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偶然在海滩碰到的一位哲人告诉我的一种事物，那时波涛无声地敲击着岩石，海浪被击得粉碎——这是一种我们很少注意到的事物，似乎没有人认真地考虑过它，但是我感到它确实是维护人类生存的一种力量。我们来源于天神的创造，天神以难以计数的种种方式不时在我们身上体现它们的存在，但是这种没有被注意到的看不见的美德，很可能就是它们神圣而永恒的生命最纯粹的标志和体现，虽然人们很少直接提到过它。我们不知道它来自何方。它就存在于自身的单纯和质朴之中，温和地在我们灵魂的门槛上微笑着；而在有些人身上，它的微笑藏在最深沉的地方，它最频繁地放射着自己的光芒，而这些人可能使我们日夜承受痛苦，但是我们仍然无法不爱他们
它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但是我们的悸动不安却很少没有它的参与和作用。它不屑于在表情或眼泪中流露自己的存在，不，它竭力要把自己隐藏起来，这其中的原因是我们所无法知晓的。。就好像它时刻警惕，担心利用和发挥自己的力量。它知道自己最不经意的随便的活动，也会使具有永恒生命的东西一下子活跃起来，在它周围勃勃地生长；而我们对具有永恒生命的东西总是非常苛刻而吝啬的。我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把自己身上所具备的天性消耗殆尽呢？我们不敢遵循把气吹到我们身上使我们具有了少命的上帝的神秘昭示。我们害怕所有不能用语言和动作清楚解释的事物：我们顽固地闭上双眼，自欺欺人，不愿意面对那个无法表达，一切解释都是徒劳的世界！人为什么会对自己被赋予的神圣启示感到畏惧，退缩胆怯呢？因为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我们灵魂的活动越是接近神圣的启示，我们就越是小心翼翼地隐藏这一点，使我们的同胞兄弟不能察觉。那么人本身是不是受到惊吓、胆小怯弱的天神呢？还是我们得到上天的谕示，要求我们不得把自己本身所具有的超人的力量泄露出来？在所有构成这个有形世界的因素之外，有一个病弱的、温柔和顺的小姑娘，她的妈妈把她安置在一个地方，到家里来的陌生人从来不会看到她，永远不会打扰她。正是这样，我们身上的这种美德从来不曾穿过我们静默的灵魂的大门。它就在我们身上，像囚犯一样，不得靠近自己那间监狱的墙上严密封闭的窗户。然而，从根本上而言，它是否走近窗口又有什么区别呢？它只要在那里就足够了。虽然监狱里黑暗闭塞，但是只要它抬起头，动一动自己身上的锁链或者伸开双手，监狱就会一下子明亮起来，它自身发出的耀眼光芒就足以穿透监狱的铁栅栏，然后，突然一下子，语言和个人的存在之间就张开一道鸿沟，这道鸿沟里挤满了悸动不安的天使：沉默降临在所有人身上；视线转移的片刻之间，两颗灵魂在门槛上泪流满面地拥抱在一起。
它不是来自我们所生活的地球上的东西，所有对它的描述都是空谈，都是徒劳无益的。能够理解它的人们本身必须具有同样的敏感点。如果你在自己的一生中从来没有感觉到这看不见的美德，那就不要继续往前走了；因为再往前走也是没有用的。但是真的有人从来没有看见过它，从来没有感到过它的力量，或者说，我们之中最糟糕的坏蛋从来不曾有过片刻的时光流露善良的心地吗？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这个世界上芸芸众生生活的目的似乎就是承受自己灵魂深处这种神圣力量的打击。但是这种神圣的打击力量时刻警觉的过程中，至少会有一刻钟的疏忽，这时，即使最邪恶堕落的人也会放松警惕；那么毫无疑问，很多恶人会表现善良慈悲的一面，虽然我们大家都视而不见，而许多圣人和先哲也会表现恶的一面，我们对此同样视而不见……
不止一次，我自己是使别人痛苦的原因，但是他继续向前，即使每个人都是使他承受痛苦的原因。我给别人造成痛苦，是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捆绑在一起，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不是独自一人，而温柔的爱或者善意的表示往往也会伤害我们身边无辜的人！——我给别人造成痛苦，是因为有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热切希望表达的善意和爱心却会在别人心里引起深深的悲伤和忧愁。因为，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有些种子只有在泪雨的浇灌下才会茁壮成长，而这些眼泪都是因为我们造成的，虽然这些种子一样会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一样会结出甘美醇香的果实。你会怎么办呢？这不是我们可以主宰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敢爱那个不会让任何人伤心落泪的人。而情况往往是，最深沉的痛苦是由我们最爱的人造成的，而一种奇怪的、小心翼翼的、温柔的残忍或无情反倒是出于热切的爱与关怀。爱从各个方面寻找爱的证明，而它的第一项证明——谁不是在爱人的眼泪中发现自己是深深被爱的呢？
即使死亡也不足以向爱人剖示自己的忠诚，如果爱人敢于倾听这不寻常的爱的誓言的话；因为对亲密无间的爱而生发的残忍和无情而言，死亡的时刻显得过于短暂；在死亡旁边还有广阔的余地可以使爱人怀疑你的爱的纯粹和排他，即使那些共同赴死义无返顾的人，在他们死去的时候也还是会彷徨和犹豫。这里需要长久的、慢慢流淌的眼泪。悲痛是爱情的第一要素，如果没有纯洁的痛苦的煎熬，就像婴儿如果用成人的食物喂养不会存活一样，这场爱情也会死去。一个总是让你陶然微笑的女人激起的爱情，和另一个有时回忆起来会让你伤心落泪的爱情两者是一样的吗？噢！爱情必须要有泪水，而实际上往往就在伤心痛哭、泪如泉涌的一刹那，爱情的锁链已经铸就，生活注定要波澜起伏……
这样，他继续说道，我给别人造成痛苦，因为我爱过，而我给别人造成痛苦也因为我没有爱——但是这两者之间有多么大的差别！在前一种情形下，历尽波折的爱情引起的缓缓滑落的泪珠似乎已经知道，在泪水之下，它们浸润滋养的是我们结合在一起的灵魂美仑美奂难以言表的爱情；而在后一种情形下，可怜的泪水知道自己正寂寞地滑落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但是在这些时刻灵魂都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或者也可能是全身心地投入——我意识到这种看不见的美德，它能够安慰因为爱情结束而痛哭不已的人，告诉他说这时候圣洁的不容亵渎的爱情正在诞生。你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些寂寞的夜晚吗？当你面无微笑地亲吻时你感到心情沉重而沮丧，几乎令人难以忍受，最后你的灵魂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错误；在你们最后决定分手，场面尴尬冷漠的一刻，你感到自己怎么也无法开口；你们将永远分离，再也不会走到一起，你的手似乎没有了生命，僵直地伸出去向你的爱人作最后的告别，你们知道你们两个人已经永远没有了以后，这时你的灵魂本身似乎作出某种令人难以察觉的举动。在这样的时刻，你的灵魂在你身边觉醒，异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和活动；某种生命被激发起来，这种生命比年深日久的恋人的爱情都更加高尚；因为这种生命，身体在它下面退缩而分开，而灵魂将永远不会忘记，在这个时刻他们在从来不曾达到的高山之颠看见了对方，灵魂永远不会忘记，在这个时刻他们本身具有一种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善与美德……
这到底是什么？我在这里提到的这种神秘的与爱情相关的活动，而它可能是发生在生活中最不起眼、最司空见惯的小事。我不知道，这是默默含泪的牺牲，还是内心热烈的拥抱，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真诚的呼唤与盼望，还是意识到我们自己身上另一种生命的存在，或者意识到这种生命步伐的加快，而它与我们自己的生命拥有同等的分量？仅仅在活着，就有许多令人景仰令人悲伤的东西，在这些时刻，它们排山倒海地向我们压过来，使我们完全无力抵挡——难道这就是生活的真相，是我们自己惟一的不可分割的生活真相？我不知道；但是我们真切地感觉到，这种不为人知的力量静默地潜藏在什么地方；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无所不爱的上帝，而我们是他最受宠爱的孩子，这个上帝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我们察觉，我们最终仍然属于某个范围，这个范围之内一切事物都忠诚而真实，从不欺骗，从不隐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