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走进坟墓的智慧

前面我们已经讲了那么多孤立的智慧；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在人类命运那浩浩荡荡的洪流中被裹挟进坟墓的智慧。因为智者和贤人的命运并不是孤零零地独立于邪恶无耻之徒和平庸卑微之辈的命运的。所有的命运都是永久性地处于混合纠缠的状态；在那些麻线没有和金线交错相杂的命运之网中，冒险和意外是很少发生的。有很多这样的不幸悲剧，它们比起降临在俄狄浦斯和哈姆雷特身上的不幸命运来，发生的过程要更为缓慢，而且从表面上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悲惨；也有许多这样的不幸悲剧，它们不是在真理、正义或爱的凝视下发生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更令人胆战心惊。对于那些津津乐道地谈论智慧的好处的人们来说，他们在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下面的这样一个时刻富于智慧，那就是当他们不带一点骄傲或兴奋坦率地承认智慧女神几乎从来没有给予她的忠实信徒相较于邪恶者或愚笨者更多的恩惠的时候。事实上，这样的一种现象的确是经常发生的：贤哲人士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他的足迹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他对周围人群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他在人流中的停留过于短暂，或者说他到来得太迟了，因而失去了真正的与大众接触的机会；也或许他不得不跟过于强大的习俗势力作斗争，这种势力从远古时候起就经由无数的人们积聚而成，源远流长，根深蒂固。他无法在具体的物质存在上创造任何奇迹；他只能拯救那些在生活中尚还保持了基本的规律准则的人；至于他自己，或许就会突然被一股无情的旋风攫走。但是，尽管他在那里枯萎腐朽，他仍然成功地逃脱了与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一般的命运；因为至少他在走向死神时心无牵挂，不必被迫面对严酷的心灵上的拷打和追问——这种精神上的折磨可能会持续几周，甚至延续几年——个体作为自己的灵魂毁灭的无助的、绝望的见证者。在走向死亡时，他的心中是纯粹的坦荡。检视自己的生命，爱过，恨过，疯狂过，无论怎样，都保持着赤子的洁白，连梦境也明亮得像一片平静的湖水。那分坦荡，是纯粹地安然燃烧自己，究竟能照亮几尺的黑暗？不必关心。燃烧自己，究竟能有多大的热力？不必关心。生命曾经在世间过往，也曾经热情地燃烧过，这就够了。为了拯救其中的一个——如果我们承认在生活中的确每个人都有“自我”和“本我”两种存在——并不必然意味着我们将他从死亡和灾难的巨大阴影中拯救出来；事实上，我们指的是因为我们设法改进和提高他的缘故而使得他更为快乐。道德拯救是一切拯救中最伟大的；然而，它看起来又是多么地微不足道，正如为了精神或灵魂的崇高目的而所从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一样。如果说悔罪的小偷没被拯救，那么，不仅仅是从基督教的意义上而言，并且从全部的意义而言，难道是一种最为完美的表达吗？他仍旧不得不在某一个时刻走向死亡；但是，他却死于永恒的快乐之中，因为在他辞别人世的最后一刹那，他也同样得到了爱，有一种无限的智慧在向他宣告他的灵魂并不是没有价值的；他的灵魂，和别人的一样，也是好的，他并没有浑浑噩噩地到世上白走一遭，有很多人曾经目睹了他生存的意义。