的一个现在却埋在树林里了——你对它做的是什么事,呃?”

“噢……一二三——你给我出去!”英格又尖叫起来,向奥莲冲过去。

但奥莲没有动,甚至连脚也不提一下。她那稳固的冷漠让英格瘫痪了,退下来,低低地说:“等我找到刀再说!”

“不用麻烦,”奥莲说。“我就走。但是你呢,数着一二三把你的家人赶出去……好啦,我不用多说了。”

“从这里滚出去,你现在该做的只有这个!”

但奥莲还不走。两个人又互相辱骂起来,又是一场很长的战争,当钟敲半晌的时候,奥莲不屑地笑起来,让英格更是气得发疯。最后,两个终于冷静下来一些,奥莲准备走了。“我还有很长的路呢,”她说,“现在出门已经晚了。拿点东西让我在路上吃没什么不对……”

英格没有回答。现在她又恢复了神智,倒了一盆水叫奥莲洗。“给你——看你要不要洗一洗?”她说。奥莲也同样想到把自己弄干净一点,只是看不到究竟血迹在什么地方,就洗错了。英格看了一会儿,然后甩指头指。

“那里——把那里也洗洗,眼上头。不是,不是那一只,是另一只;不晓得我指的是哪里吗?”

“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只?”奥莲答。

“那边更多,嘴边。你怕水是不是?不会咬你!”

结果英格帮她洗起来,然后丢了一块毛巾给她。

“我想说的是,”奥莲一边擦脸,她现在已经十分平静了。“艾萨克和两个孩子——他们怎么受得了这件事?”

“他知道了?”英格问。

“知道?他过去看了。”

“他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和我一样。”沉默。

“全是你的错。”英格哀哭起来。

“我的错?我希望我再没有什么其他的责任了吧!”“这个,我会问奥斯一安德斯。”

“好,问吧。”

她们平平静静地谈着;奥莲现在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仇恨的意思了。像个有能耐的政治家,这奥莲,很快就能找到方便之计:现在,她说起话来像带着同情似的——当艾萨克和孩子们发现了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会觉得多么可怕!

“对,”英格说,又哭起来。“我日日夜夜想这件事。”奥莲认为她可以来帮忙,在他们的灾难中做一个救星。当英格坐牢的时候,她可以来住在这里,替她照顾一切。

英格停住了哭,停得突然,像是要听,要想。“不,你不喜欢孩子。”

“不喜欢?我不喜欢?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啊,我知道……”

“怎么呢,如果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我放在心上,是我喜欢的,那就是孩子了。”

“哎,对你自己的,”英格说,“但是对我的你又怎么样呢?当我想到你叫人送那兔子来,不为别的,只为毁掉我——噢,你不比一团邪气好多少!”

坐在那里哭,摇着头,眼睛下望。

“我?”奥莲说,“你说的是我?”

“对,我说的就是你,”英格哭着说:“你向来就邪门儿,我不会托靠你。如果你来了,也会把所有的羊毛偷走,所有的乳酪也会到你家人的嘴里,不会到我家人……”

“噢,你这可恶的东西,有这么可恶的想法!”奥莲回答。英格哭了,擦了眼泪,说了一两句含混的话。奥莲不想强迫她。如果英格不喜欢她来,对她没什么大关系。她可以去跟她儿子尼尔斯住,因为她一向就这样。但是现在英格要被人送到牢房了,艾萨克和无知的孩子很难过日子;奥莲可以留着看家。“你可以再想想。”奥莲说。

英格那一天心里大乱。她哭,摇头,眼睛望地。她走出去,像梦游似的,为奥莲弄了一小包食物路上吃。“这太麻烦你了。”奥莲说。

“这大段路你不能什么都不吃,”英格说。

当奥莲走了,英格偷偷出去,四周看,听。没有,没有声音从采石场传过来。她更走近些,听到两个孩子在玩小石头。艾萨克坐着,膝盖间挟着撬棍,把它当拐杖一样,依在上面休息。他就那样坐在那里。

英格偷偷地走到树林的边缘。在那里有个地方,她立了一个小十字架;现在,那十字架被人弄倒了,上面盖着的草根土被掀起来了,地翻过了。她蹲下去,用手又把土拍在一起。她就那样坐在那里。

她由于好奇而出来,来看小坟被奥莲弄成了什么样;她坐在那里是因为牛还没有回来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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