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对他们勇敢无畏的精神留下深刻印象，结果竟然放了他们俩。换句话说，柯克罗是个幸存者，我们的计划是带他北上到柯诺，看看我们可否查看革联阵图谋的一些非法矿业。不过，前景看上去不妙。在弗里敦，我们跟一位名叫马库斯·布里斯戴尔的英国摄影师谈过，他是少数能够进入柯诺的西方记者之一，当然也是最后一批。他和两名荷兰记者挥舞着桑柯本人签署的纸条闯过叛军架设的重重路障，但是，他们到了柯诺地区最大的城镇柯伊多之后，当地革联阵的指挥官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说，那张纸条狗屁不值。“桑柯在这里说不上话，我说了才算数。”他说。他不让记者接近城外任何一处大型钻石开采区，但是，小型矿区到处都是，路边上，清真寺后面，只要能找到矿砂的地方都有人在开采。当地人开设了很多洗砂场，冲洗矿砂找钻石，之后，叛军司令部会派人来收取自己的一份。
那是雨季最开始的日子，接近晚上，博城下起了雷阵雨：厚重的卷积云形成的城堡形状令空气变黄，并使雨滴落下，豪雨大得令人看不见街对面。男男女女躲在瓦楞锌板雨篷下，小男孩们剥掉衬衣在骤雨中奔跑，跟小鱼儿一样。6点30分，BBC电台开始广播，说联合国与接近马肯尼的200名津巴布韦维和人员失去了联系，据信他们已经被包围并被解除了武装。直升机侦察表明，革联阵正开着津巴布韦人的装甲车四处活动。“叛军看来正在调兵遣将，”联合国发言人弗莱德·艾克哈特在广播上说，“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将开往什么地方。”
从地质学的角度看，钻石并不是特别稀有的矿物，从其本质来说也并非特别有价值，它们主要用于切割其他东西，如果用在工业上，它们的价值大约在每克拉30美元。使钻石具有极大经济魔力的是这么一个事实：世界上宝石质量的钻石，有70％～80％都流入一批公司手中，这批公司合称为德比尔斯，它调节钻石的供应量，使价格保持在高水平。20年代末期，钻石业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恩内斯特·奥本海默爵士吸收了世界上大部分的钻石供应，并开始定价活动，使钻石业始终有利可图。今天，全世界每年开采的价值达70亿美元的宝石级钻石，有50％是德比尔斯开采的，另外，该机构还通过其中央销售机构购买另外的20％到30％。中央销售机构拿到这些钻石，将它们分类，装成鞋盒大小的包裹，之后将它们销售给全世界总共约120位“即期持有人”。即期持有人购买钻石之前一般都看不见钻石的模样，并且支付德比尔斯索要的任何价格。
德比尔斯的即期持有人当中，约有一半人基地设在比利时的安特卫普，那是欧洲传统的钻石枢纽。一直以来，一项原材料加工时收取的小额增值税非常容易躲过，每年200亿美元的一个行业仅仅支付800万美元的税费。这种情况到最近才有改变。比利时的钻石业由比利时钻石高级理事会来管理，这个机构既在国际市场上代表安特卫普，也代表比利时政府监督这个行业。该理事会负责评估钻石进口，并为产地出具证明。出于钻石高级理事会的目的，很简单，产地就是钻石最后一次进口的国家。这个条款，简单一句话说就是，它是非法钻石交易的核心。
根据塞拉利昂法律，在这个国家开采的每一块钻石都必须拿到政府黄金及钻石办公室去进行称量，分类，并确定其价值，而这项法律是桑柯负责支持的。如果持照的出口商希望销售钻石，则必须支付2．5％的税额，所说的钻石或一包钻石会封装在盒子里打上标记。除非已经到达目的地，该包钻石不得打开。外国人常常跟塞拉利昂持有开采权的公民联手，并与土地所有者达成协议，开采他们的土地以换取开采出来的任何一种钻石的一部分，一般是其1／3或1／2。
钻石出口税很低的原因之一是，在某种程度上说，那是一种自愿税。钻石是世界上集中程度最高的一种财富，数以百万美元计的价值可放入一个香烟盒里。钻石极小，价值很高，如果针对钻石征收的税费高出一定水平，它们也很容易藏起来，人们开始走私以后，总体的收入就会下降。有些人把钻石藏在身上坐飞机到比利时，另外一些人经由陆路运到几内亚或利比里亚，然后在当地黑市上销售。可以藏起钻石来的地方几乎是没有边际的。将它们加热后可以滴进猪油罐。可以将它们缝进裙衬里。可以封进蜡里藏起来，或者当栓剂吞下。可以咽下肚，藏在舌下，按进肚脐眼里，或者藏进割开的伤口里，之后再让伤口自行痊愈。
像革联阵这样的一种叛军组织，他们根本用不着求助于这些办法。他们的办法很简单：直接就通过陆路走私。钻石可以通过迷宫一样的丛林小路进行运送，那些小路连接着塞拉利昂和利比里亚，或者可以用轻型飞机进行运送。马库斯·布里斯戴尔说，他在柯诺的时候，经常听到飞机起落，尽管并不允许他接近飞机跑道。一旦到达利比里亚或几内亚，或布基纳法索，钻石就以国货身份进行运输，到达安特卫普或特拉维夫的国际市场。根据美国地质测量局的报告，利比里亚钻石矿的全部产出量仅仅为每年10万到15万克拉，但是，钻石高级理事会统计的利比里亚钻石进口量，仅1994到1998年之间，平均每年就有600万克拉。这里面的差别来自何处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同样的问题在安哥拉也存在，在那里，尤里塔叛军一共销售了价值约30亿美元非法开采来的钻石，支持一场迄今为止已经打死50万人的战争。
这些情况都是最近几个月才被西方慢慢了解到的，最开始由一个称为非加合伙公司的一个非盈利团体在关于革联阵钻石开采业的一份报告中暴露出来。之后，加拿大派驻联合国的大使罗伯特·富勒又写了一份报告，两份文件都明白无误地说明：如果国际钻石经纪人通过协定的形式避免购买违法开采得来的钻石，则尤里塔和革联阵等集团要为他们的战争活动提供资金就相当困难了。自那以后，德比尔斯一直在想办法对走私所谓冲突钻石的任何交易者采取惩罚性措施。到6月中旬，联合国主张对所有来自塞拉利昂但又没有在弗里敦海关报关的钻石进行违禁处理。欧盟决定停止对利比里亚的经济援助，因为他们认为利比里亚总统查尔斯·泰勒在支持革联阵。
尽管如此，在安特卫普违法销售钻石仍然只是几通电话的事情。因此，在过去10年里，塞拉利昂钻石在泰勒腐败的小国家里仍然通行无阻。毫不奇怪，远在1991年的时候，泰勒就是桑柯最早的支持者之一，当时，第一批革联阵的百多号人马跨越了曼诺河。同样不奇怪的是，将桑柯放在战略资源管理委员会的主席位置，差不多就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止钻石的流动，因为战略资源本质上就是指钻石。
钻石开采场出博城就是，沿肯尼玛东边的公路都可以看见。那是在丛林里开挖出来的一些矿砂坑，里面夹杂着穿着短裤铲泥的青少年。第二天，我们跟詹姆斯·柯克罗一起开车到达那边。我们走的是那个国家惟一的一条好一点的公路，经过了一些泥墙村庄，还有一些丛林中开辟出来的山地农场。有些空地还在冒烟，是播种季节前烧荒引起的。“我以前也种田，”柯克罗口气酸酸地说，“种田兼采矿。采矿是为了挣钱，种田为了吃饭。”
年轻矿工们都很友好，我们开车停在路边的时候，他们停下活计找我们要烟抽。他们在毒日下轮班干活，往含有钻石的砂砾深处挖掘，把砂砾堆在一边分类。冲积层开采并不是很大的工程，也不危险，甚至代价也不高，只需要很多人挖掘就行。更大型的开采利用索斗铲和推土机挖开覆盖层，但是，对于这种投资有兴趣的人大部分已经从塞拉利昂消失了。
但是，差不多任何人都可以开设一个小型冲积层开采作业点。挖掘的人一天有两顿米饭吃，得到很少一点钱，发现了钻石还可分得一小部分。砂砾被铲出很陡的深坑，之后投入钢制的小型冲洗设备，这些设备利用发电机驱动。冲洗时，砂砾会通过机械进行尺寸筛选，留下金砂，之后运到一个封闭的地方，一般是在一处藤条篱笆墙里面进行钻石挑捡。典型地说，1／3的钻石会分给工人，1／3分给投资人，另外1／3给土地所有人。很明显，这个办法里面有偷窃不长眼睛者的机会。
塞拉利昂原来是一个蓄奴殖民地，美国革命时期被英国宣布为自由国家，因此于1787年立国。1930年在塞拉利昂发现了钻石。传说是这样的，发现钻石的消息传开后，英国人开始告诉当地人说，钻石有电，触摸钻石是极其危险的。他们的建议是让钻石留在原地，直到有白人到达那里。在更大程度上说，这基本上就是塞拉利昂殖民地政府处理新发现财富的办法：1937年，该政府把全国99年的独家开采权销售给一家德比尔斯拥有的公司。德比尔斯很快便把生产水平提升到每年100万克拉，但是，当地人很快就明白了，与其为德比尔斯公司干活，倒不如自己来开采钻石。很快就在柯诺出现了数以万计的非法开采者，他们用自制的筛网淘洗河砂，把找到的无论什么东西销售给黎巴嫩和曼丁哥的商人。一开始，交易者在弗里敦销售钻石，但后来，因为销售太困难，他们就越过曼诺河走私到利比里亚销售。
到50年代，世界市场上20％的钻石据信都是从塞拉利昂走私出来的，其中大部分通过利比里亚走私。德比尔斯发现自己面临一个选择：要么彻底失去对塞拉利昂钻石业的控制，要么在利比里亚的首都蒙罗维亚开一家公司，用以回购非法开采到的所有钻石。当然，他们开设了回购公司。到最后，特许制度维持不下去了，1963年，塞拉利昂新独立的政府赎回了国家的大部分开采权。钻石开采执照第一次向当地人开放了，最后形成了一个委任权制度，购买钻石的人大部分是黎巴嫩人，他们支付订金给人们启动开采作业，之后购回找到的钻石。
80年代，德比尔斯关闭了在利比里亚的购买公司，但这个措施根本无法阻止塞拉利昂的钻石向安特卫普流动。现在，大部分在内地开采钻石的人都是黎巴嫩人，还有少数外国人。在肯尼玛的卡比托尔酒吧，我们发现格里格·莱厄尔在里面喝可乐。柯克罗看上去谁都认识，他看到了格里格，就把他带过来了。莱厄尔现在已经50多岁了，他是美国人，多年以前来到塞拉利昂购买钻石，结果就留下来了。他跟当地一名妇女结婚，双膝上搁着一把枪挺过了发生在弗里敦的1997年大乱。他现在用挖泥船经营开采业，把砂砾从肯尼玛和博城之间的塞瓦河里抽起来。
“挖泥船开采是一门没有定论的生意。”莱厄尔解释说，“潜水员带着丙烷瓶子和空气压缩机下水，在上面接上管子，在自己的眼睛上蒙上破布挡住泥沙，之后就在河底掏起来。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抽到独木舟上，把船拖到岸边，再用一种筛子筛选，之后把所有东西全都倒在岸上。钻石比大部分石头都重一些，因此，一路沉到筛子底下的东西，现在就正好在最上面了。”
挖泥船开采有危险，但是，河底的砂砾正好就是钻石聚拢的地方。海岸附近有巨量的钻石沉积物，就在塞瓦和曼诺河的河口上，然而，海底开采就极其昂贵了。莱厄尔说，他的潜水员一次下到水底30到50英尺的地方工作半个小时，而且要在自己身上绑上沙袋皮带，以便让自己保持在河底。据了解，有些潜水员下水之前先杀羊作牺牲品。他们要让羊血与河水混和在一起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还在美国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研究钻石了。”莱厄尔说，“我们不妨这么说吧，曾几何时，我是个相当调皮的孩子，手头上总有花不完的时间……我也许会在这里呆上一阵子。原本打算去马里买些黄金的，但结果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莱厄尔修着马尾发型，正前面剪得很短，还蓄着浅浅的一层山羊胡子。跟所有人一样，因为下午天气很热，他也是一身大汗。过了一阵子，一辆装满矿工的卡车从旁经过。“是去汤哥矿场，”莱厄尔指着卡车说，“卡车天天往那边开。”
“汤哥矿场？”我问，“那不是革联阵的地盘吗？”
莱厄尔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以异样的表情看着我，而我已经对这种表情有了初步的了解：一个人把自己的一生扑在了钻石上，结果却发现自己在跟一个根本不懂钻石的人打交道，此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3天之后，我们离开肯尼玛的时候，局势已经恶化到了必须开始考虑是否能够安全离开弗里敦的程度。多达500多名维和人员现在已经在全国各地沦为人质，一支几内亚陆军分队被迫逃离一个称为罗格贝里章克申的重要基地，有谣言说，叛军已经到达黑斯廷斯机场，就在弗里敦郊外。最后一个谣传已经证明是不真实的，但光是谣传本身就足以激起人们广泛的恐慌情绪了。一切看起来又像是6月6日。
在博城与肯尼玛之间的公路上，现在每隔几英里就设有一个检查站，检查站配备有荷枪实弹的卡玛约斯。除开联合国维和部队的武器外，那是我们在这个国家看到的第一批枪支，是一个不好的迹象。这意味着政府已经放弃联合国，并已决定由自己来掌握局势。我们一到博城，就明显发现已经出事了。街上的男人太多，一群群的，许多辆卡车在城里进进出出的。我们把背包扔到旅馆，走回到国内防务总部，我们在那里见到了一大群共好几百名卡玛约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