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样的一个时刻将会来临——许多事物预示着它的即将来临——不需要通过感觉的媒介，我们的灵魂将会彼此相识。毫无疑问，灵魂正在一天一天地加大人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使人们彼此隔膜疏远。灵魂距离我们外在的自己最为接近，在我们所有的行为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这种情形现在比两三个世纪之前更明显了。目前我们迎接的也许正是一个精神生活的纪元，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可以找出这个新纪元的种种类似迹象。因为，历史上有过这样的记录，灵魂顺从地遵照未知的法则，似乎一直在升华，升华，接近人性的表面，明白无误地表达其存在并展示其力量。灵魂的存在和灵魂的威严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呈现，这些方式各不相同，出人意料。似乎曾经有过很多像现在这样的时刻，人性在迫使它沉沦的沉重压力下挣扎着，坚持挺立。精神的影响是广泛而博大的，它给人以安慰，使人平和；而严酷冷漠、直白了然的自然规律则四处倾斜，随风摇摆。因为灵魂的存在，人们更接近真实的自己，更接近自己的同胞兄弟；在他们彼此注视的眼神里，在他们彼此珍惜爱护的心怀里，隐藏着深沉而温柔的同胞情谊。他们对女人、孩子、动物和植物——不，对所有事物变得更加同情宽容，更加充满柔情、深情款款。前人留给我们的雕像、绘画和写作也许是不尽完美的，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的作品中有一种神奇的令人感动的力量，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优雅精致，正是这样的特性使他们的作品得以不朽，受到一代又一代人的喜爱和赞叹，俘获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在这些人的眼中，必然奇妙地闪现着对整个人类的热爱，闪现着不竭的友情和胸怀；过去的生活无时无处不留下痕迹，在目前人们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周围，也时时跃动着逝去的时代的光辉，这一点是我们难以解释的。
我们已有的关于古代埃及的知识使我们相信，它是曾经存在过的一个这样的精神生活极其活跃丰富的时代。在印度非常久远的一个历史阶段，灵魂一定非常接近生活的表象，事实上它到达以后再也没有企及的地步；直到今天人们还念念不忘地回想当时发生的一些奇怪的事情，灵魂的出现导致了许多神奇的现象。其他地方其它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精神要素似乎深深地沉沦在人性的底层，岌岌可危，就像溺水的人在大河湍急的河流中央挣扎呼喊。生活重复、空虚、具体、晦涩、沉重，人只感到无止境地下坠。情绪成为了对立的两半：一半哭泣，一半耻笑；一半嗔怪，一半恭敬；一半扶摇直上，另一半却沉入地狱。请你想一想大流士，想一想亚里士多德，想一想中世纪神秘主义流行的两百多年吧。
另一方面，也有一些时候纯粹的学识和美受到最高赞扬，虽然灵魂深藏在个人内心，没有得到揭示。因此这都是与希腊和罗马精神，与17、18世纪的法国精神背道而驰格格不入的（不过，谈到后者，我们也许只谈到表面现象；因为在更深层次上很多神秘现象都没有得到揭示——我们必须记住克劳德·德·圣马丁、凯格雷奥斯特——我们把他们轻描淡写地忽略过去了——帕斯卡，还有很多其他人。）。这里面有某种欠缺，但是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是什么缺陷；障碍物被硬行拉开，通过了其中某些秘密的通道；美德和智慧的眼睛被蒙上了。然而用语言来表达这一切都是很不够的，语言也同样很难解释笼罩着整个希腊戏剧的天神注定与命运的主题在我们看来为什么显得不像真正的人的精神状态。瑰丽堂皇、威力无边，这些无与伦比的悲剧中时时昭示的神秘主义完全具有这些特点，但是它们不是引人怜悯、激起同情和共鸣的神秘故事，故事促人采取各种行动和措施，引起人们种种反应，而后者，我们倒常常在不那么伟大不那么美妙绝伦的故事中感受得到。为了更接近我们自己的时代——虽然莱辛也许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歌颂女人内心风云的诗人，但是谁敢说他真正对女人的心理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呢？你能告诉我安德罗马谢、布里塔里克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吗？莱辛笔下的人物除了他们表达自己想法的对话以外，对自己没有更深的探索和挖掘，他们的话没有任何一句可以真正揭示女人灵魂的海洋里到底有那些风浪。他戏剧中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个人，令人恐怖地孤独着，生活在这个不再是天国的星球表面。如果他们停止说话保持沉默，他们就不复存在了。他们没有看不见的原则，我们都几乎觉得某种神秘的隔膜令人难以察觉地潜藏在他们的精神与他们自身之间，潜藏在根源于现存每件事物的生命与人类的情感之间，即使仅仅是瞬间的展示和爆发，如激情、悲痛或希望。多少个世纪以来人类的精神生活一直没有得到探索和观察，灵魂沉稳地安睡着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但是现在显然在这个方面作出了卓越的努力。精神和灵魂的活动无时无刻没有得到体现，相反地，它们令人奇怪地显得热切、紧迫，甚至急不可待，就好像命令已经发出，刻不容缓不得延误。他必须决定参加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因为这个问题要依其结果才能决定，所以没有人能够预料将来是胜利的凯旋还是失败的溃逃。也许可以这样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其队伍中被赋予如此众多、庞杂、难以抗拒的力量。这就好像是发起一场无形的战争，没有人知道他的战栗是临终的抽搐还是新生的脉搏。对神秘事物的力量我不打算说什么，神秘事物力量的证明似乎处处都可以找到——例如磁性、遥感、悬浮、放射性物质毋庸质疑的特性和无穷无尽的其他现象与事实，这些现象和事实正在对传统科学的门类提出挑战，构成传统科学潜在的威胁。对于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并且很容易得到证实。事实上它们可能只是正在发生的广阔范围的大变动旁边小小的插曲而已，因为灵魂就像一个恬然入梦的人，在酣畅地睡眠禁锢下竭力想要举起胳臂或张开沉甸甸的眼皮。
在另外一些领域灵魂的活动还要更加活跃、强大，虽然普通的大众往往并不能轻易察觉，只有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够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它的存在。这看起来难道不像是灵魂的哗然巨响终于要划破谬误的浓云吗？某些外国画家的作品难道不是揭示了某种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神圣辉煌的存在，而这种揭示以前从来没有被人们触及过？现在不是有文学大师的经典作品受到一种火光的照耀，这种火光与照射在前代作品上的火焰有着根本的差异？沉默的逐渐转化——这转化陌生奇怪，令人难以理解——正发生在我们身边，正义、光荣、高尚等种种因素的统治地位似乎是注定要被彻底推翻了。在这个问题上我不再赘言，因为对这些事物进行清晰顺畅的讨论的时机还没有到来；但是我感到人类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热切地赋予精神的自由。不，在某些时刻，它看起来就向最后通牒一样；因此它不容许我们忽略任何事情，而迫不及待地要求我们接受这一不容推辞的邀请，就像进入一场梦境，如果不立刻把握的话它就会永远消失。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我们灵魂的躁动不安并不缺乏适当的理由。我们本可以在大地上过一种平静无忧的生活，却偏偏看重屑小的荣辱得失；我们在现世的沙土中淘金，殊不知并非所有的沙土都埋藏金子。一个人倘能经常告诫自己，我只是努力，过一种朴素的生活，既不自期金玉满堂，也不自期权势显赫，而只要身心愉悦舒畅，那么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哀毁自伤，更不会穷途而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